肉骨樊笼 第161章

作者:尾鱼 标签: 惊悚悬疑 三教九流 异想天开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陈琮撑地就起,急喘着捞起掉落的手电,茫然无措地照向高处。

  这边没有,这个角落也没有,换个方向,这里,对,是这里!

  那是洞顶的一处,像寻常家宅里、蜘蛛惯爱占据结网的旮旯。

  他听到了嘈杂的嘁喳声,石蝗正大量地往那一处没入,又或者是,那里本来就有个暗洞或者通道——巨大的蜘蛛已经逐渐坍塌、眼见没了身形,八根节肢水流般粘附上石壁……

  陈琮大叫:“芥子!”

  肖芥子闻声回头。

  陈琮喜极,嘴唇微微发颤,看着她熟悉的眼睛,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听到自己说:“你要走啦?”

  你要去做魇神去啦?

  肖芥子向着他微微一笑。

  确实是她,陈琮也笑,想再说什么,她已经回转头,联同身边的石蝗一起,消失了。

  这就走了吗?

  陈琮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后知后觉地扬起手,冲着那一处使劲挥手。

  “芥子,你做魇神去啦!”

  “肖结夏,苟富贵、勿相忘啊!”

  这时候,神棍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了,几乎是跟他一起吼出来的:“小结子,你是神啦,那你帮我打听打听……”

  后半句话咽回去了,神棍看到,最后一批石蝗急往那一处突入,仿佛是渐平的漩涡——一切都止歇了。

  陈琮还在笑,他退后两步,坐倒在地,伸手往胸口去摸,摸了一手的血。

  身体撑不住了,他可不能继续把它往死里折腾了。

  他慢慢躺了下去,放缓呼吸,眼睛依然盯着高处。

  耳边传来戴天南虽然惊惶、但因下颌受伤而语调跑偏的咆哮声:“喔(我)们十六呢!十六?”

  还听到阿达的喊声:“晓川?晓川,应个声!”

  神棍过来了,蹲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琮笑了笑,说:“麻烦帮我看看,我爷爷还在吗?”

  神棍转头张望了一回,这算是“事故”现场了吧:有人摔得轻,已经痛哼着坐起来了;有人摔得头破血流,还躺在地上呻吟。

  就说花猴怎么没过来呢,半路就被伤号给绊住了。

  到处都没看见陈天海。

  神棍摇了摇头:“没有,好像少了几个。大部分人还在,就是摔得够呛。”

  陈琮嗯了一声。

  蹲着怪累的,神棍在他身边坐下来,怅然地叹了口气。

  陈琮问他:“你刚想让芥子帮你打听什么?”

  神棍回答:“怎么说她都是神了,必然比我们这种普通人懂得多,我刚是想让她帮忙打听我朋友。我跟你说过没有,我朋友是在一个大山洞里、石壁上消失的。巧了不是,小结子也是。”

  说着,也仰头去看高处。

  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小琮琮,我刚听你说什么富贵,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个。”

  陈琮说:“那又怎么了?”

  他闭上眼睛,呼吸更缓,一只手慢慢伸进兜里,攥住了那根冰凉的、带银牌的链子。

  他声音很轻,话说得断续:“我这个人,就是个俗人。朋友这么有能耐,都去做神啦,我……心里高兴,惦记着沾点光。苟富贵勿相忘嘛,她要是还记得我,哪天回来看看我,带我一起发达,我多有面子,是吧。”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看得开的吗?神棍低头看陈琮,忍不住问了句:“要是不回来了呢?”

  陈琮没有说话。

  要是不回来,那也是芥子自己的选择。她那么聪明,会权衡利弊,做出最利于自身的选择的。

  她开开心心的就好。

  【下卷完】

第五卷 终章

第146章

  陈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县城医院的床上了。

  是那种私立医院,不大, 也不算豪华, 但很干净和安静。

  正是晚上, 天上下着绵绵的小雨, 窗户外头是一棵绿树饱满的树冠,枝叶在风里摆着, 每一片叶子都被洗得翠绿水亮。

  陈琮恍惚了好一会儿, 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从哪来。

  身边有人说话:“醒啦。”

  转头看,是花猴, 很没正形地盘坐在一张靠背椅上, 正慢慢削着雪梨, 削完了, 没有给他吃的意思, 自己切下一块,有滋有味地嚼了。

  陈琮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嘴里头又苦又涩,雪梨一定很甜, 汁也多,他也想吃。

  他没说话, 很多事,他即便不开口问, 花猴也会讲的。

  果然, 花猴边嚼边絮叨开了。

  “你都睡两天啦。好好养伤, 医生说了, 你那伤, 原本不严重,但受伤之后剧烈运动,有点棘手。”

  “沈先生他们没出来,还在山里,说是要系统研究一下魇神庙。那庙里真的有好多人留书,刻出来的还是少数,更多的是用特制的矿物颜料写上去的。而且一层盖一层,你懂吗?就是写满了,被涂抹掉,又重写。他们商量着,能不能利用化学反应、把被盖住的部分洗出来呢。”

  边说边凑上前,掏出自己的手机,给陈琮看他后来在魇神庙拍的照片。

  拍的是某一个蝉洞,颇似考古现场,洞壁四周、包括顶上和门背面,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沈先生可乐呵了,他就喜欢看这些原始记载,就跟老鼠掉进米缸里……”

  说到这儿,花猴警惕地看了看门的方向,像是防有人偷听,又挠着头嘿嘿笑:“我没说他坏话哈,反正,除了受伤的,大部分人都还在那呢。听禄爷那意思,来一趟不容易,想集中收拢一下魇神庙的信息。”

  陈琮轻声问了句:“不怕石蝗吗?”

