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顾昔潮面色阴沉无比,压迫的目光掠过二人,握刀的手像是在颤动。两人趴在地上,死死不肯抬首。
“你、你住手……”贺芸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方才听到熟悉的声音还以为是做梦,看?清了人脸才能确认。她?先看?到那地上年轻些?的男子,黯淡的双眸一点?一点?瞪大了,闪动无限微光:
“三弟……”
那青年男子挣扎想要立起来?,被男人一脚踩下,从喉底哽咽出一声:
“阿姐!是我,我来?救你了……”
“芸娘……”一旁那个年长男子也沉沉唤了一声,散乱的黑发掩住了面容。
听到他的声音,贺芸娘震惊的目光缓缓地移至身旁。她?手指的颤抖止不住,却?仍坚持伸过去,拨开?他面上的散发,看?见了真容。
这一眼,她?瘫倒在地,大惊失色:
“你是,昭郎?”
男人昔日英俊的面容被一道长长的刀疤贯穿整个面庞,眼角抽动,声音低哑:
“芸娘,我们来?迟了。”
此一句,好像凝结了他经?年所有的力量,他大吼一声,竟然徒手握住了顾昔潮的刀身,借力挣扎着站了起来?,满手鲜血淋漓。
顾昔潮劲臂一抬,正要横刀相?向,一双手轻轻摁住了他。
一直默声的鬼魂幽幽飘在他身旁,对他摇了摇头。
他望着她?唇瓣颤动,唤出故人名字:
“他是北疆军中?秦校尉家的二郎秦昭,和芸娘有过婚约。要不是那场败仗,他二人已是夫妻了。”
她?的目光又望向那一位青年男子,目色喜悦又带着温柔之意:
“这一位,是贺家三郎贺毅,芸娘的阿弟,我还在北疆的时候,他和我十分要好的……”
她?雀跃一般地飘过去,高?兴得语无伦次起来?,连声道:
“太好了,太好了,他们都没死,还活着……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顾昔潮缓缓收了刀,松解了这俩刺客,一双长腿从二人身躯跨过,只抱着刀,冷眼看?着。
“你们……你们两个怎会在北狄牙帐?”贺芸娘还未从巨大的震荡中?缓过神来?,看?到二人身上她?熟悉无比的北狄兵的装饰,声音发颤,“又怎么会穿这一身铠甲?”
“你们,难道真投了北狄?”
秦昭握紧双手,掌心被刀划开?的血攥出来?一缕一缕的鲜红,低声道:
“当年,云州城破,我没有逃走,我回?来?救你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牙帐的人带走。我和你阿弟一起跟了上去,为了活下来?,我们当了战俘,投了敌。”
“牙帐重兵把守,我们靠近不了你。我们等了十五年,才等到今日你不在可?汗帐中?。”
十五年的错失,十五年的遗憾,芸娘悲欣交集,呜咽一声,伏在男人肩头,既是痛哭又是大笑。
“阿姐你别怪我,我们想着,定?要为沈家两位将军收殓遗骨,才被迫投敌的。”
贺三郎自?从地上起身,就不断在整座帐子里乱窜翻动。
“阿姐,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我刚才好像看?到十一了……”
当年围着她?笑的少年郎,面对空空荡荡的帐子,转瞬不见的人影,泪如雨下:
“十年前,我们拼死寻回?沈将军的尸骨了。我、我没有对不起十一娘。”
第44章 情怯
听到阿弟唤“沈十一娘”, 贺芸娘这才想起,可待她转身四望,也已不见那道昔日的影子。
竟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故人相见, 只为告之死讯。
她的面前,立在阴影里的那个陌生男人目光凌厉,压迫感十足,贺芸娘目光躲闪, 只能对着阿弟欲言又止。
俊朗的少年, 温柔的娘子。姐弟二人, 昔日未婚夫妻一对,十五年之后终于重逢, 在帐中互诉衷肠,抱头痛哭。
黯淡的魂魄静静飘在三人身旁,仅一步之遥, 伸出的手想要轻触看不见她的故人, 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顾昔潮背身而立,离得更远,凝望着她的背影, 手里还有方才未燃尽的犀角蜡烛, 低声道:
“你若想见他们……”
沈今鸾没?有回首, 只摇了摇头。
能再见到芸娘, 她一时之间高兴得不得了。
然?而, 十五年前父兄之事,云州诸多疑点?未解,她作为沈家唯一后人, 深觉欠这些云州的故友一个交代。
近乡情怯,不敢现身一见。
秦昭柔声安抚好芸娘后, 锐眸打量着顾昔潮身上羌人的服制,握了握刀柄,狐疑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既是大魏人又为何伪装羌人,你故意接近芸娘又有何目的?”
“昭郎,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芸娘赶忙过来,将寿宴上所?历之事一一道来,末了还道:
“他千里迢迢来找沈家父子的遗骨,还说要带我们一起离开?牙帐。我、我信他!”
