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 第29章

作者:尾鱼 标签: 惊悚悬疑 三教九流 异想天开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再后来,福婆想明白了。

  就像唱戏唱到一半、叉腰站在台上和观众对骂,还像这趟对付寿爷,明晃晃戏服红烛,甚至不惜策划出跳楼这么大的阵仗,这是她性格使然。

  姜红烛的性子,注定了她不会躲在暗处,明知道有风险,她也要让你看到她,要你知道,她不高兴了,她烧天燎地来了。

  陈琮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姜红烛的遭遇,跟你们其实没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死咬着你们不放呢?为了快速进补?”

  福婆缓缓摇头:“我不认为是为了进补。”

  开始,大家确实有种种猜测:进补,父亲被“人石会”除名退石、她心里愤恨……

  但都觉得立不住脚。

  福婆说:“我想,她是爱上了这种嗜血的感觉,一下子上了瘾,无法自拔。”

  在现实中,她的命运戏剧性地急转直下,从乡人争相围看、骄矜讨喜的红烛美人,到一朝家破,沦为万人指戳的阶下囚,出狱之后,还一度烟酒度日、和侏儒寻欢作乐。

  可能自那时起,她已经在心里一点点疯了。

  她觉得不公平、被践踏,想报复,又没能力去报复,忽然有一天,在另一个世界和规则下,她发现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撕咬、吞噬一切,真正地见天烧天、见地燎地。

  阳间把她踏进泥里,阴间把她捧到天上,巨大的反差忽然填补了她的心壑,那个世界,成了治愈她的补药。

  陈琮问:“你们后来,把她怎么样了?”

  福婆沉默良久,轻轻笑起来:“我不得不说,姜红烛真的是老天选中的人,她的资质太强了。我们能怎么办呢,加在一起,也对付不了她,这种事又没法报警抓她,报警也没人信,防她一时,防不了一辈子,再说了,那些疯了死了的人,帐该怎么算?最后,我们有了一个决定。”

  说到这儿,她抬起头,环视室内:“当时,人比现在多,有接近二十个,毕竟是三十多年前,很多前辈都还在。现在,就剩下这几个了,哦,对,还有个阿欢,他这两天喝多了酒,估计还在睡……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

  既然在阴间奈何不了她,那就从阳间着手,让她彻底消失吧。

  这个计划,开始叫“灭烛”,后来觉得,太直白了,不好,改成了更委婉的“熄灯”。

  熄灯计划。

第26章

  “熄灯计划”具体怎么操作, 福婆没说。

  她只说了句:“现在你知道了,这屋里除了你,当年或多或少、都是参与过杀人的。”

  这话一出, 屋子里瞬间安静, 寿爷长叹了口气, 垂下老眼, 禄爷原本一直笑呵呵的,此时, 脸上的笑也敛了去。

  至于梁世龙, 他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右手手指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来回点跳, 似乎玩得正忙。

  “杀人”这种词, 福婆居然能这么平静地说出来, 虽说的确是事出有因, 陈琮还是觉得心里头直冒凉气。

  这件事,协会里其它的人都不知道。

  这也正常, 杀人这种事见不得光,就适合烂在心里。三十多年过去, 随着老辈人去世,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这趟寿爷出状况, 发现事关姜红烛,当事者都三缄其口, 实在要给个说法, 也只含糊表示“遭了贼, 被吓着了, 要躺两天”, 及至因此而决定大会延期,引发很多会员不满:大老远过来,这会说不开就不开,拿人涮着玩呢。

  福婆叹了口气。

  不得不延期,人聚在一起,这不是给姜红烛提供了方便之门吗?怕她大开杀戒,不如先打发回去,四散开来,这样,姜红烛即便想追着打,也没法短期内完成。

  “虽然‘熄灯’这事是迫不得已,但终究是杀人、是违法的。说实在的,我这些年,也过得有点不踏实。方天芝和黑山,都参与过熄灯,方天芝出事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想到姜红烛这个人,以为是又出现了掠食者,黑山出事,我其实是有想到她的,但一想,她都死了三十多年了,何必自己吓自己?加上世龙说,事情都跟你有点关联,我们就以为,可能是陈天海……”

