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10章

作者:余何适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那个人,早已经死了十年了。

  然而,身体已先于他的意志,作出了决断。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入火中,。

  所有人陷入懵怔之时,顾昔潮翻腾不息的氅衣,已跨入火中,身下骤然燃起了焰光,一下子窜得老高。

  可他好似浑然不觉,直冲到那团火芒前面,长腿一跨,猛然踢开了那侧燃烧的柴火,同时双手伸入火中,将其中那个烧得已近蜷曲的纸人一把捞了起来。

  所有形貌相同的纸人当中,他偏偏一眼就选中了那一个。

  愣在原地的一众军士醒过神来,飞奔过去,替他褪去烧着的氅衣,猛力扑打还在燃烧的火星子。

  顾昔潮提着纸人步入正堂,又将纸人放回了太师椅上后,转身离去,留众人在雪地里茫然无措。

  夜深雪重。

  顾昔潮没有和军士们一起围着篝火,而是独坐阶前,焦黑的氅衣曳地,覆满皑皑残雪。

  茶水沸腾的声音在空寂的院中突突响起,还有一些听不清的人语和鼾鸣。

  “要我说,这纸人道士家中遍地都是,烧了便烧了,再让他扎一个便是。将军又是何必?”

  “你没看到,那个女纸人是将军之前拜过堂的。这么多年,你何曾见他近过女色?没有啊,这可是头一回!竟还只是个纸人!”

  “你胡说些什么,将军只是为了破除迷信,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纸人成亲吧?”

  “可我总觉得,将军对那纸人不一般……”

  骆雄瞪了窃窃私语的军士们一眼,那几人便不敢再出声了。

  他跟了将军十余年,从京都到北疆,哪怕当初接下贬谪北疆的圣旨,将军也不过一笑置之,何时见过他这般反常的模样,活像是见了鬼。

  骆雄一面掸去氅衣上烧焦的皮毛,看到被火烧破的箭袖,还有手臂的旧伤,不禁长叹一口气,递上了刚煮好的茶:

  “近月来北疆雪灾,将军奔驰救灾,不辞辛苦,曾连日不曾合眼。这回才得了那些逃犯的线索,又是马不停蹄追击数夜,还受了伤。”

  “这一次,又给那人逃了,将军明日起定是又要昼夜不歇地搜查吧?”

  顾昔潮点点头,接过茶,抿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还是一饮而尽。

  边关的粗茶,不比京都浓香馥郁,究竟是苦中带涩,毫无回甘之味。即便他困守北疆十年,也已饮了十年,还未习惯,仍是觉得难以下咽。

  然而,此刻这缕苦涩萦绕唇间,倒也令他生出几分清醒来。

  她活生生地咒骂于他的样子亦是他脑海中的臆想。因为自从淳平十九年之后,她只会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一出手就是杀招。

  顾昔潮举目望去,亲卫已四散,小院寂静无声,只余空空荡荡的雪地,阶前积雪又深几寸。

  他从磨得发白的襟口取出一支短箫,缓缓吹起了一支调子。

  箫声古朴悠远,如水波澹澹,又如群山静默。

  骆雄听到箫声先是一愣,而后摇头轻叹。

  将军每有心事,都会吹起这首曲子。他曾问起过,将军说,曲子是一位故人所授。

  什么故人,让将军十年如一日这般惦念?

  骆雄深知,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他睡眼朦胧,倚在门前打起了瞌睡,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问:

  “我是否仍在身在梦中?”

  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骆雄惊醒,挠了挠头,以为他在问自己,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道,“我想想,我做梦时候,梦中一切都是幻觉,那么打架也不痛,受伤也不疼。”

  听到他的回答,箫声戛然而止。

  顾昔潮放下了短箫,覆在袖下,置于膝上。

  他垂眸,眯起了眼,被火烧着的手臂微微一动。手背上已被火烧出了点点黑色的焦痕。

  皮下埋着骨,骨间连着筋。

  方才不觉,可是现下,未有一处,不曾生疼。

  升腾的热气氤氲了顾昔潮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只见薄韧的唇微微扬起,勾出几许嘲讽的意味。

  痛若是真切的,那幻觉,还是幻觉么?

  ……

  灼烧的剧痛渐渐散去,沈今鸾苏醒过来。

  身上四处的焰火不见了,纤薄的纸皮被热焰熏得皱了许多,看着更加丑陋扭曲。

  方才荒芜的寂静中,飘荡着似有似无的箫声,曲调她有几分熟悉,是她幼时在北疆常听的那一首。

  她痛得昏死过去,听着箫声莫名觉得心中很安定。

  此时醒来,她的眼帘勉强扯开一道线,看到她身边是赵羡,周围四散着几张符纸,他正在用符纸修补纸人身上的洞眼。

  “敬山道人?

