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云挽坐在?唤竹池旁的凉亭中, 垂眸用手指摩挲着掌心的白玉簪。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一排坠在?发簪尾部?的刻字,蹭在?指腹上时, 带着细密的凸起感?, 令人?心底也生出一份古怪的酥麻情?绪,想来便是因此, 这枚白玉簪的上一任主人?, 才会反复打磨着这行字, 将?它磨得微微发亮。
距离沈鹤之被她?一剑重伤, 已过了整整十二日, 这十二日中, 她?始终待在?飞泠涧,并未外出, 而被螭龙链束缚住的燕少慈, 则是在?第二日醒来的。
那个太虚剑川的小师叔,也是妙安的干爹告诉她?,燕少慈身?怀厄骨,昆仑三宫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的,但就像她?之前与?沈鹤之争辩的那般, 燕少慈并未主动做过害人?之事,所以太虚剑川也不可能真的伤及他的性命,他们便只?是用螭龙链将?燕少慈束缚,令他被禁锢在?望仙道的范围内。
当然, 若厄骨能被成功分离出,他们也不会再限制他。
而飞泠涧外围设置了诸多封魔阵法, 这也是最适合关押燕少慈,或者是关押厄骨之处。
燕少慈本人?对此倒并无异议, 他知晓厄骨事关重大,他也愿意配合昆仑三宫一同封存厄骨。
甚至于?,太虚剑川的态度,也终于?让他可以彻底和戮心划清关系。
若是可以,他同样愿意帮着昆仑三宫一起斩魔。
云挽厌恶魔,燕少慈便从?未想过要成为魔。
而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云挽对他的看法。
“其实我早便知晓我患有枯骨症,也早知晓我师父将?厄骨安置在?了我的身?体中,”少年?目中满是忐忑,“我只?是怕你会因此讨厌我,才始终未和你说......”
“我怎会因为这个讨厌你?”云挽摇头,“无论是枯骨症还是厄骨,皆不是你的错。”
他也担心有苏濯灵那时的话会让云挽对他心生芥蒂,可云挽却很认真地告诉他:“前世就算有再多的恩怨,那也不是属于?你的人?生,他们凭什么要求你对你不知道的事负责?又凭什么要用前世的一切否认你的今生?”
云挽自幼与?燕少慈一同长大,他家中之事,她?也是清楚的,如今所有人?都将?燕少慈当作前世的那个他,也唯有她?能真正站在?他这边了,她?自不会轻易抛弃他。
燕少慈没有说话,只?是那些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中翻腾,让他茫然又无措。
其实在?听有苏濯灵提及前世时,他心中亦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分好奇,他会忍不住想,他的前世会是怎样的呢?那不是他的人?生,他不会有任何?代入感?,却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一段怎样的爱恨情?仇。
可在?知晓了他的前世曾是有苏濯灵的爱人?,并且他的师父亦是因为那个不知所谓的前世,才找上了他,致使他自幼失去血亲、流落他乡,还认贼作父,他心底的那股恨意便几乎压制不住。
有关于?前世的一切他都不想知道,更不想和有苏濯灵有任何?牵扯,他不想活成旁人?期待的模样,人?只?想做他自己,而这世间,也唯有云挽是对他最好的人?,他只?想守着她?,和她?在?一起。
只?是......
“我如今因螭龙链无法离开太虚剑川,”他小心翼翼地问云挽,“你会留在?此陪我吗?”
他想了想,又连忙摇头道:“你不必一直陪着我的,只?要时不时来看望我我就知足了。”
他甚至不再奢求她?能与?他结为道侣,他背负着那么多的枷锁,又怎能用这残破的一生去耽误她??
云挽却对他道:“我既已答应过要与?少慈哥哥结为道侣,自会陪你一同面对厄骨。”
她?是个讲义气的人?,尤其是对这个和她?相识了多年?的好友。
可云挽在?说这些话时,脑海中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想起了她?那失手穿透了他胸膛的一剑;想起了他满身?是血,还强撑着一口气安慰她?的模样......
沈鹤之自被谢玉舟带走后,就再没了消息,她?不清楚他到?底如何?了,甚至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她?又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若她?真将?这位赫赫有名的沈剑君杀了,太虚剑川又怎会放过她??他应当没事才对。
他或许早就醒了,只?是并不想来见她?,毕竟在?这段时间,就连从?前常来寻她?的妙安,也没了消息。
云挽陷在一份愧疚自责的情绪中,隐隐觉得煎熬,她?想去找他,又怕此时的沈鹤之并不愿见她?,更怕会看到妙安生气失望的神情?......
若是她陪着燕少慈留在太虚剑川,总还是有机会再见到?他的。
他帮了她?那么多,她?至少要给他道个歉才行......
云挽一寸寸摩挲着指间的白玉簪,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像被什么人?突然挖走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
她?突然又想起了,沈鹤之赠她这支发簪时,与?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她?随时都可以用此物寻他,他......
