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37章

作者:余何适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她?”沈今鸾顺着阿伊勃的目光望向帘幕,才发现?幽暗的帘上有?金丝银线在隐隐闪烁。

  顾昔潮点起了火折子,用手护着火光照向了那幅晦暗的绣画。

  帐子里没有?风。柔和的光从上至下?照亮了整条帘幕,如同风一般微微吹动画幅的边缘,绣纹的表面如微澜翻涌。

  光线所掠之处,那是镶绣着一幅半人高的画像,由?各色的细线穿梭绣成,花纹如盘踞的蛟龙,正中间勾勒出?一个女子曼妙的轮廓。

  那绣画日久天?长褪了色,磨平的表面,看?不清容貌,只?隐约见一个羌人女子,身材玲珑娇小,五官浓艳,顾盼之间,风姿卓绝,金丝纱裙翩翩飞扬,如同闻风舞动。

  尤其她头上束了一条七彩抹额,抹额之上镶嵌一颗硕大的明珠。

  饶是在大魏后宫里见惯美人的沈今鸾都觉得画上的女子容颜绝色,真?是当得上是灿若明珠。

  帘幕正对?着胡榻。数年来,阿伊勃在病榻上,日日夜夜凝视着这一幅绣画。

  顾昔潮问道:

  “她是何人?”

  阿密当面色微变,犹豫片刻,才道:

  “歧山部?的弥丽娜,曾是我?阿兄的……心?上人。你们找不到她的,她已经……失踪了很多年了,或许早已……”

  “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床榻被阿伊勃的拳头砸响一声,他惨白的眼里涌起血色,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弟弟的话:

  “她藏在歧山部?中不肯来见我?,我?要找到她……”

  “就算她做了鬼,我?也要依约,娶她为妻!”

  说完,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声嘶力竭,伛偻着脊背,声音如断弦嘶哑。阿密当垂了垂头,不再出?声,急忙为哥哥顺着气。

  他从怀里摸索出?一条抹额,七彩流苏早已褪色成了青灰,那一颗珍珠仍然在黑暗中折射万千光芒。

  “当年,我?求她嫁给我?时,她说要一朵永远不凋零的花做抹额才行。我?费劲心?力,才找到一颗最纯净的明珠,她很高兴,要我?成亲当日亲手帮她戴上……”

  珍珠产自海洋,在草原可谓是千载难寻。这阿伊勃为了心?上人算是有?心?了。

  熠熠的珍珠照亮了他没有?光的瞳仁,他神情变得殷切,摊开了掌心?递上抹额:

  “如果她看?到这条抹额,定能知道是我?。你若真?能找到她来见我?,我?便、便告诉你尸骨的下?落!……”

  沈今鸾扬了扬眉,心?有?顾虑:

  “如果我?们帮他找到了心?上人,他却耍赖不肯说怎么?办?”

  顾昔潮没有?接过抹额,只?是直视着阿伊勃的眼,道:

  “找到弥丽娜来见你,你便告诉我?尸骨的下?落。此为诺言,你是否敢向天?羊神发誓,绝不违诺?”

  阿伊勃抬起右手臂,猛地拍了拍左胸,高声起誓:

  “天?羊神在上,只?要你能找到她,就算我?阿伊勃做了鬼,也定会遵守诺言!”

  顾昔潮从他手中取走了抹额,扣入革带之中,又看?了一眼帘幕,扯去画上的绳结,将人像卷起来守好?。

  阿伊勃听到他应下?,目光饱含期待,直愣愣地盯着顾昔潮掀帘出?帐,直至消失不见。

  待人走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像一滩烂泥一般倒在榻上,一身腐皮皱起,咳嗽接连不止。

  阿密当将他卧平,抹去他唇角溢出?的血,痛心?不已地道:

  “她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让他们怎么?找人?还能将她的鬼魂带来见你不成?”

  阿伊勃闭了闭眼,捂着撕裂般的胸口,坚定地道:

  “就算死了,我?也要找她的魂魄……”

  阿密当摇了摇头,面有?几分惊恐,叹气道:

  “这么?多年,我?们派去歧山部?找她的人,活着回来的都没几个。那歧山部?整个部?落,分明是中了邪了!阿兄,你让他去找人,其实就是不肯说出?尸骨的下?落,是不是?”

  “阿弟,你知道的,我?向父王立过誓,这件事永远不能说。”阿伊勃低斥道,“我?们羌人如今依附北狄才能活下?来,若是被北狄可汗发现?,整个羌族都要遭殃……你这些年私自帮助他送那些将士的尸骨回大魏,已是大错!”

  “四面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淌进浑水里,会把我?们淹没!”

  阿密当急切地说:

  “阿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北狄人贪婪残暴,从我?们部?落里连年征兵,青壮年都被带去做牛做马,甚至这个冬天?连多余的口粮都不留给我?们,初生的羊犊都要掳走。部?落里口粮不够,体?弱的婴儿都要被抛弃。牙帐前?几日还来了人,说要我?们把适龄生育的女人都送过去,连我?们最小的妹妹都要给那老可汗暖被窝!北狄人根本不给我?们活路……”

  阿伊勃看?着恨得咬牙的弟弟,冰冷无神的双眸里透着一丝悲哀:

  “你以为,求助大魏人,他们就会给我?们活路吗?”

  “刚才那个大魏人,为了尸骨已经已找上了我?们,就是对?我?们起了疑了。若是让他找到……”

  面对?疑惑不解的弟弟,阿伊勃攥紧了手,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叹一声,道:

  “唉,只?怕我?们一族都没有?活路了……”

  幡布猎猎作响,四处寂静再无人声。

  ***

  “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阿伊勃说得那么?简单。他们要找一个失踪多年的女人,为何偏偏这羌人要让你去找,恐怕其中有?诈,会不会是那阿密当故意引你去陷阱?”