  花猴摇了摇头:“没有,半只石蝗都没见。你们那个看不见的瞎子,叫什么军的……”

  “养神君?”

  “对,据他说,魇山不魇啦。”

  ***

  养神君和两个编外,是禄爷编的末队,最后上山的。

  上山的时候,差不多是凌晨四五点左右,天还是黑漆漆的,但没再下雨,山里才刚刚起雾,很薄,纱一样,层层地往身周绕。

  据两个编外说,走着走着,养神君忽然“诶”了一声,停下脚步,仰着头看夜色中身形庞大的魇山——由于全程闭着眼睛,两个编外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说,养神君好像很激动,颊肉都在簌簌而动。

  末了,养神君说了句:“魇山不魇了啊。”

  说完,也不上山了,转身折向寨子里的木鼓房,七拐八绕之后到了地方,也不解释,只让两个编外敲鼓。

  这一次敲出的鼓声,就是普普通通的山寨木鼓,再也“钓”不出什么铺天盖地的回音了。“咚咚”的鼓声近乎单调,向着夜色中的寨子蔓延开去。

  养神君让两人别停、继续敲。

  也不知道敲了多久,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晃晃荡荡的身影。

  那是梁世龙,光着脚,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破烂的睡裤,头上磕破了一块,胡乱拿烂泥抹着,一脸的茫然,嘴边流着口水,脸上带呵呵的傻笑。

  ……

  魇山不魇了,之前的种种,都像是诡谲的厚重妆容,一夕洗净,现在,只给他们看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头。

  花猴示意楼下:“梁世龙也在这儿,单独关着,梁婵陪着呢。不过他有点麻烦……疯归疯,人好像真是他杀的。”

  毕竟出了好几条人命,法治社会,不好把人就地一埋了事,花猴平安出魇山之后就报了警。

  警察来医院见的梁世龙,知道是个疯子,没报什么希望,但还是例行问了几句,他们把铁头、肥七、周吉、徐定洋的照片一一给他看,问他:“这些人是你杀的吗?”

  陈琮听得一怔:“徐定洋?”

  “对,徐定洋,你还不知道这事吧?那天,咱们把你救走之后,春焰的那个徐定洋就失踪了,这两天搜找,她的头在鬼林的人头桩那找到了,跟肥七、周吉一个死法。”

  梁世龙看着照片,看一张点一次头,笑得可欢畅了,还蹦起来给警察表演,先比划头上长硕大的牛角,又比划如何抡刀去砍,全然不顾梁婵在边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花猴叹气:“我们私下议论,梁世龙应该没事,毕竟是疯了、完全无行为能力,总不能判他偿命吧?但好像听说这种情况,家属要承担民事赔偿……就看最后怎么鉴定了。哦,对了……”

  他伸手进兜,喜滋滋掏出一块雕成叶子形状的翡翠,看水头挺不错的,勉强能算玻璃种。

  “我了解了一下‘人石会’养石头的事,觉得怪带劲的,全方位滋补精气神,这不比吃人参强?那玩意儿吃多了还上火……这我结婚时老婆送我的,你看我养这块翡翠怎么样?”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陈琮失笑,又有点感激:花猴攀东扯西,话密得不透风,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避免说起肖芥子吧。

  其实没关系。

  陈琮问他:“我身上的东西呢?”

  他穿的是医院的病号服,贴身的物件都不在。

  花猴沉默了几秒,狠咬了一口梨,然后凑近前,抽开床头柜的小抽屉,把里头的东西一样样摆到柜面上,声音含糊:“喏,你的背包放储物柜了。贴身的物件都在这,就这几样。”

  一块笑呵呵的襁褓玉人,一根断了的、缀了块银牌的银链,还有一张揉皱了的纸,纸的边角滑稽地支棱着,上头有个模糊的血指印。

  陈琮看了好一会儿,很想伸手出去把那张纸给捋平了,因为觉得支棱的那个边角很碍眼。

  但最终还是没动。

  他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点:“那后来,芥子就没回来是吗?”

  花猴闷声说了句:“没呢,石蝗也没影了。另外失踪了三个人,你那个爷爷陈天海、春十六,还有晓川。”

  “肖小姐消失的那一处,我们还设法爬上去看了,没孔也没缝的,就是普通的山壁。后来,沈先生去找那个养神君聊了,两人还聊得挺对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