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金刀?”
游离的魂魄秀眉一蹙,翩然一动,转眼已?跟上了奔马,倏然而去。
***
顾昔潮陷入一个梦里。
梦里,他一直躺在榻上,头?顶是暗沉沉的帐顶,镶绣的麒麟破旧不堪。
他盯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在他在陈州的军营里。
陈州以南,大魏国土尽为南燕所得。先?帝数度御驾亲征不得,抱憾一生,郁郁而终。
大哥顾辞山去往北疆前,唯一挂心之?事,便是与?难掩屡战屡败,不曾收复大江以南的大魏国土。
那时还是承平五年初,他带兵首战南燕失利,大魏折损兵力过半,他和他的大军被困陈州,武器粮食耗尽,军中怨声载道,惶惶不可终日。
“要不是那妖后派人侵吞粮草,扣押辎重,我们怎会落入这番田地?”
“我们完不成大郎的遗愿,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了?”
“九郎伤得很重,真怕他撑不下去。要不是为了大郎的死后名?声,又怎会这般舍生忘死……”
“就是因为妖后故意给顾家?大郎泼脏水,说顾家?早年就已?勾结南燕,才吃了那么多败仗。大将军为了证明大哥清白,只能拼尽全力,打败南燕军,只可惜这一次又败了啊。”
“万一,顾家?大郎真的勾结了南燕呢,不然怎会那么多年久攻不下?这次连大将军也倒下了……”
帐外时有人语,每说一句,他身?上的伤口便撕裂一般痛一分。
他大哥顾辞山当年带兵不曾驰援北疆军,下落不明,在她看来?,就是逃脱罪责。而顾家?人为了声誉,祸水东引,指摘她父兄暗杀顾辞山叛逃。
人虽死了,但声名?万不可毁。于是,她为了父兄,他为了大哥。两党数年来?互相扎刀,刀刀入肉,血肉模糊,分崩离析。
这一次的惨败,彻底分裂了他千辛万苦集结起?来?的各方大军,他不仅没能为大哥正名?,自己也旧伤复发,终日在中军帐里昏睡,无人医治侍疾。
不知是军医早已?战死,还是药草耗尽,抑或是军中早有她的人潜伏,要看着他不治身?亡。
另一种可能,他也早该想到,自从当日他杀了一半亲族成了家?主,陇山卫中有人趁他病重,伺机而动。
他闭了闭眼,目色眩晕,昏睡过去。
未几,他恍惚间听到有人在中军帐外低语。他意识沉沉,想要起?身?,可躯体?沉重,手脚一直动不了,如在梦中。
宽大的白色帐布映出来?人的身?影。
有人恭敬地为来?人掀开帘帐,步入摆放着舆图的议事厅,与?他的床榻仅有一帘之?隔。
那人缓缓卸下了披风兜帽,是个女子?,露出的身?姿高挑纤细,发髻高耸如男子?束冠。隔着帘幕,他视线氤氲,看不清人。
其?他人一见到她,纷纷跪倒在地向她叩拜:
“您,您怎么来?了?陛下……陛下知不知道?”
女子?压低声音,冷淡地道:
“陛下前去北面视察了,我快马十日内来?回,无碍。”
她身?旁一个沉稳的声音道:
“顾家?当年见死不救,忘恩负义?,背弃了北疆军,如何值得您如此费尽心力援兵相救?”
那女声如同幻听一般传入他耳中:
“我若放任我大魏五万大军折在了南燕,和当年在云州见死不救的世家?有何分别?”
几人缄默无声,那女子?走近几步,声音刻意压低:
“他的伤,怎么这么久了都不见好?”
一声冷笑过后,一人回道:
“呵……这有顾家?人故意拖着,要找他报仇,我们倒也乐见其?成。少一个顾昔潮,朝堂上我们便多一分胜算了。”
那女子?却拂袖道:
“目光短浅!我阿爹曾对我说过,若非要守在北疆防着北狄,定?是要去南燕,把本属于我们大魏的国土夺回来?。”
“若是没了他,谁能去收复南燕?就凭你们几个酒囊饭袋吗?”
满堂再度鸦雀无声,那女子?气势凌厉,声音极冷:
“速去请军医,再把陈州附近五郡最好的医师都给我请来?。若是再治不好他,你们就算有命回京都,也都去给他陪葬!”
