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 第68章

作者:尾鱼 标签: 惊悚悬疑 三教九流 异想天开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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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姜红烛对陈天海,没那么反感。

  他虽然参与过针对她的“熄灯计划”,但充其量是个跑腿打杂的后勤,如今又设法把她从山肠中救了出来,免她在魇神庙老死,她心底里,对他多少还是存了点感激的。

  尤其他是为了儿子,一个花甲老头了,说起儿子的事来动情落泪,这让姜红烛的眼泪也浸透了扎巾——关在洞里太久,皮肤捂得惨白,眼睛见不了日光,阴天的光线对她来说都难以承受,得先拿布条扎起来,一点点放开适应。

  当然,她流泪不是为了陈天海,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但凡父亲还在、没有被枪毙,女儿失踪了,能不上天入地、发了疯一般寻找?但凡知道她困在魇山,哪怕只是用双手刨挖呢,即便把手给刨秃,都不会放弃吧?

  所以,某一瞬间,同病相怜,她一时心软,对陈天海吐露了一些事。

  她告诉陈天海,陈孝这情形,五色石没准能管用。

  上古时有女娲补天的故事,据称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这种五色石,不是一颗五色,而是五颗不同颜色的石头。

  五色石的辨别特征是:双层嵌套,且嵌套暗合“女娲造人”,外层女娲,内层人。

  肖芥子听懵了:“什么叫外层女娲、内层人?”

  姜红烛回答:“你还记得,那块煤精镜最早、是怎么被草原部落的人发现的吗?”

  记得啊。

  不就是草原部落的男女老少同时做了个梦嘛,梦见地底有一条长着女人身体的巨蛇匍匐,手是向上托举的,掌心中立了个什么,看不清,但闪闪发光。

  然后部落上下经过商议、就地开挖,挖出了一面天生地养的煤精占卜镜。

  姜红烛点拨她:“其实就地开挖,挖到的是煤精矿脉。巨蛇匍匐、手向上托举,是矿脉的整体形状,也就是女娲的形象,而挖出的煤精镜,是人的形象。懂了吗,女娲被称作人之祖,女娲形的矿脉孕育出人形的石头,或者女娲形的原石带有人形的包体、裂隙,这都是双层嵌套,暗合‘女娲造人’。煤精镜,就是五色石的其中一颗。”

  她告诉陈天海,就她知道的,这世上的五色石有两颗,一颗是传说中遗失了很久的煤精镜,另一颗是藏在“人石会”、第八石匣里的女娲书。

  肖芥子听得心如鼓擂,脑子转得飞起。

  ——巨蛇匍匐、手向上托举这个形状,她那晚在煤精镜的女娲剪影里看到过。五色石,五颗,难道那五尊剪影,暗示的是五色石?

  ——应该没错,姜红烛给她讲过“人石会”的那一尊,形状是坐着的,尾巴盘起,低着头,右手微微上托,这个形象,那晚她也看到过。

  所以……

  红姑要找煤精镜——煤精镜是五色石之一——煤精镜能拿来看石头——她在煤精镜里看到了所有五色石的全貌……

  红姑找煤精镜,根本目的在于找齐……五色石?

  肖芥子定了定神,先听姜红烛继续说。

  当时,煤精镜还是无迹可寻的状态,陈天海最有希望搞到的,就是女娲书。

  如果能搞到五色石,随便哪颗都好,跟陈孝的佛头水晶做个“联石”,以五色石之罕见、高能,足可惠及陈孝,那他没准真能从弥留状态被救回来。

  肖芥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红姑,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红烛感慨:“看看,你也问了这个问题。怪就怪我二十年了,终于脱困,高兴得过了头,又一时心软,跟陈天海说了这些。”

  肖芥子没吭声,她直觉姜红烛不全是一时心软:她是故意的,想借陈天海的手,搞到“人石会”的那一块。

  当时,陈天海也起了疑,追问姜红烛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这些事,一半来自于姜大瑞从部落后人那里抢来的羊皮卷,一半出自魇神庙,但姜红烛不愿再多说,拿话支吾了过去。

  陈天海没放弃,他看出姜红烛被关了这么久,有时会神智不清,有时又会谵妄发疯,故意找了个吃饭的机会,先卖力劝酒,后言语刺激,激得姜红烛狂性大发之后,套了好多话。

  具体被他套走了什么,姜红烛也说不清,因为等她昏昏沉沉醒来,已经身在扬金山下沙附近了,随身的物件,除了那块残破的油胆水晶,其余的,都被陈天海拿走了。

  肖芥子恍然:“所以,你一直说他偷了你的东西?”