  回到帐中,沈今鸾思来想去,仍觉得有?疑。

  顾昔潮坐在炉火旁,凝视着炉火,就好?像坐在光晕里,一身黯淡的旧袍都着起了光。

  “阿密当不知我?真?实身份,而今他和我?也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若是死在了歧山部?里,对?他和整个部?落并?无好?处。况且,”他敛了敛发皱得衣袍,道,“目前?只?剩阿伊勃这一条线索。他年轻时声震北疆,游历草原各处,或许真?见过你父兄的遗骨。”

  “他时日无多,必要在他死前?赶去歧山部?,无论他的心?上人弥丽娜是生是死,都得带回来,换取尸骨的下?落。”

  沈今鸾心?念一转,想起阿密当提起“心?上人”时,对?顾昔潮说“你可别像我?阿兄一样”那种怜惜的眼神。她想要发笑还是忍住了。

  “阿伊勃这个人,还真?是痴情一片呢。人都像是枯骨一具了,还惦记着他那生死不明的心?上人,无论生死,都要娶她为妻。”

  她裙裾拂动,故作叹惋道:

  “我?倒想起来了,好?像有?一个人当年也曾向先帝求了一道婚书,要娶他的心?上人,可这么?多年来,也不见他娶亲……”

  “难不成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心?上人不见了嫁人了,就从此一蹶不振了?”

  熄灭的炉火前?,几道余烟袅袅,隐约映出?顾昔潮静坐的挺拔身姿。

  但无人可见处,他紧紧绷直的手背,覆在膝上,掩于箭袖。

  沈今鸾只?自顾自地道:

  “我?记得朝中有?人说,你的心?上人嫁人了。当初,你若是来宫中求我?,看?在旧情之上,本宫也未必不肯撮合一番你和你心?上人,成就一段佳话。”

  任她如何打趣,顾昔潮不言不语,沉静得好?似一座石雕。

  沈今鸾哼了一声,道:

  “邑都和阿密当好?像都知道你心?上人的事,这些年,你可没少跟他们勾结罢。”

  顾昔潮终是缓缓睁开了眼,轻嗤道:

  “好?的话不听,倒是会听人墙角。”

  见他终于有?回音,沈今鸾的魂魄从纸人里微微探出?身去,还未离开几分,就被背上的符咒一下?子拽了回来。她揉了揉肩头,没好?气地道:

  “邑都和阿密当都知道的事,为何我?就不能知道?我?和顾大将军,好?歹也有?多年情谊。我?都做了鬼了,定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你的心?上人,到底是哪家的高门?贵女?”

  这个问题,她当年就想问他了。可是当年二人除了明争暗斗,并?无此刻面对?面交谈的契机。

  “啪嗒”一声,帐顶落下?一道毛毡做的垂帘,横亘一人一鬼之间。

  顾昔潮袖口一摆,熄灭最后几缕燃烧着的炉火:

  “夜深了,娘娘自便。明日还得尽早出?发歧山部?。”

  “行,我?可以不问。”沈今鸾习惯对?他明目张胆地谈条件,“但是我?在这纸人里闷得慌,你揭开符纸,放我?出?来松快一会儿。这里有?你在,我?很安全,我?发誓我?绝对?不出?这个帐子。”

  此间寂静,俄而,隔在两人中间的帘幕被撩开,顾昔潮清瘦的身影走过来,揭开了符咒。

  一缕魂魄从纸人中袅袅升起,广袖拂动,舒展开去。

  帘幕一起一落,顾昔潮又回到炉火边闭目养神,将床榻留给了她。

  这个人,真?是有?趣,有?榻不卧,反倒在炉火边闭目养神。

  沈今鸾透过斑驳的帘幕望过去。

  即便同在一顶帐中,他好?像离她隔了好?远好?远。

  清朗的月色便从外透了进来。袅袅银光,描摹出?男人半张侧脸,眉骨高耸,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如山峦起伏,轮廓分明。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下?移。兴许是方才火炉烧得滚烫,他的衣襟微微敞开了些许,边缘低垂,露出?微微起伏的胸线。

  沈今鸾盯着他心?口下?的那一寸肌肤发愣。

  恍惚之间,一段尘封的记忆在幽夜袭来。

  那个时候,少年顾九十八岁,刚刚拜别大儒师父,弃文从武,入了顾家的陇山卫从校尉做起。有?一日,军中休沐便回来找她。

  “听我?二哥说,将士们身上都有?刺青,有?的纹虎豹猛兽,能震慑敌人,还有?说是能有?护身之用。顾九,你打算纹个什么??”

  她戳了戳他拿刀的右臂,好?奇地问,感到他锦袍下?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他摇了摇头。

  想着他到底是朝中大儒教出?来的子弟,满口之乎者也,她的兄长们都有?刺青,可威风了。她不屑地努努嘴,却听他又犹疑开口。

  “但,若是要刺青,只?在此处……”少年顾九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声道,“我?阿爹这里,纹了我?阿娘的闺名。”

  沈今鸾回过神来。时隔多年,她才明白少年的意思。

  我?的身体?属于我?的父母,但我?的心?,只?属于心?上人。

  那么?,少时的顾昔潮会不会也效仿他的父亲,将心?上人的名字纹在了心?口?

  一瞬一念,帐中的帘幕忽被一阵风微微吹动。

  虚空的魂魄游移,倏然之间已来到了帘幕的另一侧。

  顾昔潮闭着眼,似是睡着了。昼夜奔波,他眼下?泛起微微的青黑,连疲态都是收敛着的。

  炉火熄灭,烟气尚在缭绕,朦胧了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