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 第56章

作者:尾鱼 标签: 惊悚悬疑 三教九流 异想天开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陈琮说:“各方面的线索都指向他,性别、年龄、体型,都一致。我入会那天,他没来,说是提前离开阿喀察、来我家这儿踩点选址了,等我见到他,已经是两三天后,就算他的眼睛曾被毛巾抽肿过,也早消了。不过也不一定是他,因为他是个秃头,但袭击我那人有头发。”

  肖芥子撇嘴:“有头发可不能帮他撇除嫌疑,有头发,可以戴假发啊。”

  她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人要干坏事,又想隐藏自己,当然会在外型上下功夫。我假装是金媛媛的时候,不也在腰上绑了包、改变体型吗?瘦子装胖子是容易的,胖子装瘦子,临时可撇不掉身上的肉。”

  “他的体型、身高都造不了假,再顶个光头,那不是太明显了吗?所以只能在头上下功夫,有头发这一点,撇不了嫌疑,反而让他更有嫌疑了。而且这个人,在我红姑的报复名单上,说明这俩认识,有过往。你得防着他点,可不能出事。”

  陈琮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要出事,至少也得等我发展出第二个内线。”

  刚涌来的暖流嘎嘣一声,结了冰。

  陈琮黑着脸说:“挂了吧,有跟你说话这功夫,我还不如去干活。”

  ***

  肖芥子还想说什么,电话里已经只剩忙音了。

  还真是说挂就挂,干脆利落,跟滚走一样,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她对着手机哼了一声,哼完噗嗤笑了,觉得陈琮这人怪好玩的。

  自己说话,有时候是简单粗暴了点,但有什么办法,谁让她跟的是姜红烛呢?所谓近墨者黑,姜红烛动不动就骂她“你怎么不死在外头”,两相比较,她已经相当温柔似水了,开闸放的那种水。

  ……

  回到房里,姜红烛已经睡了。

  桶里的泥都捞出来了,拍捏成苹果型,先用塑料膜包好,再包一层红布,顶上扎起的地方拿黑绳绕了一圈又一圈,权当作苹果的果梗,布身上,是姜红烛特有且蹩脚的针线活,歪歪扭扭,绣了“四季平安”几个字。

  被陈琮提醒之后,她才发现,国人是真的很爱讲吉祥话,“避谶”的意识无处不在。

  比如这只代表了联石的苹果,再比如,今晚住的这个小旅馆叫“喜临门”,但凡它叫“祸临头”,她估计大老远就掉转车头、不住了。

  还有……

  肖芥子拎起自己的一只靴子看。

  靴跟上,侧面,有指甲大小的一方印,线条古朴,是画像石风格的“灵蛇缠龟”。

  这图样,小时侯就跟着她了,鞋跟上印,鞋垫上画,连衣服领口袖口都有绣,她不理解,问过母亲肖灿竹,母亲给过两种解释。

  一是,大师算过,蛇和龟这两种灵兽,是保佑她的,她遇到了,准有好事。

  二是,灵蛇缠龟,是古代四灵中的“玄武”形象,代表了长寿。

  所以,这个图象,也是静默的吉祥话。

  这几天到处奔走,鞋跟上的方印已经磨搓得有点模糊了,肖芥子从行李里摸出一枚红绒布包着的、小小的竹根印。

  这枚竹根印,是母亲的。肖灿竹小时候,家人为她种下一棵竹子,寓意“灿灿青竹”。

  据说竹子一生只开一次花,且特别不吉祥,老话说“竹子开花,马上搬家”。有科学家解释说,竹子开花,其实是表示植株走到了生命尽头,再接下来,容易坍塌倒砸。住在周围的人如果不搬家,很可能会被当头砸到,所以这话并无吉凶,只是一种自然现象。

  但肖灿竹确实死在“竹子开花”之后不久,她死前挖出了竹根,亲手雕了这枚“灵蛇缠龟”的竹根印,作为唯一的遗物,留给女儿。

  肖芥子打开调有金粉的印胶盒,持印用力蘸碾,然后补盖上去。

  不错,鞋跟上的这枚印,又清晰如初了。

  看看竹根印,蘸的胶泥挺满,还能再盖一次,她左右看看,扯过那件新外套,在衣领正中,狠狠也盖了一个。

  盖完了,像出了口恶气,神清气爽。

  老天予人厄运,是四方封路、上下无门,但这些印也好,吉祥话也好,像自己张起的倔强结界,我管你给我批的什么八字命盘,我就是美我的、乐我的,看不顺眼,你别看呀。

  她关了大灯,摸着黑戴上头灯拧开,拿出指勾式的珠宝十倍镜,对着那枚钻戒,细细端详。

  夫妻同石,这事其实不太合理,人与人千差万别,感情再好、性格再相合,也是独立且差异巨大的两个个体,适配的石头也该天差地别,怎么就“同石”了呢?

