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你?喜欢的额饰,我当年找到了配得上你?的珍珠,本来想成亲当夜送给你?……”
“我阿伊勃,没有对弥丽娜食言。”
他笑了笑,干柴一般的手缓缓地伸向少女的鬼魂,想要亲手为她?戴上抹额。
弥丽娜虚空的眸中如同弥漫着无尽的大雪,幽蓝色的阴影如同凛冽的薄刃,一寸一寸割在目光所及之处。
她?突然飘过去,魂体?因多年怨念而浓黑如墨,尖利而破碎的指甲血迹犹然,拂过璀璨的珍珠,一下子被她?无声无息地碾碎,化为齑粉,飘散在风中。
下一瞬,她?咫尺逼近,墨黑的手一下子掐在了阿伊勃的喉间。
阿伊勃呆呆地望着消散的珍珠,冷若冰霜的爱人,缓缓闭上了眼:
“你?定是恨极了我,对不对?当年,我被阿爹欺骗,他说?,你?阿爹不肯将你?嫁给我,而是要把?你?嫁给北狄可汗。于是,我带了一队兵想去歧山部抢婚。”
“那一队兵,都是我阿爹事先安排,下了军令当夜就是为了夺取整个歧山部,不听我号令。我知道中计,也拦不住他们,只想要带你?走,我找遍了整个歧山部,也没有找到你?……”
阿伊勃咳嗽不止,痛苦地抱着头,不住地敲打额角,低声垂泪。
当年他不眠不休在雪地里找了一月,双手双脚冻伤溃烂,直到坏死,勉强捡回?来一条命。之后?的十五年,终日卧榻,不能起身。
弥丽娜掐在他咽喉的手没有放开?,目色微疑,冷冷地道:
“你?是说?,灭族一事,你?全然不知情?”
阿伊勃抬起胸膛,拳头重击一下肩头,高声道:
“天羊神在上,我阿伊勃若有半句谎言,灵魂消散,不得超生!”
“弥儿?,当年的歧山部,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你?怨恨我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想和你?道明?实情,歧山部的惨事,绝非我所愿。我阿爹当年,是铁了心要将歧山部铲除……”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突袭,歧山部覆没的命运早已注定,不可更?改。
阿伊勃深深地凝望着昔日的爱人,道:
“我今日才知,你?被埋在地下,整整十五年……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一直派人去歧山部找你?。可最后?,没有一个人回?来……其余的人都说?,你?死后?已去往生,我没想到,你?的魂魄竟然还在……”
弥丽娜抬起昏黑的双眸,空洞无光的眼里像是淬了毒一般:
“我本该早已往生……是阿德!他用邪术将我的魂魄困了整整十五年。”
沈今鸾惊道:
“怎会如此!怎会被困十五年?阿德、阿德说?他爱你?啊……”
“爱?”弥丽娜咯咯笑起来,笑意森然无比。她?身上的嫁衣烈烈飞舞,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将我困在他身边十五年是爱?”
“害我满身血腥,人不人,鬼不鬼,是爱?”
沈今鸾明?白过来,喃喃道:
“阿德是在以生人的血肉供奉她?,以求她?的魂魄不灭。”
因此,弥丽娜无法往生,积攒的怨念和戾气一年比之一年深重。
因此,阿德抓了邑都等人不立刻处死,本来打算送到喜帐里让厉鬼吞噬为食。
因此,喜帐里,才有那么多新鲜的骸骨。阿伊勃派去找她?的人,从未归来。
两个声称爱她?的男人,一个害得她?家破人亡,一个害得她?不得超生。
沈今鸾茫然地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怨念冲天,弥丽娜的魂魄霎时暴躁起来,在帐中倏忽来去,身边黑雾弥漫,无光的眼里尽是深不见底的怨毒。
漫天戾气如刀割喉。阿伊勃追了几步,扔掉了拐杖,想要靠近,可鬼魂周遭环绕的强烈阴风令本就虚弱的他猛咳不止。
他寸步难行,凝视着那一团早已非人的雾气。
少女的颈项,腰际,手腕之间缠着古银,断裂如同长长的蛆虫一般覆满嫁衣,历经了十五年的光阴,唯独摇动间的声响依旧清脆悦耳。
他抬起颤抖不已的手,去抚摩她?破碎的脸庞。
想要触碰日思夜想的容颜,可手指却只是穿过了她?透明?的魂体?。
鬼魂的肌肤如雾气一般,空无无物,没有一丝光泽。
可望不可及。
阿伊勃僵立在原地,错愕之间,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眼眶。
爱人成鬼,痛彻心扉。
他一直不知道,那一夜部落里红烛喜绸,其实是他自己的婚礼。他当时满怀愤恨,以为心上人要被强迫嫁给北狄可汗,带兵在歧山部横冲直撞,却自此离心爱的姑娘越离越远。
今日,时隔十五年,生死茫茫,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新娘。
她?残破的衣裳在风中四分五裂,摇摇欲坠。满身贵重的银饰发着阴黑的光,也慢慢支离破碎。
本该是身着最美的嫁衣,女儿?家最是幸福的一日,欢天喜地要嫁给心上人,婚礼却被用作阴谋,全族为他所害。
贵重的银饰成了勒死她?的白绫,美丽的嫁衣成了她?的裹尸布。这一场华美靡丽的婚宴,是她?生命尽头的坟冢。
他的新娘阴沉冰冷,魂魄诡谲的雾气在他的咽喉之间,无尽杀意和怨气直冲天际。
天际处黑云密布,已然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在帐外一道一道劈下,惊心动魄。
“不好,她?要灰飞烟灭了……”眼前的场景,沈今鸾似曾相识。她?的二哥,就是这样魂飞魄散的。
阿伊勃衣袖随风拂动,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三炷清香,香头已蘸上了白色的犀角粉末,用烛火点?燃。
“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沾之衣带,人与?鬼通。”
他默念着这句话。
凄厉阴风之中,电闪雷鸣之间,他向爱人的鬼魂敬上香火。
“你?别念了,我不会领你?的情,我仍是要杀你?报仇!报仇……”
任由厉鬼盘旋,天雷阵阵,阿伊勃枯槁的面上虔诚无比,眼里只有无限怜惜和悲悯。
弥丽娜的鬼魂尖叫着避开?香火,可那烟气还在执着地,源源不断地充盈着她?残破的魂体?。
沈今鸾讶异,望向顾昔潮,蹙了蹙眉道:
“你?怎么又用这一套骗人?”
