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羌人传统极重全尸,失去头颅的尸体乃是大?恶,是被视作下了诅咒的。
此语一出,人群中顿时起了惊呼,目露恐惧之色。
莽机许久怔在原地,呜呜地低泣起来,身上大?红的喜服逶迤在地,融进了肮脏的泥淖之中。
知道内情的歧山部人面露悲戚,小声地议论道:
“之前,我们都劝哈娜不要?嫁给王帐的人,可姑娘家一旦有了心上人,哪会听啊。”
“头颅被砍,就?是最恶毒的诅咒啊,我们歧山部和王帐,就?不能通婚!这都第几次了……”
顾昔潮静静看听着,向身旁一名?歧山部少年问道:
“此等怪事之前也曾有过?”
那?少年搓着衣角,犹豫着道:
“从前的无头女尸,也都是将要?嫁去王帐的新娘。”
他?左顾右盼,才压低声音叙道:
“听说几年前,我们部落里有名?女子和王帐中一名?勇士成亲,结果抢婚之夜,那?新娘死?无全尸。”
“从此,歧山部里只要?是嫁给王帐的女人,都会出事……据说,就?是那?个女人立下的诅咒。”
另一名?青年听到二人对话?,瞥了一眼顾昔潮的装束,冷声道:
“你们王帐的人,就?不该来我们歧山部,只会害人害己!那?个女人的诅咒不会放过你们的。”
顾昔潮侧首,眯了眯眼,问道:
“你说的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几名?青年神色骤变,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开口,慌忙摆手道:
“不能!千万不能说出她的名?字,否则,她就?会找上你的……”
顾昔潮泰然自若,不顾众人惊恐的目光,一字字地吐出猜测:
“敢问,她的名?字是否叫做,弥丽娜?”
那?青年瞪大?了瞳孔,伸手想要?阻止他?说出口,已是来不及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歧山部中不少人齐刷刷回?首,看向顾昔潮。
再?无人声的部落里,阴森森的冷风乍然吹起,所有人的衣袍莫名?动了一下。
众人低着头不语,目光只往阿德望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阿德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站立起来,彻寒的目光扫过莽机邑都等人,最后?落在顾昔潮身上。
阿德死?死?盯着顾昔潮,声音阴森: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弥丽娜!你想要?见她,除非,你死?了!”
一旁魂不守舍的莽机回?过神来,趔趄几步,飞身上去,趁乱抱住了木箱往回?走,大?喊道:
“哈娜是我的妻子,应该由我带走!”
人群中刹那?间起了骚乱,如同一颗石子飞溅起了滚油,两家人开始拔刀相向,争夺那?个木箱。
刀光剑影之中,阿德猛地将手中的刀掷入土中,高声道:
“哼!王帐的人都凶恶的豺狼,连哈娜的尸身多不放过!”
一双双凶狠的目光促狭地眯起,指着莽机等人道:
被煽动的歧山部男人们扯去了身上喜庆的袍衫,赤裸着胸膛,手握腰刀,目露凶光,纷涌过来,叫嚣道:
“王帐的人卑鄙无耻,把他?们给我抓起来,给哈娜陪葬!”
长嚎声整齐划一,高亢有力,似是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王帐诸人自是不甘示弱,拔刀出鞘,正要?应战,顿觉头晕目眩,身下一软,纷纷拄刀于地,难以?用力。
顾昔潮上前劲臂一抬,扶住了倒下去的邑都。
“无事。我只是方才喝多了……”邑都拼力想要?站起来,却腿脚虚浮。
王帐诸人已是相顾失色,以?邑都酒力,区区半坛酒怎会站不动身,握不了刀。
最后?,他?们一个个倒去,手指着幽影里笑意?森然的歧山部人,声嘶力竭:
“你们竟然下毒!”
……
歧山部的地牢以?壮硕通天的木杖而成,粗密得连刀锋都砍不断,牢门前挂着一枚大?铜锁。四?处弥漫着呛鼻的血腥味。
王帐一行人皆是双手在背后?被绑了死?结,听到看守他?们的人在不远处来回?巡视,脚步声和牢门钥匙声回?荡在空寂的暗夜里。
莽机失魂落魄,在角落里低低呜咽。
“他?们竟然在酒里下药!”邑都咬牙切齿,命令一众壮汉不断敲击牢门,绳索束缚的手使不得劲,不住颤抖。
“不是在酒里,是那?木箱之中。”顾昔潮岿然不动,微微合眼,阴影下的面容波澜不惊,那?个纸人静坐在他?身侧,始终不离。
邑都恍然道:
“他?们猜到我们必将开箱,将毒涂在了木箱里,一开箱我闻到的那?香气便是了。可恶,他?们一早就?算计好了。”
他?瞄一眼端坐自若的顾昔潮,叫苦不迭:
“顾九,你真是好胆色。他?们千方百计要?害死?我们,就?等着我们毒发身亡,或者,他?们一会儿趁我们使不上劲来砍了我们……你倒好,死?了是不是就?乐得去见你那?娘子了?”