  赵羡一下子惊醒了,看着空空荡荡的正堂,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纸人上。

  她直挺挺地坐在太师椅上,头颅双肩烧穿了好几个洞,两颊胭脂诡异的红,嘴角僵硬地上扬,似是要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

  那细细的声音像是从纸人天灵盖里冒出来,礼貌至极,却不怒自威,似含愤意。

  赵羡抚了抚心口,生怕她又要害他,先发制人地道:

  “哎!你先别动手,是我不顾性命救得你!那些兵真是蛮不讲理,以为我私藏逃犯,就拿你这纸人出了气。幸好我将他们痛斥一顿,才最后救下的你。”

  沈今鸾想起,方才被投入火中,魂魄随着纸人焚烧,如万虫噬心,痛苦难耐。在她支撑不住的时候,渐渐闭上的眼缝里好像看到一道身影朝她奔来,紧接着,有双遒劲有力的手紧紧环着她虚无的腰身,将她从一片炽热中捞了出来。

  她揉了揉眼,看了一圈这赵宅,家徒四壁,寒风萧瑟。赵羡还在尽心竭力地为她修补纸人,一时间,她被投入火中的愤恨和恐惧顿时泄了气。

  赵羡将画好的符咒糊在了纸人头上,补上一个漆黑的窟窿,叹气道:

  “你这孤魂存于世间本就不易,若是就此消散,实在可惜。我为了蓟县损了阴德多年,救你也算攒下一些功德罢。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既然这样,你再帮我一回吧。”沈今鸾道。

  赵羡画符的手一顿,惊异地道:

  “你的魂魄本就虚弱,纸人又被烧得这般惨烈,你现在动一下都困难,又如何能追上那来去无踪的鬼相公?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赵羡苦口婆心,沈今鸾却漫不经心,她看了一眼还留在院中的军士们,眉峰一扬,道:

  “这不正好有一阵东风么。我正好可借这东风寻人。”

  凭她一己之力,茫茫北疆,大海捞针,确实难以寻人。但顾昔潮兵马遍布北疆,一声号令,将整个北疆翻个遍也不过翻手之间,找个人不过探囊取物。

  再者,以她这几日来对顾昔潮的观察,就算不为顾辞山,他也会倾尽全力找到那逃犯,斩草除根。

  既然目的一致,她略施小计,驱使顾大将军也并非难事。

  她虽然极不情愿和顾昔潮合作,但是为了父兄的遗骨,为了早日往生,也只能取这下下之策了。

  这边厢,赵羡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好声好气地道:

  “顾将军可不是好糊弄的。这几日你也看见了,他摆明了一点都不信鬼神,又怎么会相信人被鬼抓走了这套说辞?”

  那位将军,即便粗衣布服,也有一股凌烈之气,令人凛然不敢逼视。他可不想再去触霉头。

  沈今鸾挑了挑眉,轻浅地道:

  “就算他不信,我让他信不就成了。道士,你最后助我一次。”

  ……

  “大人们是不是在找那逃犯?

  骆雄抬头,又见那窝囊道士畏缩的样子。他腾然起身,按住刀,厉声道:

  “你知道人在哪?”

  “我不知道,但、但是……”赵羡心一横,豁了出去,大喊道,“她、她们知道。”

  所有人下意识地顺着赵羡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正堂之中,昏暗异常,供桌上香火缭绕,十九座灵位,如层峦叠嶂,威严耸立。每一座牌位之后,各自立着一个纸人,身躯僵硬,面目诡谲,却如有生气。

  灵位底下的太师椅上,仍是端坐着那个旧旧的纸新娘。

  纸人一身红衣,如血浸染,身侧香火烟云缭绕,气度雍华不俗。

  “我能招来她们的魂魄,助各位大人找到鬼相公,追凶寻人。”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大人们又何妨一试呢?”

  赵羡一鼓作气,按照剧本念完了台词,深吸一口气。骆雄怔了怔,又要大骂,却见将军穿过了众军士,疾步走进了正堂。

  此时无风,堂前一片帘幕却被吹得翻涌不息。

  此时无声,三缕香火袅袅却有细语如同幽咽。

  此时无光,纸人空洞双眼却如目光炯炯相望。

  赵羡小步走到供桌前,点燃了准备好的三支蜡烛。可怪,哪怕燃了三支蜡烛,堂内依旧昏暗无比。

  只见他向供桌前正中的纸人叩首,假意恭恭敬敬地道:

  “贵人在上,若有回音,烛火为信。”

  接着,他装模作样地开始做法,唱诵道: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归来,归来!”

  忽明忽暗的火光里,骆雄瞄了一眼沉默的将军。

  男人立在堂中,双眸沉黑,看不清究竟是在看满堂的神位,还是在看那个诡异的纸人。

  不言赞成,不言反对。

  骆雄心中惊异,这竟然是默许了,只得退下,再未阻拦。

  只见赵羡故作玄虚地烧了一张明黄色的符咒,扔向晦暗的半空,火星子纷纷扬起,散落满地,缓慢地湮灭。

  他一面念念有词,一面挥舞着不知哪里来的拂尘,最后大喝一声,问道:

  “可曾见过鬼相公?”

  “啪嗒”一声。

  阴风吹来,供桌上第一支蜡烛灭了。其余两支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