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讽意?昭然:
“沈十一,你今日这一出连环计着?实令我?惊讶。纵使孔明再?世,都不如你。命都不要了,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明知故问,他早就发?现?了她?身后的喜轿。
沈今鸾眼帘低垂,仅一道余光,深深地望着?轿中之人。
计谋再?强,终是功亏一篑。
她?千辛万苦,历经艰险,从北狄牙帐盗出的证据,竟是为他做了嫁衣。
沈今鸾意?识沉沉,已无力再?辩,任由柔软的身躯被?他环在胸前。
顾昔潮朝着?她?低下头,下颚抵在她?发?鬓,直指人心地道:
“你费尽心力,毫不顾惜魂魄最后一线生机,也要将此人夺回?。是不放心他落入我?手中?”
沈今鸾抬起眸光,与他对视,冷冷地道:
“你要杀了他。”
“是。”顾昔潮看着?她?无情的眼,轻描淡写地承认道,“我?必要杀了他。”
沈今鸾忍不住道:
“他是你大哥。”
他亦回?道:
“至亲亦可?杀。”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最终道出了她?所洞悉已久的真相:
“他双腿残废了。他根本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屈服那女人的淫威之下。”
她?孤注一掷,试图唤起他的旧情。
顾昔潮沉默了足有一刻,最终再?没说?生杀之事,只道了一句:
“我?答应过你,沈氏冤案,我?会给?你,给?北疆军,给?天下一人一个交代。”
“在此之前,你只需养好魂魄,等昭雪之后,能投胎转世。”
他一字一句,强硬地对她?许诺。沈今鸾凝视着?他的侧脸,极深的眉骨下,双眸明灭如陨星。
唯一的证人或许即将要被?他抹杀,他如何能为她?父兄沉冤得雪?
她?绝了念了。
沈今鸾被?他拘在怀中,侧颈渐渐靠了过去,倚在他冰凉的肩甲处,缓缓摇了摇头。
“顾昔潮,我?恨你。”
本该被?刺痛的,但顾昔潮的面上波澜不兴,一丝喜怒也没有,反倒微微扬起唇角。
恨吧,恨了才不会惋惜。
恨,也比爱更长久。
……
顾昔潮身后跟随的大魏军已包围过来,将地上的贺三郎扶起制住,骆雄等四人已将轿子抬着?往回?走。
四面传来几声积雪压垮树枝的声音,惊飞了一群夜鸟。
沈今鸾闭阖了双眼,听得清楚,想起刺荆岭危机四伏,而布防图还?在秦昭的脑子里。
也不知道赵羡的还?魂之术成功没有。她?此行也不算全无所获。
她?睁开眼,直直看着顾昔潮。
不过几息,男人有所感,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又低下了头,鬓边的一绺白发在她唇瓣上垂落,挠得酥麻。
“这一次,我?还?带回?了半张布防图,送到朔州去了……”她吃力地开口道。
顾昔潮脚步一顿。
沈氏十一娘在这人世间只剩下这一缕孤魂了。
他能留住的只有这一缕孤魂,不让她?灰飞烟灭。
可?她?偏要以他最珍惜的魂魄去为他去找来最无用的布防图。
云州可?以再?夺,魂魄只有一缕。她?为什么?总不明白。
他觉得可?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心头抽搐了一下。
再?望了一眼怀中气若游丝的魂魄,又抽搐一下,疼得像是在痉挛。
可?顾昔潮却?只是冷冷地道:
“若大魏的军队要依靠你这一缕魂魄才能夺回?云州,是兵家之耻,大魏也早该亡了。”
“你以身涉险,根本毫无意?义。”
她?像是累极了,闭阖着?双眼,烛火里的长睫如鸦羽覆下,絮絮叨叨:
“刺荆岭太危险,你回?朔州去,拿到布防图,再?从长计议罢。”
“我?,暂时走不了。”顾昔潮平静地道。
找到她?的时候,他就已发?觉四面有敌军逼近,听人数至少有上千骑兵,已将他们包围。
必将是一场恶战。
他便由着?自己?的心,放肆了一回?。
顾昔潮低下头,他的唇拂过她?的鬓发?,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先走。等我?回?来。”
他已做出了决断。
顾昔潮抱着?昏过去的她?,径自走到了贺三郎面前,将手里的犀角蜡烛交给?了他,再?命人牵给?他一匹最快的马。
“我?的人会护送你出阵。你速回?朔州,带她?去找敬山道人赵羡。”
巨大的转变,令贺三郎着?实摸不着?头脑,接过了烛火,上了马,仍是无所适从。
夜空沉沉,黑暗的远处起了成片的火光,密密麻麻,在林间鬼魅一般地游动,笼罩将散的浓雾。
夜里看人头只需数火把。
众人惊觉,刺荆岭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的敌人?
顾昔潮看着?贺毅,依旧冷酷而平静地道:
“她?这个样子,一刻都耽搁不得。”
“走!”
他用刀鞘猛拍了一下马股,骏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弓卫即刻放箭掩护,漫天箭雨,重重甲兵为这一孤骑杀出一条生路。
顾昔潮远望人影消失在南面的密林之中,回?过身去,看到了黑鸦一般的北狄大军,从四面八方涌来,马蹄声如雷,震天动地。
他的目光从身边之人一个个扫过去,只看到一种神情,那便是恐惧。
那是死亡的气息。
恐惧,像是映在眸中的火光,随着?北狄军由远及近,在瞳仁中一点一点放大。
羌人率先冲到阵前。邑都握紧了刀,冷汗将刀柄都浸透了。他低骂一声:
“今日要是死了,我?只可?惜阿密当交给?我?的幼子桑多还?未长成。我?,有负他所托。”
“哈娜说?,等我?回?来,就给?我?生个儿子。我?可?不能死在这里……”莽机咬牙道。
顾昔潮回?望他们,道:
“战至最后,为求生机,如果你要重新投入北狄可?汗帐下,我?绝不会怪罪。是我?欠阿密当一条命。”
邑都等羌人愣在原地。
这是在为他们料理后事,安排退路了吗。
莽机红了眼,领着?羌人振臂疾呼:
“老子从不投敌!老子今天跟他们拼了。”
邑都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声道:
“顾九,你可?别死了。阿密当的仇,我?还?没找你报!你这条命,得给?我?好好留着?!”
“你放屁,有将军在,自然是无往不胜!”骆雄重重拍了拍胸脯。
说?起性命,顾昔潮倒想起,为此战趋吉避凶,赵羡特地强拉着?他摆过卦。
一连起了三卦,皆为“坎”卦,赵羡面色一次比一次凝重,摇头叹息。
他少时为儒生,亦熟读《易》,颇通爻辞,自知坎卦有三,卦卦不得生。
最后,赵羡反复推演之后,却?笑?道,三坎相加,乃死局逢生之命。除非他自寻死路,可?再?入生门?。
顾昔潮失笑?。
他这条命,若非亲手交出,确实无人可?拿走。
火把摇晃闪烁的光里,顾昔潮望着?身旁的邑都,目色沉静,道:
“邑都,还?有一事。”
邑都回?首。
男人的声音犹为低沉,唯有他能听到。
只见顾昔潮北望云州,淡淡地道:
“若我?战死,将我?的尸身,送回?云州。”
邑都微微一怔。
即便顾昔潮并未道明云州何处,他也知其所指乃是那一处私宅。
这十余年来,他曾无数回?代他入内,供奉香火。
死生之前,他心念之地,唯有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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