  看钻石水晶什么的,一般十倍镜(放大十倍)就足够了,这种珠宝放大镜的操作方式跟普通放大镜不同,得紧贴眼睛、保持不动。

  钻石的最高评级叫镜下无瑕,意思是放大十倍拼命看,都看不出丁点瑕疵。

  而P级呢,尤其是P级中的最低等,都不需要动用十倍镜,肉眼可见大瑕疵——这就糟心了,别说钻石水晶,就算是去买玻璃,玻璃内部有裂或者气泡,也会被认定为次品。

  除非,这裂隙或者瑕疵有讲究。

  比如,裂出的纹路肖似凤凰,那就一举荣登艺术品行列,再不是玻璃的价钱了。

  肖芥子眼睛贴着放大镜片,在镜片另一侧徐徐转动那枚钻戒主石、调整焦距至清晰视像,亏得这爪镶只是三爪,能够最大限度地裸露出钻石的切割面、方便观察,这要是包镶,四面围合、只露个台面,她怕是眼睛看瞎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看着,像有突兀电流直冲脑顶,她身子战栗了一下,两手猛地同时搁下,大口喘气,觉得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

  屋里安静极了,姜红烛已经睡熟,呼吸浅得很,不留神几乎捕捉不到。

  头灯随着她的喘息和身体挪动,偶有移晃,每一次都会掠出和放大屋内物件的轮廓黑影,影子的移动其实平常,但此时看来,像意图满满、不怀好意。

  她咽了口唾沫,缓了好一会儿,才长吁了口气,再一次将十倍镜移到眼前,慢慢拈起那枚钻戒。

  没看错,这颗钻石的内部,有一团大裂隙,粗看时,任谁都会惋惜,觉得这钻石品级低劣、卖不上价,会看的,要么拍案叫绝,要么毛骨悚然。

  这团裂隙,是有形状的,从特定的角度看,像个胎儿。

  母体中的那种胎儿,虽说不至于手指脚趾分明,但头大身子小,那种蜷缩的姿态,实在太肖似了,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肚脐处还裂出一条弯折的缝,像极了拖出的脐带。

  肖芥子怔了半天,“噫”了一声,赶紧撒手,像撇开脏东西,手指在被面上蹭了又蹭。

  这钻石,其实太值钱了,如果只是质量上乘的5克拉,也就几百万。但有了这胎儿裂隙,价钱就没上限了,开一亿可,因为独一无二,开十亿也可,因为并世无两——当然,有没有人接盘另说。

  但她欣赏不来,满脑子只四个字。

  ——太瘆人了。

  她匆匆把东西收拢好,揿灯睡觉,睡了会觉得不踏实,又把外套拽过来,兜头蒙住脑袋。

  召唤小芝麻……不是,小蜘蛛护体,今晚上,可别做噩梦才好。

第51章

  肖芥子睡下不久, 就“入石”了。

  她自我感觉,整个过程就是通电自动开机:睡着=“通电、联通”,入石=“自动开机、显示屏出画面”, 非常自然。

  但和之前养石头时, 不一样。

  她的和田玉是黑白双色, 之前入睡时, 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处石中,因为世界纯粹黑白, 分界线就是斜劈的一道, 像是那块玉等比例无限放大。

  玉是她独属的随身空间、广袤无极的桃花源,她高高兴兴地在玉里蹦跶, 无人干扰, 自得其乐。

  真的像是在母体之中, 受母体庇护, 对外头种种充耳不闻。

  但小蜘蛛出现之后, 就变了。

  每天都在变。

  一是,黑白色在不断变浅, 像自动调整透明度,第一天是实色, 第二天略略透明,第三天透的程度更深, 反正,一天比一天更透明。

  假以时日, 最后无限趋近于纯透明, 黑白色不就不存在了吗?

