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52章

作者:余何适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古代幻想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沈今鸾僵立在荆棘丛生?里,低垂着眼,听到男人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朱紫的袍角拂过她面前?的荆棘,最后停在几步开外。

  她攥在袖口里的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距离中秋宴不?过数月。数月不?见?,顾昔潮似乎消瘦了不?少,下颔也生?出了青色的胡茬,越发显得落拓不?羁,看不?清神容。

  他闲庭信步,正慢慢地进?入了她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照常不?对?她行礼,嗓音也依旧冷硬:

  “能动吗?”

  她试图侧身,可袖口一拂开,雪白的腕上也登时被粗糙的灌木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宫人的惊呼之中,她描得尖细的眉微微颦着,面有难色,朝他摇了摇头。

  顾昔潮不?再犹豫,撩开官袍,长腿迈开,跨入了灌木之中。荆棘被踩到一片,不?断地“嘎吱”作响,勾破了他凛凛生?风的官袍。

  幽黑的荆棘一株一株错综矗立,犹如暗沉的深渊。

  他紧握拳头的手在袖中缓缓松开,俯下身,拾起了一角陷落荆棘中的裙摆。

  那片裙摆被倒钩般的尖刺卡得太深,勾得太紧,他只稍稍一用力,连带着的整一片裙裾便四散开去。

  衣料的锦缎鲜艳如血,被他扯开几许,裂开的大红丝线之间,划过一缕若隐若现的白腻,光晕夺目,宛若悬崖荆棘上无辜的初雪,妩媚地颤动。

  薄衫被汗浸透了些?,映出的肢体玲珑曼妙,在他眼帘一闪而过,却挥之不?去。

  在浓重的幽夜里,惊心的艳光几近刺目,还有一股无法名状的幽香向他流淌过来。是梅香,抑或是别的什么……

  撕裂的裙摆如涟漪在掌心散开,心底亦有不?受控的涟漪在荡开。

  陌生?的柔软,起伏的轮廓,和很?多年前?所见?所感的她,已全?然不?一样。

  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不?是少时要?他折花的沈十一娘,而是皇后娘娘。

  顾昔潮的手陡然停在荆棘中,不?动了。

  僵持之际,她朱唇微启,语调微颤,犹如唇缝中幽幽吐露:

  “衣裙不?足惜,但求脱身。”

  顾昔潮起身,低垂着双眼,褪下了身上的氅衣,轻轻一甩,盖在了她身上。

  而后,他从革带中取出了一柄通体雕刻蟒纹的金刀。

  那一刻,沈今鸾的心跳滞了一滞,眼底差点掩不?住亮起的光。

  臣子入宫本不?可私藏利器。唯有这一柄先帝御赐的短小金刀,元泓特许顾昔潮携带入宫,作为无上圣宠。

  多情的顾老侯爷南下之时,送给了顾昔潮的生?母,作为定情之物。

  因此,这柄金刀除却御赐的金贵身份之外,更?是他早逝生?母留给他的唯一物件,唯一念想。顾昔潮随身携带,视作珍宝,从不?离身。

  “得罪。”

  男人声音冷淡,抽刀出鞘,正要?砍断她身边的荆棘。她的心腹琴音已快步上前?,拦在他身前?,道:

  “请容奴婢来。”

  琴音双手举过头顶,作势要?接过他的金刀。

  他是外臣,她是皇后。

  亲自动手,于理于礼,皆为不?合。踏入荆棘之中,已是逾矩。

  宫人的提醒如警钟在耳边鸣响。

  不?容他拒绝,由不?得他拒绝。

  心头的涟漪已全?然消散。

  顾昔潮垂下双眸,终是将手中的金刀交给了她的宫人。

  琴音低垂着头,接过金刀,越过男人奔到她面前?,砍去皇后四周的荆棘。

  早已断裂的柔软衣料没了着力点,恹恹地垂落下来。逶迤的氅衣之下,那一缕被他撕扯开的衣裙,底下靡艳的肌肤……

  顾昔潮霎时清醒过来,迅速移开目光,背身回避,覆在背后的双手松了松,又握紧。

  琴音算准时机,暗地里使了个眼色。

  设计好的宫人迅速地蜂拥而上,迅速隔开了两?人。一个个忙着一团为她整齐衣摆,梳理发髻,然后,护送脱困的她飞快地坐上轿辇,朝太医院治伤去了。

  立在荆棘里的顾昔潮,半刻后才迟钝地退了出来,却见?人都已走远了。

  他的手里,刚折下一枝那开在最高处开得最好的梅花,空荡荡地在风中摇曳。

  一个皇后身边的宫人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躬了躬身道:

  “当值的侍卫也不?知溜去哪了,偷懒必得狠狠地罚!今日?,真是有劳将军了。”

