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18章

作者:余何适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她如此强大的执念只为周贵一子。如今托付好了幼子,她心愿得偿,就能放心地去轮回转世。

  天上下起了洁净的大雪,飘零大地。

  周家娘子作别了一人一鬼,在明亮的光芒中飘向远处,像是游走了一般,倏然不见了。再看,她的影子已在十丈开外了,正飘向茫茫天际,渐渐远去。

  空寂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阿娘!”

  沈今鸾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从远处奔来。

  是周贵。

  他的棉鞋跑几步便拖烂了,他干脆赤着脚在雪地里跑,小小的步子像是竭尽全力追上那道孤影。

  天穹庞然,无边无尽。天上那一道飘走的孤影,与地上渺小的孩童横亘开来,遥遥相隔,越离越远,最后化为一道清光,消失不见了。

  “阿娘别走……”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冰天雪地之中,呜咽不绝。

  飞溅而起的雪水渗入他棉絮破漏的小袄,是阿娘在灯下一针一线给他做的。

  手里紧紧握着的破布小人滚落下来,埋进了雪里,是阿娘和他一起捡起别人家的碎布头缝起来的。针脚粗大的是他缝的,针脚细密的是阿娘缝的。

  即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阿娘也总想给他最好的。

  他的阿娘不是鬼。他会听她的话,乖乖长大,好好干活,将来还要给阿娘裁新衣,盖大房子,请最好的郎中……

  可是,从此,他再也没有阿娘了。

  周贵脚步趔趄,一头跌倒在雪地里。

  不远处,有人踏雪而来,俯下身,缓缓从雪地上拾起破布小人,掸去雪渍,递到他眼前。

  周贵抬起模糊的眼帘,先看到那人的袖口绣着一朵白描花瓣。视线上移,看到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严肃的男人。

  是给他饴糖的那个男人。

  他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还环着一个滑稽的纸人。方才一直照看着自己的戎装军士,此刻立在他身后,威武恭敬。

  周贵紧紧抱住了破布小人,噘着嘴,一脸倔强: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去找阿娘。”

  男人看着他,冷冷地道:

  “你阿娘已经走了。世上其他的人,除了可怜你,只会想再踩你一脚,让你再也爬不起来。”

  男人声色虽平和,气势却望之生畏。周贵不说话,泪花在眼底打转,强忍着一滴都不落下来。

  顾昔潮负手而立,悠远的目光望向天际处的群峦,平静地说道:

  “我阿娘死时,我和你一般大。而我,也和你今日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他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握在刀柄处,轻轻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再睁开眼时,他黑眸里的目光深邃而有力:

  “我后悔自己不够强大,没能保护得了阿娘。于是我立誓,今后的一生里,不会再让她失望,永远不再那样无力,永远不要那样后悔。”

  周贵愕然,抬起头,小小的眼睛里慢慢凝起了光。

  “你若不够强大,就会有人欺负你,欺负你阿娘。”

  顾昔潮抬手,指了指天际处那道清光最后消散的位置,道:

  “从今往后,你阿娘会在天上看着你,你也不想她失望,是吧?”

  周贵怔了一会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小男子汉,不要人帮,自己从雪地里摸索着爬起来,咬着唇擦去了雪迹,抹干了眼泪,站得身姿笔挺。

  不能让阿娘被欺负,也不要让阿娘失望。这一句话像是一颗种子,在他此刻绝望荒芜的心中生了根。

  周贵最后望了那间屋子一眼,快步跟上前面一名要领他走的军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良久,风雪停了,顾昔潮还在立在原地。

  雪后,天地苍茫,他孤绝的身影和周贵远去的背影渐渐重合起来。

  这一次,沈今鸾少见的安静,一直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顾昔潮生母的过往。

  据传,当年顾侯爷年轻时在临安游历,曾与一名画舫舞姬相好。那女子产下顾昔潮后,一直没等到侯爷,母子俩穷困潦倒难以为继,只能携子千里上京,却被顾家祖母命人拒之门外。

  女子当即将襁褓中的顾昔潮交给侯府下人,自己则留下一封书信后断然离去。

  待侯爷下朝再找人,那女子已投河自尽,只留下昔年二人定情时他所赠的一柄金刀。

  为了不拖累儿子,不坏他今后声名,做娘的,唯有一死,为他铺平这一条坦途。

  从此,顾昔潮便养在顾家嫡母房中,当作嫡子教养长大,京都上下,从来无人敢轻视分毫。

  丧母之痛,无人可言,更不堪说,从不展露人前。可今日看到周贵,顾昔潮当时的心情,她才能稍稍体味一二。

  难怪后来顾辞山死后,顾昔潮为夺顾氏家主之位,变得狠戾乖觉,不择手段,不念六亲情缘,时至今日都在追杀顾家人,必是也有这一层缘故吧。

  大雪已经停了许久了。

  顾昔潮立在皑皑雪地里,身姿高阔,雪满氅衣,说不出的萧肃。

  沈今鸾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就算不是为了鬼相公的下落,你也会救下没了娘的周贵,是不是?”