  姜红烛冷笑连连。

  陈天海拿走的,以及从她嘴里套出去的秘密,都是偷过去的!

  ***

  扬金山、下沙村的村民,心肠还都挺好,她在这村里,算是又慢慢活回人了:虽然洞中养成的习性改不掉,总喜欢漫山乱爬,生啖虫蚁。

  她活得浑浑噩噩,半是世事的确让她绝望,半是活给陈天海看的:他把她扔在这,不信没安排人暗中窥伺,让你看看,我活得多惨,山里乱爬,连狗都不如,放心吧,对你没威胁。

  过了几年,有一天,突然有人持传单前来,请她帮忙治病。

  这是陈天海偷了她的东西、心中有愧,加上可怜她,于是打发人过来求医、顺道也照顾她吧?

  她烦得很,恨不得拿棍子撵走。

  肖芥子是个异数,脸皮厚,骂不走,手脚又伶俐,跑前跑后地帮她做事,人都是有依赖性的,时间一长,她也就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不管是说话还是斥骂,总还有人气人味儿,不像在魇神庙时,经常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但现在,知道陈天海有可能和039号是一伙的,事情就不一样了。她怎么能在身边,放一个和039号有关联的人呢?

  她说:“这几年,你尽心照顾我,但我教你养石头,从小石补到大石补,也算是没亏待你。大家谁也不欠谁的,你走吧。”

  肖芥子猝不及防,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红姑,不至于吧,我从来不知道背后是陈天海助推,也从来没帮他坑过你啊。”

  姜红烛很平静:“关键不是陈天海,是颜老头。”

  “你找我,照顾我,一直是为了求生,我要是跟颜老头对上,那就是奔着死去的,我就问你,愿意为了我、把自己搅进死局吗。”

  肖芥子头皮发麻:“你要找颜老头算帐?”

  她一下子急了:“红姑,你千万别,你就半条身子,离了人,都没法自由活动,颜老头活了几辈子了,你知道他家业多大、能动用多少人手吗?你冷静点啊。”

  姜红烛冷笑:“冷静?我要冷静什么?我家破人亡,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我都七十的人了,还拖着半条身子,再冷静下去,我就好进棺材了。”

  肖芥子一下子没词了。

  半晌,她才喃喃了句:“那红姑,我走了,谁照顾你啊?”

  姜红烛回答:“我还认识点人呢,我在‘人石会’都能有内线,你还怕我找不到人照顾?走吧,这一夜,我想的很清楚了,不想掺合我的破事就快点走。我这也是看在这么多年,你照顾我的情分上,就不拉着你一起送死了。”

  说完,疲惫地爬上床,拽过被子盖上,顿了顿翻了个身,拿背对着她。

  肖芥子站了会,鼻子发酸。

  姜红烛亲口说“就不拉着你一起送死了”,显然,红姑自己也知道,跟颜老头对上、赢面太窄了——但七十岁了,再冷静下去,这辈子真的也就没了。

  她咬着嘴唇,默默收拾东西。

  姜红烛听到动静,又吩咐了句:“那个‘联石’,别忘了把它拆了。”

  肖芥子嗯了一声,理好包之后,去拆那个红布包着的粘土“苹果”。

  土质已经有些干结了,她用力扒拉开,先看到姜红烛的那块油胆水晶,虽然残缺,依稀可辨是个人形,心脏处,油黄色的油胆微微晃漾。

  肖芥子蓦地心中一动。

  她想起姜红烛的话。

  ——“蜘蛛会结网啊,你周围就近、被养过的石头……只要被你接触、摸索过,就等于张在你的网里。蛛丝结到哪、通到哪,蜘蛛就可以顺着蛛丝去到哪。”

  也就是说,理论上,只要自己离得不远,也能进入红姑的……这块石头?