跪倒在地的几人“咚咚”叩了几下头?,慌忙退出了帐子?。
帐中恢复了阒静,他好似又睡了过去。
那一道女子?的身?影似乎还投在帘幕,袅袅婷婷如一阵烟气,却久久不散。
“水……”
他喉间干涩,无意识地唤人。
似是听到他的唤声,帘幕上的影子?动了动。
她像是转过了身?,望向二人相隔的那一道帘幕,再透过帘幕,良久地,凝望着沉睡的他。
而后窸窸窣窣轻响,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离他越来?越近。
他行军多年,一向警惕,心有提防,想要支起?身?子?,一股熟悉的幽香已?然袭来?。
视线里,来?人垂落的斗篷底下,是一角浓墨重彩的赤红裙裾,袖口微微露出一角蹙金的镶袖,从中伸出的一双皙白的手挑开了榻前的帘幔。
他病体?沉重,一动都动不了,只有眼底睁开一角罅隙,沿着那双皙白的手往上望去。
女子?坐在榻沿,挡住了烛火,逆着光,看不清面容。整个人浸在光晕里,乌黑的发丝微微在拂动,身?姿都描了道昏黄的边,眉眼灯火描摹,朦胧温柔,艳艳夺目。
她撩起?袖口,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蘸了蘸茶水,浸湿帕边。
清冽的水伴着那双手散发的幽香,一滴一滴落在他唇边,若有若无的香息拂过他的鼻尖。
以此喂给他水喝,看来?是经验老道,熟知如何照顾军中重伤之?人。
他喝了水,紧闭着眼,薄唇抿着,喉间稍稍润泽些许,还是说不出话来?。
许是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女子?俯下身?,纤指的余温划过他颈侧,缓缓游移至绷紧的胸膛。
他登时警铃大作,心头?狂跳。
他的陇山卫中禁止军士携家?眷,因此从无女子?随军。他在中军帐中养病,浑身?伤口血淋,为了方便换药不着寸缕,赤-裸在榻。
下一瞬,女子?欺身?向前,吹灭了榻前的烛火。
她的脸隐匿在阴影里,唯有一缕暗香浮动,朝榻上的他侵染过来?。
他闭上眼,浑身?无力,只能任她施为。可她只是极为熟练地为他更换伤带,像是曾做过不下上百遍。
一双素手在胸前纤飞灵动。柔美的光晕下,只见一双尖细的眉挑着,看他的目光含嗔带怨,说不出的缱绻,对着他絮絮低语着什么。
他凝神想要听清,却只能看到她口脂鲜红的小口,一开一合。
她的声音冰冰冷冷,又像是堵在喉中,音色微微在颤。
他却浑然听不分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发不出音。
包扎完了,她久久静坐不动,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帐外似有人来?催,起?身?离榻。
他抬起?手指,心中想要挽留,可无力的指间只不过拂过她离去的裙摆。
之?后,他昏昏沉沉睡了三?日,终于病好全,可以行动了,便问起?那日帐外的守卫。所有人都茫然而坚决地回他,从来?无人来?过。
只当是梦。
十日后,有一支无名?的援军自北面来?突围,为他们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和那支军队里应外合,终于赢得了一线生机,重整残兵,从陈州一路向南,策马不停,活生生地整支南燕军杀穿了,一举夺下了南燕临时的都城。
大胜归来?,班师回朝。回到京都觐见的前一日,他的家?臣心腹围在帐中商议。
“将军,我们找到了证据!皇后的人果然在军饷账目上动了手脚,已?被我们抓到了把柄。”
众人激动地溢于言表,终于可以翻身?,出一口恶气。
而他负手而立,凝望着架上那一副大哥曾穿过的金麒麟铠甲,半晌无言。
“九郎,你不动手,动手的就是人家?了。本该为你大哥赐下尊谥的圣旨迟迟不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九郎你还要等什么时候?”
“难道,你要看你大哥一世英名?,顾氏百年世家?,全部都毁在那妖后手中?”
“他日九泉之?下,你如何向顾家?列祖列宗交代?”
他大哥去北疆之?前的遗愿,就是收复南燕,却因一朝不慎,被她的人污为有私通南燕之?嫌。
哪怕五脏俱焚,他也理应完成大哥的遗愿,维护他的英名?。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大哥带着他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病榻上的顾老侯爷已?是弥留之?际,气息有进无出,只是看到他来?了,浑浊的眼里露出一丝光亮。
父亲久久地凝望着他相似的眉眼,半晌不发一言,最后只是轻叹:
“虽然,我此生最爱之?人是你阿娘,但是我只能对不起?她。因为,我对顾家?负有责任。情爱于我,永远比不上顾家?重要。”
他从心底里厌恶为了家?族背弃情爱,背弃阿娘害得她惨死的父亲,却又不得不奉行这个道理。只因他也姓顾,此生永远都也逃脱不了。
人在潮中,潮水推着人沉浮,一生皆是身?不由己。
他闭上眼,将那一日陈州帐中那道身?影在脑中,全然亲手抹去。
翌日,入朝之?后,他召集旧部家?臣,聚齐世家?重臣,将积压的后党罪证一份份地搜刮出来?。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将她和她的党羽撕个粉碎。
……
这一回的梦里,顾昔潮发现?自己身?处歧山部致命的箭阵之?下。
无数流矢浩浩荡荡,一支箭贴身?飞来?,他无力地抬起?手,任由它擦破了肩头?。又一支,深深刺进胸甲,没入皮肉。他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挥舞雁翎刀,节节败退。
再度陷入昏迷的时候,他好像听清了陈州那个女子?当时说的话:
“顾昔潮,你可别这么轻易死了。你我之?间的大仇,我还没报呢。”
“你最好,早点好起?来?,再死在我手里……”
清冷的音调洒落在耳畔,落入他黑沉沉的心底。
同样的语调和音色,只是这一次,那个女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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