  男人长睫翕张,缓缓点了点头。

  果真如此。

  沈今鸾会如此问,是因为她没由来地回忆起了少时和顾昔潮的初见。

  他救下了那时最无助的她。

  ……

  十三岁那年,她身负家族使命入京,因幼年失恃,被一群世家子弟在宴上当庭取笑。

  那是秋日贵族高门的赏菊宴,才从北疆来京都的她亦在列席,因不会使用蟹八件而惶惶不安。

  宴席上,几名子弟贵女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从嘲笑她身上不时兴的罗裙料子,到头上艳俗的金钗银环,到毫不得体的拆蟹手法。

  直到最后,他们肆无忌惮地说她没了母亲,所以才无教养。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死死记着嬷嬷教导的“体面”二字。

  为了体面,她不能与他们争执,这么多人看着呢。

  “砰——”

  身后忽传来酒盏碎裂的声响。

  “你又算什么东西,把别人的母亲当谈资?”

  一道清隽修长的身影从簇拥的人群中走出来,锦袍白氅,墨发玉冠,端的是丰神俊朗,华贵无双。

  方才正是他,拂袖之间,随手砸烂了一盏价值连城的红玉杯盏。

  金丝革靴踏破地上碎玉,他一步一步逼近那些高门子弟,俊面冷厉,却是淡淡笑着的。

  那便是少年时的顾家九郎了。

第15章 下葬

  喧闹的宴席静了半刻,几个高门子弟见了来人的面,顿时如蔫了一般,为首一人低了声音,道:

  “可、可是她,她不过是北边来的土包子……”

  “是啊九郎,一个土包子,值得你大动干戈吗?来来来,我们喝酒。”

  还有不少人举杯相劝,想要息事宁人。

  少年轻笑一声,玉白的长指摩挲着腰际一块无瑕紫玉,唇角微微一扯,道:

  “你们的命,也不比她高贵。”

  那群人面上挂不住,轰然站起,不服气地道:

  “九郎,你怎么说话的?我们陈家可是自我太爷开始,世代簪缨,岂能是此等军户可比?我母亲可是国公嫡女,长公主伴读……”

  他肆意吆喝几句,才意识到不对。

  从未有人敢在顾昔潮面前提及母亲二字。

  少年缓步走过去,与他们相对而立,身量高得直接露出半个头来,那双黑眸清亮冷冽,如山间结冰的泉。

  “既然我的道理你不愿听,”他唇角还噙着温文尔雅的笑,道,“那么,我按你的道理来。”

  下一瞬,少年一言不发,径自踹翻了酒桌,将那个最先侮辱她母亲的高门子弟打得门牙断裂,直接趴在地上。

  金纹革靴踩在那人背之上,缓慢地碾了几脚,就差要将人脊骨折断,一命呜呼。

  “我比你高贵,我打你骂你,你都得受着……”他屈身下去,声音阴沉,笑得嘲讽,“就算我杀你,也是天经地义。不是么?”

  在场无人敢吱声,无人敢还手,任由少年压着那几人向她跪地求饶。

  顾家九郎,是深得圣心的顾侯爷之子,是战无不胜的陇山世子顾辞山最疼爱的弟弟,是连皇族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公子爷。

  月前刚在皇宫的演武场里狠狠教训了十皇子,把人鼻子都打歪了,先帝也不过轻拿轻放,一笑置之。

  有了京都最是风头无量的顾家九郎为她出头,从此,无人再敢对她指指点点,戳她痛处。

  因为,顾昔潮的逆鳞,便是陇山侯府的逆鳞,亦是整个大魏朝的逆鳞。

  他打够了,用一块锦帕轻轻拭去手背的血痕,离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懵怔的她,微微颔首示意,仍是一派儒雅的公子作风。而后,扬了扬眉,潇洒离席。

  这便是她和顾昔潮的初见了。

  沈今鸾惊觉,她竟然也有和他同病相怜,报团取暖的时日。

  可这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天蒙蒙亮,临近破晓,远山之间浮现出几缕鱼肚白,天穹明净如玉。

  昔日那个为她出头的富贵公子,岁月磨砺的轮廓陷在深深的暗影里,阴郁沉敛,没有了少年时的恣睢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