  她伸手拿起来,仔细摩挲了一回,然后把油胆水晶放到姜红烛枕边。

  ……

  收拾停当,天已经亮了,肖芥子以为姜红烛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拎着包往外走,伸手拧门的刹那,姜红烛突然又坐起来,叫了声:“芥子啊。”

  肖芥子回头看她。

  姜红烛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你的胎,其实不是蜘蛛。”

  肖芥子一怔:“不对啊,是蜘蛛,我看到了的。”

  姜红烛缓缓摇头。

  被关进魇神庙的那天,遭遇虫子袭击,她很久才醒过来。

  右脸贴着地,居然没事,左脸被啃咬过,但奇怪,摸上去糊糊的,不觉得疼,再往下摸,有一只脚没了,可也不疼,一点都不疼。

  后来她才想明白,这是虫子分泌了什么,给她止血止疼,让她能继续喘气、新鲜热乎得活着,毕竟是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上好食粮——虫子也懂过日子,要省着点吃。

  那些虫子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仿佛没在这洞里存在过,满地的杂物枯骨,有时有极微弱的磷光,魇神庙里,毕竟积累了从上古而来的祭品,也就积累了无数的骨头。

  她在枯骨堆里乱爬,抓到了一只手电筒,“人石会”的人逃跑时,惊慌失措,掉了不少装备。

  姜红烛喘着粗气,拧亮手电筒,混着一脸血泪,打量这个可能会成为她葬身之所的地方。

  雪亮的手电光照过枯骨、老朽的物件、嶙峋的石壁,缓缓移向高处。

  她看见高处架张的青铜蛛网上,居高临下,伏着蜘蛛身女人头的魇神,眼窝处镶了两颗赤玉,如搏欲起,却又不动如山。

  “人石会”也敬魇神,因为石中世界,即是梦里乾坤,魇神在梦,布天罗地网,无物不入其网,飞禽走兽、虫豸蝼蚁,任由搏杀。

  她说:“那天晚上,我用煤精镜帮你看胎,是蜘蛛身没错,但长了个女人面女人头。”

  那一瞬间,仿佛重回魇神庙,于血肉模糊间仰视魇神,慌得她镜子脱手,人事不知,混混沌沌到天亮。

  说实话,不是不羡慕,也不是不嫉妒的:自己二十出头时,算是出身养石大家,比肖芥子美,也更有灵性、悟性,怎么就不是自己呢,怎么就轮到这普普通通的小丫头了呢?

  她长长叹了口气,说:“你这胎,一定要保护好了,要是长不成,可就太可惜了。”

第63章

  肖芥子一手拎包, 一手抱着蝴蝶兰,出了房间之后,越走越慢, 最后索性坐在了民宿大门口的台阶上。

  太阳还没升起来, 远处的矮山头雾蒙蒙的, 蝴蝶兰大概是由北到南水土不服, 有点打蔫。

  这花,她本来是想留给姜红烛的, 再一想, 红姑现在满脑子的报仇,大概也没那心思赏花养花。

  肖芥子拿手拨弄花苞, 心里头空落落的。

  她能去哪呢?

  过去这些年, 她一直陪着姜红烛, 虽然相处不甚愉快, 不是被骂就是拍桌子回骂, 气急时也想过一走了之,心烦时也盼着早日拆伙……

  但这一天真的来了, 她一点轻松解脱的感觉都没有,心反而坠得更沉了。

  红姑的对头,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活了几辈子的妖怪颜老头呢?

  说真的,是“人石会”她都不带忌惮的, 那些人最多让她倒霉、吃苦头,轻易不下狠手。

  但颜老头不同, 在姜太爷和红姑的追忆中, 这人百来年间, 登场过三次。

  第一次, 没开过口, 提着两颗悍匪人头;第二次,还是没开过口,又收两颗人头;第三次,跟红姑聊了几句,聊得红姑家破人亡。

  这人行事什么风格,由此可见一斑。以及,看颜如玉就知道了,他走了一趟阿喀察,多少人跟着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