  语罢,内侍将那件氅衣归还给他。

  顾昔潮将折下的那一枝梅花攥入袖中,接过氅衣,调头离去。

  雪夜寒凉,他甩开氅衣要?披上之时,一股残余的幽香不?可抑制地钻入鼻间,指尖所触,氅衣里还有一丝余温。

  他披衣的动作一滞,氅衣在夜风中飘飘荡荡,最终还是被他挽在手臂,没有披在身上。

  披衣在身,幽香在心,举心动念,皆是逾矩。

  行至宫门?前?,已下了钥,赶不?上出宫。顾昔潮心头一动,惯常地想要?摩挲刀柄之时,伸手才发现腰际空空荡荡。

  那把用来救她的金刀,也被她的人一并带走了。

  黑暗中,他抬起黯淡的双眸,望向无穷无尽的宫墙,

  回味过来之后,他僵冷的面上释然一般地笑?了笑?。

  袖间,花瓣在风雪里零落一地。

  ……

  第二日?一上朝,南燕的降将入宫觐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皇帝献上的贡品之中,赫然就有那一柄御赐的金刀。那把顾氏独有的金刀。

  朝野大哗。

  柱国大将军与南燕降将似有勾连的传言甚嚣尘上,她手下的贪墨案却再无起过一丝波澜。

  只因那一夜宫门?下钥前?,她的人找到了景明殿外手揣证据等着参奏的郭春江,以?金刀为示,让他深信是顾昔潮的授意。

  郭春江不?疑有他,出宫候信,隔月就被跟着贬谪出京,连面圣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一把金刀,一石二鸟。

  她一招祸水东引,弹指之间摧毁顾昔潮在朝中的地位,元泓的信任。

  当日?下朝,元泓屏退所有人,单独将顾昔潮留在景明殿,一连数个时辰,直至夜深都没出来。

  门?外值夜的内侍隔了老远,曾听到皇帝怒摔茶盏之声。

  直至夜半,殿门?打开,顾昔潮离开时神容如常。殿内,从来喜怒不?形色的皇帝头一次面色铁青,挥袖掀翻了案头如山的奏章。

  十日?后,顾昔潮孤身一人去了北疆,此生?再也没有回过京都。他走后,顾氏这一百年世家就连带着败落了。

  无人再为顾辞山正名,他见?死不?救叛逃已盖棺定论。

  于是,从此也再无人威胁沈氏的门?楣,有污北疆军的声名。

  沈今鸾长久压抑的一口气?,终于能够放下。

  ……

  羌人部落之中,给阿伊勃送葬的篝火已近烧尽,犹有残存的余烬在四野翻飞。

  时至今日?,沈今鸾每每忆及那一把金刀,仍是心有余悸,惊险万分。

  若是顾昔潮袖手旁观,不?入她设下的彀,或是不?肯拿出金刀,她的谋算落空,那么最后倒台的就是她的后党,倾覆的就是她一生?所护的沈氏。

  生?死局,一招定。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是头一回谈及这桩改变二人一生?的金刀毒计。

  她当作险胜,他视之为咎由自取。

  沈今鸾望着风轻云淡的男人,心中起了困惑,忍不?住问道:

  “顾昔潮,你知不?知道那把金刀最后又落到我手里?”

  男人眺望天边层层涌动的雪云,缓缓点了点头。

  “你竟一直知道?……那你为何不?来取回金刀?”她一怔,拢了拢碎发,故意以?挑衅掩盖心虚,道,“不?敢来要?,是输给了我,再无颜面对?么?”

  月色火光下,顾昔潮的轮廓半明半暗。

  他侧过脸,望着她的目光没有波澜,却有她一直以?来始终看不?分明的温柔的深意。

  “臣,落子无悔。那么,娘娘又收着金刀作甚?”

  金刀,对?于赢家沈今鸾来说,亦是心中深埋着的一根刺。

  后来,南燕向大魏称臣,元泓龙颜大悦,将南燕使臣的贡品作为赏赐,让后宫几名嫔妃挑选,以?示恩宠。

  她为皇后,六宫之首,自是最先挑选。

  满目奇珍异宝之中,那柄金刀赫然在其中,暗沉的刀柄在灯下折射着淡淡的金光,无人过问。

  没有缘由地,她掠过琳琅珠宝,独独取走了那柄顾昔潮曾最宝贝的金刀。

  她将金刀用绸缎裹起来,锁入内殿最里侧的红漆箱中。她想着,他生?母遗留之物,他不?会甘愿放在国库落满灰尘,更?不?会任她捏在手里。

  于是,她以?为他会来找她讨回。

  可一直等到她死的那一日?,远方?再也没有传来故人的消息。昔日?作为无上荣宠的金刀也再无人问津。

  成于金刀,败于金刀,顾昔潮不?再过问那把曾视作珍宝的金刀,既是心灰意冷,想必,也定是恨着她的。

  她与他从幼时起相交多年,他自小最在意之物无非那把生?母留下的金刀。他从不?袒露于外人的心迹,唯独她深知。

  曾经最熟悉的挚友,才是最能置其死地的对?手。一出手,便是必能扎进?心窝鲜血直流的利器。

  那一夜同在荆棘里的二人,他每走一步,她和他俱是鲜血淋漓。

  如今想来,那夜摇曳的宫灯之下,丛生?的荆棘之中,竟是她生?前?见?他的最后一面。

  沈今鸾闭了闭眼,压下心绪,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冷肃,高高在上:

  “金刀,自是一件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