  陈琮没吭声。

  原来他那巴掌,归根结底,是替姜红烛挨的。

  “再后来,就是老九出事,那天你也在现场,红烛、戏服,等于是明明白白跟我们亮底牌了,开始,我真的吓到了,再一想,那是个年轻女孩,而姜红烛要是还活着,怎么也得六十多了,就又放了心,以为是知悉内情的人借她的名义搞鬼,直到……”

  “直到一夜过去,集我们三个老家伙,还有阿欢、瞎子的能耐,五打一,居然还都占不了上风。”

  陈琮想到了什么:“所以那一晚,我看到各种混乱的颜色……”

  福婆点头:“是我们养的石头。我们这几个,都没掠食的能力,没法进入别人的石头,但我们可以‘护门’,所以轮番上阵,接力对抗,你看到的,应该就是石头的‘场’混在了一起,各种对抗、渗透、被挤压。你可以回想一下,当时,是不是那种‘晃漾的油黄色’占了上风?”

  陈琮舔了下嘴唇。

  没错,那时候,色彩虽然极其混乱、时刻变换,但那种晃漾的油黄色,一直都没被压制住、始终在四向渗透。

  “然后,我们就彻底明白了,就是她,除了她,没人有这能耐。她没死,找我们报仇来了。但是吧……”

  福婆微笑。

  但是吧,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她非但不害怕,心里反而踏实了。

  可能是年纪到了,大去在即,不想扣着“杀人”这顶帽子终结一生,姜红烛没死这事,像突然给她送了一份礼,整个人居然轻松了不少。

  她在这里暂停。

  “现在,该轮到你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受伤的了。”

  ***

  有了之前的诸多铺垫,陈琮这头倒也好说。

  他刻意淡化了肖芥子的部分,只说自己在这认识个朋友,叫金媛媛,昨天是应她所托、帮她还车,半路听到动静停车查看,结果被后车厢里藏着的一个披麻布的女人突袭,以及,他离开的时候,看到有个年轻女人驾车疾驰而至、接应麻布女人。

  至于麻布女人究竟是不是姜红烛,他也不确定,毕竟全程都没看到脸,只知道她似乎没有腿,因为她始终拖着两条空空的裤管。

  这部分合情合理,和眼前发生的事也能接得上,福婆没多问,只说了句:“那年轻姑娘,八成是帮她做事的。”

  倒是梁世龙听到“金媛媛”这个名字时,忽然想到了什么:“金媛媛?是不是昨天跳楼那女的?”

  陈琮点了点头:“她表弟葛鹏,就是帮‘人石会’筹备大会的,也失踪好几天了。”

  梁世龙对葛鹏有印象,他向福婆他们解释:“这人确实是我们雇来帮忙的,布置会场的时候,因缘石抬不上来,还是他给找的吊车,很活络一人。”

  陈琮心中一动:“布置会场的时候,他有跟什么人聊过天吗?”

  牛坦途说,会场里的宝玉石都是赝品,而葛鹏口中,那些都是宝贝,连一个翡翠镯子,都价值300多万呢。

  显然,有人忽悠过他。

  “有啊,牛头马面都跟他熟,这俩负责对接,一直安排他做事。”

  “还有谁吗?”

  梁世龙很警觉:“什么意思?葛鹏失踪,你追着问什么人跟他聊过天,难道跟他聊过天的人有嫌疑?我也跟他聊过天,你怀疑我喽?”

  陈琮一时语塞。

  气氛正尴尬,福婆突然开口,明显地偏帮他:“世龙,他既然问,你就帮着想一想,将来说不定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多心。”

  梁世龙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什么,别扭地“哦”了一声,顿了顿说:“我也记不大清楚了,谁还从头到尾盯着他看啊,我就记得,李宝奇好像跟他聊过几句。”

  李宝奇这名字耳熟,陈琮想起来了,自颜如玉口中听到过几次。

  正想着,福婆清了清嗓子:“现在,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啊,太有了,最关键的、他最关心的部分,还没问呢。

  陈琮说:“为什么我会看到?”