秦昭和贺毅对视一眼。
他们已十五年未曾在北狄牙帐见过陌生的大魏人了。大魏故土似是早已将北疆军和他们遗忘。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身上疑点?重重,只会让人怀疑。
秦昭沉吟良久,拧着眉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牙帐危险重重,你一个大魏人,就凭一个头颅,敢带着几个羌人,来向北狄可汗索要尸骨?不怕有命来,没?命回去?”
顾昔潮眼皮都?不抬一下,平淡地?道:
“牙帐之中,如今无人敢动我。”
“试问,堂堂北狄可汗若是连平叛之人都?保护不了,从此北疆哪个部落谁会愿意效忠于牙帐,臣服于他?”
秦昭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佩服此人计谋和胆色,但心中疑虑不减,又确认地?道:
“你来牙帐,也是为了我们将军的遗骨?”
顾昔潮点?点?头。
秦昭思?忖一番,不记得十五年前的北疆军中曾有过这样的狠角色,又试探道:
“不知你是哪个营的兄弟,曾在哪位将军的麾下?”
顾昔潮负手而立,简练答曰:
“我非北疆军中人。此番前来,只为故人所?托。”
贺毅上前一步,冷笑?一声,全然?的不信任,追问道:
“故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顾昔潮眉头微皱,居高临下睥睨二人,道:
“与你无甚关?系。”
“你!……”贺毅见他倨傲寡漠,丝毫不将人放在眼里,不由来气,想要上前却被秦昭贺芸娘拦下。
顾昔潮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面前跳脚的青年,唇角噙起一丝冷笑?:
“你说,你当年投敌是为了留在牙帐找回沈家父子的尸骨。后来,尸骨可曾找到了吗?”
轻描淡写,戳人心肺。
“那是自然?。”贺毅被他一激,不由挺起胸膛。
“就在十年前,我们从北狄人手里夺回了尸骨!”
他声色朗然?,从头叙述。
……
云州城破,秦昭和贺毅一前一后成了投降的战俘。
因为年轻身手好,从起初只能被看守在营地?像牛马一样干一些杂活,到后来可以去牙帐边缘和云州城内巡逻……终有一日,他们和上头的北狄兵长搞好关?系,可以被派去云州城楼。
当年,铁勒腾将主?帅的尸首悬于云州城楼,路过的军民皆能看到,只会畏惧,有了畏惧,便好掌控。
唯独这两个青年男子,每每看到,目中只有浓烈的仇恨,没?有一日不想上去将尸首抢回来。
二人苦心钻营,花了数月时间筹谋,摸清了城楼附近的暗哨,把路线都?规划好。只等?那一夜北狄人的新年,大多数人都?去吃酒,防守松懈,终于将那里的尸首放了下来。
寒风中,二人皆是泪眼朦胧。因为那么高大的将军大人,多年风霜侵蚀,尸首只化作那么小一团。
可他们没?时间哀悼,迅速把尸首包裹在布里,背在身上,快马加鞭往南疾行,想要回到朔州。
因为他们知道,沈将军定是不想被埋在北狄人那里,定要先回大魏,再做安葬。
只可惜,百密一疏,他们漏过了城门脚下的一个暗哨。那人看到二人出逃,在静夜里吹响了号角。
追兵追到了崤山北,密林之中,已有层层火光逼近。
敌众我寡,二人已是穷途末路,正想心一横背着尸骨跳入悬崖之中,也算死在了故土,了却忠义之名?,总好过被捉回去令尸首受辱,又为俘虏。
这个时候,悬崖边出现了一队全然陌生的人马。
各个都?是精兵,头戴兜帽,紧衣铠甲,腰佩长刀,肩有弓箭。但却和密林外的北狄追兵不是一路。
为首之人一身氅衣,头戴兜帽,从上到下盖得严严实实,不见面容,径自下马朝二人走来。
那人说,只要交出尸骨,既可帮他们将尸骨安葬在大魏人的土地?上,又可保他们二人不死。
“你,你是什么人?”秦昭不敢相信,黑暗中真会有天?降神兵相助。
那人低笑?一声,声音沙哑,时有咳嗽。他说,自己既不是北狄人,也不是大魏人,更不是羌人。只因与北疆军有旧,愿意帮他们一把。
说到这里,秦昭深深地?叹了口气,扶着刀坐了下来,弓起了脊背,双手捂住了额头:
“我们以为他是周边哪个小部落的首领,曾受过沈将军的恩惠,所?以想要报恩,和我们是一条心的。”
“我看那人,气度不凡,说话也极有诚意,便一咬牙,把将军的尸骨交给了他。”
贺毅握紧拳头,气呼呼地?道:
“可哪里知道,那人得了尸骨,离去的方向,竟还是往云州。我们才知道中计,昭哥,我说不能轻易相信来路不明的人吧!你就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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