顾昔潮睁开眼,淡淡地道:
“要?杀你,何必如此费力还将你们活捉关起来。那?木箱香气虽有迷幻之效,却无剧毒,他?们定是另有图谋。”
语罢,他?竟然站了起来,双手一扬,腕上的绳索自然脱落掉地。
“好功夫。”邑都等人震惊,原来他?方才一动不动,竟是在想法设法解开绳结,众人都围了过去细查,连连赞叹。
一声轻笑传来。
纸人里的沈今鸾没好气地道:
“哼,不过从小被他?阿爹绑惯了,绳结七七四?十九种绑法,他?只消一刻便能全部解开。”
邑都自是听不到她言语,只瞧着顾昔潮声色如常,手法干练,不由道:
“顾九,你没中毒吗?”
“我尚可。”顾昔潮点点头。
沈今鸾瞥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之前中了更深的羌毒,如此轻微的毒性,已然对你起不了作用了。但你们这般困在此地,终不是办法。”
她从纸人中抽出半个头来,晃到男人面前,指了指背后?那?一道黄符,道:
“你给我解开这个符咒。我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顾昔潮目光轻轻扫过去,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地牢前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众人登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至远处飘来一阵饭香。
原是看守他?们的人正值轮换,两人交谈的低声通过寂静的地牢传了过来。
“那?个汉人竟然提起了弥丽娜,真是不要?命了!”
“傩师大?人为何会说不认识呢,我明明见过他?……”
“你怎么知道的?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会没命的啊!”
声音低了下去,一直凝神细听的沈今鸾捅了捅一旁沉默的顾昔潮:
“你听到没有,他?们知道弥丽娜的下落。如此难得的线索,你如何能放过?”
见他?双目微阖,一声不响,沈今鸾有几分急切。
“顾昔潮你听我的,解开纸人的符咒,我过去将牢门的钥匙偷过来……就?像你我小时候,”她顿了顿,轻声道,“你翻过墙去,从里面把反锁的门打开让我进去。”
少时二人无数回?偷偷溜出家,这一手玩得驾轻就?熟。转眼已是十五年过去。
不知这一句触动了哪里,顾昔潮缓缓睁开了眼,望向地牢前那?两道低语的人影。
方才那?个说出“弥丽娜”字眼的知情之人就?在幽夜中若隐若现,眼看就?要?离开地牢。
“晚了就?没机会了!找不到弥丽娜就?得不到我父兄尸骨的下落,我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的!顾昔潮!你答应过我的!”
“啪嗒——”一声,符纸挑起,揭开。
一缕魂魄幽幽浮现,转瞬消失在黑暗里。
……
看守的牢头对着寡淡的酒水,啃了几口馕饼,干瘪的脸上一鼓一鼓。
一阵阴风吹来,他?莫名?打了个哆嗦,听到腰下一阵清脆的轻响,紧张地去摸了摸,发现腰间开牢门的钥匙还在,便又放心地饮了一口酒。
风有些大?,馕饼油腻腻的馅头掉落在地上,他?俯身下去捡的时候,只觉身侧一阵寒凉至极的风掠过,衣袍大?动之后?,又垂落下来。
他?不以?为意?,挠了挠头,继续啃食香甜的馕饼。
在豆灯照不到的地方,一把钥匙在地上凭空一寸一寸地移动着,在潮湿的地牢底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水渍。
钥匙最后?停在一扇牢门前,不动了,很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拾起了钥匙。
一声清脆的响动之后?,铜锁开了,掉落在地。
“快走。”顾昔潮令道。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纸人晃动一下,像是有一阵风钻了进去,血红的唇裂开一道缝隙,像是在对众人微笑示意?。
邑都睁大?了眼,揉了揉额头,只觉得邪门得很,却再?也顾不得了。
一行人紧贴着地牢的岩壁,拖着虚浮的身子,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动。
门口蹲守的牢头刚吃完馕饼,打了一个饱嗝,背后?便被猛地一击,闷哼了一声,击昏在地不起。
顾昔潮走出地牢,停下了脚步,往回?走去。
“我此去,定会将弥丽娜带到阿伊勃面前,换取你父兄尸骨的下落。”无尽的晦暗里,顾昔潮望着纸人,以?唇语对她道。
“顾昔潮,要?不是我偷来钥匙,你都还困在牢里。我费劲心力救出你,你竟要?抛下我?”沈今鸾不依,魂魄在纸人里不住地晃动。
顾昔潮望向黑沉沉的歧山部,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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