  为什么他会看到蛇、晃漾的油黄色、石头五颜六色的“场”,以及那团邪诡的黑影?这是什么特殊体质吗?

  如果说是“点香”导致的后遗症,那“点香”之前的那些,又怎么解释呢?

  ***

  福婆轻吁了口气,她早就在等着这一问了。

  她说:“首先,我要强调一点,我接下来说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只是说出来,供你参考。一切没有证据,只是推测。”

  发现陈琮能看到的那一刻,福婆也很奇怪。

  掠食者可憎可怕,关键就在于它们是毫无预警、突然出现在你的世界里的。

  试想一下,你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门窗紧锁,本来应该是最安全的,突然间一抬头,看到面前站了个陌生人,还拿着刀,那是什么感觉?

  掠食者就是这样的闯入者,可以随意进出、对你发起偷袭。

  它要是能力不如你,也就算了,你还可以抵抗、赶走甚至反杀它,但如果它太强了,那结果,只能是单方面的屠杀。

  应对这种危险,截止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多找点人“护门”,这需要一些联结操作,但问题在于,你知道掠食者什么时候来?总不能长年累月地拉着一群帮手坐等吧?

  如果有人能看到就看了,像陈琮这样,能看到的。

  福婆一字一顿:“但是很遗憾,没有,就是没有。在‘人石会’有档可查的记录当中,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还是意外。”

  “锥盒”就是为那人准备的,陈琮是截至目前、第二位使用者,事实上,“锥盒”属于古物、展示品,如果不是这趟开大会,可能都不会带来——这也是为什么锥盒开启的时候,甚至扬起了飞尘,实在是太久没打开过了。

  陈琮头皮发麻:“什么叫‘意外’?”

  福婆说:“我之前提过,我们专门有人研究石头的功效、成份,这叫叩石,本来是为了求药,结果后来,路一度走偏,害人的招开发出不少。约莫是在明朝的时候吧,有位叩石大手,叫马丹徒,是个炼丹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在丹炉里烧炼各种矿物,属于化学范畴了。”

  “他炼制过程中出了意外,丹炉爆炸了,自己中了各种混杂的毒,也疯了。”

  马丹徒在协会地位不低,出事之后,陆续有人远道而来探望他。

  大家渐渐发现,他不是普通的疯。

  他会在别人都入睡的时候,兴奋地在门外踱来踱去,还会高声念诵唐诗,比如“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比如“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再比如“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起初,亲朋好友还都挺欣慰,觉得疯了还这么爱好文学,指不定还能疯中出奇章,留下一两篇供人传诵的。

  再后来,有人反应过来了。

  ——“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促织,就是蟋蟀。

  ——“采得百花成蜜后”,这是蜜蜂。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是咏蝉。

  马丹徒念的诗,都是描写动物的,而且,恰恰言中了那些人怀出的胎。

  也就是说,他看见了。

  起初,大家又是错愕又是慌乱,但很快,就都兴奋起来。

  马丹徒看见了,因为中了毒,他居然看见了!这个毒里,大有文章!

  福婆说:“接下来的事,想必你也猜到了。有很多人去翻马丹徒的手记,还原他那次丹炉爆炸时、所配置各种药石的种类,种类不难,最难的是配比,哪怕现在的药也是,吞一片安眠,吞一瓶致命。”

  他们一点点地去调配比,但配出来了,总得去试吧,试在猫狗身上不行,猫狗不会说话,给不了反馈,于是,其中的最狂热者,盯上了人。

  陈琮失声叫出来:“在人身上试毒?”

  “是,那个年代,人命不值钱,路边的叫花子、穷人家卖过来当奴隶的、还有衙门里定了秋斩必死无疑的,花点钱,都能买来当试验品。这种事,协会当然不允许,但就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