可下一瞬,她?瞪大了眼睛。
只见经久燃烧的香火之中,烟气缭绕,蔓延的黑雾渐渐散去,少女枯瘦的魂魄变得丰满,面上浑浊脱落的皮肤慢慢地复原如初。
恍若新生。
无穷的爱意经由不散的香火,让弥丽娜这一具枯魂仿佛生出了血肉。
“原来,香火有效,是因为阿伊勃真爱着她?呀……她?确是他的至亲至爱?”
沈今鸾惊叹。本以为同样这一套供奉之法教?给阿德无用,是因为顾昔潮临时杜撰,没想到却实实在在让阿伊勃用上了。
她?不由偏过头,疑惑地问道:
“顾昔潮,这是你?哪里看来的?了解得如此透彻?”
顾昔潮懒洋洋地倚在帐布前,光下的阴影掠过他的面容,反问道:
“你?难道从未给至亲至爱上过香吗?”
声淡如烟,好似稀松平常,举手之劳。
沈今鸾气笑了。这厮竟拿她?当初暗讽他的话来回?敬她?。
香火燃烧,魂魄掐在他咽喉的手已有了实感,细腻的手一寸寸划过他皮肤的褶皱。
阿伊勃枯涸的眼中映着少女昔日模样,颤抖着伸出手,触及她?不再虚无的面靥。
只一瞬,他似是不敢置信,回?过神来,已是泪如雨下:
“今生,是我对不起你?。再见你?一面,我已心满意足。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死前,我只想再看你?一眼,为你?焚香祷告,早日往生。”
弥丽娜望着自己暂时恢复了的鲜活肉身,无比震惊。
鬼魂冰冷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男人皱纹密布的眼,干涸的唇角,拂过了咽喉,再次体?味一番做人时缱绻的触感。
“就凭你?一句‘对不起’,就想推脱得一干二净?这十五年来,我曾经只想砍下你?的头颅,将你?千刀万剐……”
她?仰天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里清光涌动,再无烧灼的怨恨。
“可今日见了你?,我只觉得可悲可恨。”
“我该恨的事自己天真,害死了至亲族人。”
“恨自己无能,眼睁睁看着歧山部被灭。”
“更?恨自己,因为恨意,煎熬了整整十五年了,太不值得。”
她?扼喉的手缓缓垂落下去,只是无言地望着他,深深的怨意渐渐化为了无法言说?的倦意。
然而,只因爱人的放下,刚毅的羌族第一勇士阿伊勃却如同沙丘一般崩溃下来,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昔日爱侣,反目成仇。他害死了她?的家人,却又为了她?耗尽一生,矢志不渝。
他究竟是她?的仇人,还是她?的爱人?
沈今鸾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叹,喃喃自语:
“如果那一年的婚礼,阿伊勃找到了困在地下的弥丽娜,如果他当时能说?清被这一场误会,会不会……”
“他们只能是仇敌。”
顾昔潮的声音响起,漠然地回?应了她?。
“因为王帐和歧山部,早已势不两立。王帐所行,阿伊勃如何能置身事外?就算当年没有误会,也终将是仇敌。”
他语气生硬,不见一丝转圜,坚决得好似已在默念了千百遍。
“除非,能证明?当年屠尽歧山部的,不是王帐,并非阿伊勃的族人,他们,才能再成爱人。”
沈今鸾微微一怔,回?首只见暗光之中,顾昔潮也在看着自己,眼睫微颤,声音像是绷紧的弓弦,随时就要崩断。
随着弥丽娜的怨气消解,震天的雷鸣声渐渐消弭而去,满帐沉重的气势舒缓下来,她?的魂魄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澄澈。
她?的魂魄游移来去,回?过头来,端详着同为鬼魂的沈今鸾,幽声道:
“我们歧山部人,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你?为我收殓骸骨,使我魂魄脱困,我不妨再送你?一句话。”
“我能感到你?身上,也有和我一样深深的仇恨,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洞,找不到出路。你?这样的魂魄,和我一样,是注定不会长久的……你?好自为之,早日往生。”
上一篇:我用娇妻系统称霸星际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