  二是, 和黑白色的变化反着来、此消彼长, 现实世界像是入侵石中, 由模糊而至逐渐清晰。

  这个现实世界,指的是入睡时的身周环境。

  比如前两天,是阿喀察的那处小院破屋,推门出来,眼前一片黑魆魆的草场。

  而今天,是“福临门”小旅馆的房间,虽然屋内也黑,但窗帘布薄,借着夜光,能隐约看到各处陈设布置,比如床头那个红布包罩的联石“苹果”,再比如姜红烛盖着被子熟睡时、靠近枕头处隆起的半截人形。

  持续这样变下去,最终,石中的梦境就和现实一模一样了吧。

  难怪庄子一觉醒来,分不清究竟是庄子梦蝶还是蝶梦庄子,两边世界一模一样,长此以往,人很容易陷入意识错乱、认知混沌。

  肖芥子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叫《盗梦空间》,具体细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主人公也有类似的困扰,睁眼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要借助一个不断旋转的陀螺来提醒自己。

  好在,她目前还是能分清的,因为她身周五步之内,必有一只小蜘蛛。

  有时候很明显,比如悬在不远处一根高处挂下的颤颤蛛丝上;有时候灯下黑,偶然抬手,才发现它静静伏在手背上;有时候要仔仔细细、犄角旮旯处费心找一番,反正它必在。

  还有,灯光打下,她是没影子的,但小蜘蛛有。也就是说,在这儿,小蜘蛛是物质实体,而她,说不清道不明,说物质有些反物质,说精神又不纯精神,总之难以解释。

  肖芥子裹着外套打开门,穿过幽暗的走廊下楼,开始时步子很轻,唯恐吵醒老板,后来反应过来,这是她的石里世界,旅馆老板什么的,连NPC都不算,跟美术置景差不多,她小心个什么劲儿啊。

  于是飞跑着下楼,打开旅馆大门。

  截至目前,石头的颜色已经相当浅了,远处天边,分不清黑白,只能依稀看出,下半截的天要比上半截深些。

  深浅分界处,依稀有条盘动的蛇影,乍看之下,像细瘦的蚯蚓。

  那是姜红烛吧,就在“门外”,但她随时可以进来,毕竟是掠食者,属性特殊,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壁垒,对于掠食者来说,可以轻易逾越。

  肖芥子继续往外走。

  旅馆门口停着她的小长安车,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一盆发蔫的蝴蝶兰,入住时,她忘记拿进房间了。

  她绕过车子,拐上来时的路道,和之前一样,走了一段左右,浓雾拦路,团团滚滚。

  姜红烛对此的解释是,石里梦境,取决于你睡前的记忆和视域。

  比如“福临门”小旅馆,她记得门前的路道、如何上楼、进屋、上天台,那么这些所有,都可以在梦境中如实呈现。

  但路道外是什么,因为来的时候开车,匆匆而过,她不记得——记不真切的缺失部分,在梦里,就是团雾弥漫。

  前两天在阿喀察也是一样,梦里,她可以在小院里乱走,兴起时爬墙上屋顶也随意,但进入草场之后,走着走着,就全是雾了。

  也挺有意思的,且很合理:她是过客,对周遭当然不熟,但如果是长期住客,熟悉周边的每一栋房、每一棵树,那应该要走很久,才会遇到雾吧。

  穿过浓雾会怎么样呢?

  她和姜红烛讨论过这事,姜红烛那意思是,梦里世界跟真实世界一样大。

  一个人再喜欢旅行、去过再多地方,记得的部分也有限,而这“记得的部分”,就是浓雾中解锁的部分:比如你家住上海,工作在北京,闲时喜欢去厦门看海,那在梦中,上海、北京和厦门临海的若干区域,就是解锁且清晰的。

  如果你今晚住上海,梦里闲逛,遇到浓雾时,可以选择返回原地,也可以选择走进浓雾:只要你时间够充足、走得够久,理论上,向北去,你可能遇到北京,向南走,你可以遭遇厦门。

  但一般人都会放弃,梦里只七八个小时,绝对走不到北京、厦门那么远。

  肖芥子从没走进去过,起初是不敢走,问了姜红烛之后,是觉得走了也白搭、整晚在雾里瞎摸索而已。

  她对着浓雾出神:今晚要不要走走看呢?走得够久,没准能去到路道边李二钻自杀的那处密林?

  正想着,眼角余光瞥到她的小蜘蛛。

  咦,它居然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