云挽时常觉得沈鹤之待人?总是温柔得过分,根本不是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疏冷,可她?又明白,他会那般待她?,是因为谢姨和扶叔,如今她?失手将?他重伤,也许昔日那些情?分便也算是还清了。
若她?再用这支白玉簪寻他,他还会应她?吗?
云挽下意识攥紧了手指,随后又慢慢松开,她?下不了决心,也鼓不起勇气,她?惊惶又害怕,甚至急迫地想要逃避。
幽萃竹的沁香总是很淡,被风一吹,却环绕在?四周,像一个轻飘飘的拥抱。
湖面荡起层层涟漪,那朵痴情?莲也缓慢摇晃,云挽又突兀地升起了一份冲动,灵气也随之于?指尖流淌而出,直灌入了那枚白玉簪之中。
一切都顺利得出奇,传音石被触发了,此时就等着另一边回应她?了。
云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那份煎熬便又攀上了一层台阶,甚至从?未有任何?时刻,比这一刻更煎熬,像是在?等待着某种宣判,她?又忍不住想立即将?灵气掐断,当作无事发生。
可在?她?真的这么做之前,那个熟悉的声音竟当真在?她?耳边响起。
“云挽?”
像是被最轻柔的风拂来,又像是因气血不足,而带了几分含糊困倦,是一份柔软的朦胧,云挽恍惚着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直至传音石另一头的人?又唤了她?一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那道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很近,近到?仿佛紧贴着她?,起伏得过于?厉害,云挽其实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下意识忽略了那细枝末节的不对之处。
“我......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她?低声说着,捏着白玉簪的指尖不住发颤,心底那片空洞却好似被瞬间填满了一般。
“我不会不理你。”
他倒好似安慰起了她?,因看不到?他的面容,她?便觉得,他此时应是最柔和的神情?。
她?愣怔了片刻,又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我现在?可以见你吗?”
至少让她?当面向他道歉,也让她?知道,他的伤并不会危及他的性命。
又或者,她?也可以为他做些什么,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诚意。
她?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沈鹤之待她?的好都是真的,她?不能心安理得地去伤害一个如此诚心对她?之人?。
沈鹤之似是怔了怔,他随后便轻声说了个“好”。
云挽心中有些焦急,却又安静地等待着。
沈鹤之此时在?思?过崖养伤,她?便觉得他大概会让那位太虚剑川的小师叔通融通融,将?她?放入思?过崖,让她?好探望他一番。
她?又想,他重伤在?身?,又是被她?所伤,她?去探望他,是不是该带些礼物......
可这些念头还未完全清晰,云挽便像是有所察觉般地站起了身?,慢慢转过头去,向凉亭外看去。
亭外竹前,那道让她?这几日几乎有些魂牵梦绕的身?影,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细碎的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星星点点地洒在?他雪色的衣袍上,像一道道勾勒而出的清浅纹路。
清风拂起他的袖袍衣摆,将?他周身?那股冷冽都映出了翠色的柔软。
青年?的脸色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只?是眉心的那点赤红却令他看起来并不憔悴。
云挽吃惊地看着他,他受了那样的重伤,此时必定还未痊愈,她?原是想亲自去探望他的,却没想到?,在?她?提出想见他后,他竟主动跑来了飞泠涧,出现在?了她?身?后,快到?她?甚至没有提前做好准备。
她?又突然觉得窘迫,她?忍不住担忧起此时的她?是否发鬓整齐、衣领平整,又怕这般模样的她?太过不庄重。
云挽攥紧了五指,心底也产生了一种很异样的情?绪,而此前的那些煎熬郁结却好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这十多日的焦急忧虑好像变得很快,快到?恍惚不清,直至此时一切才慢了下来。
她?怔怔望着不远处的青年?,竟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她?可能一生都无法忘记。
在?片刻的对视后,沈鹤之终于?抬脚走来,一步步走至了她?面前。
他比她?高?出许多,她?便不得不仰起头看他,距离如此近,他的面容也好似变得格外清晰深刻,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脸,其内却并无任何?疏离恼怒之色,反而是一种绵延不尽的柔情?,让她?只?是望上一眼,便无法克制地深陷其中。
青年?的气息笼罩而来,与?四周幽萃竹的冷木香交织,她?又好似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我其实是想向你道歉,你不必亲自过来的。”云挽心跳如鼓。
“你不是......想见我?”他的声音轻哑,听起了竟有些模糊,又似是有种陌生的缠绵缱绻。
“那也可以让我去思?过崖,你既然在?思?过崖养伤,便不该这般道处走动......”
“可我等不及了。”她?话音还未落下,他就急急接了这一句。
云挽很吃惊,那份异样感?也在?此时达到?最大,她?险些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可在?她?从?这份震惊之中回过神前,面前的青年?却径直俯下身?来,封住了她?的唇。
此举太过突然,云挽猛地僵在?了原地,四肢都好似在?这一刻不是自己的了,所有的感?官逐渐远去,唯有唇齿间的气息愈发浓烈,那是一种混杂着冷木香的冰冷气息,令人?联想到?飞霜白雪,又让人?想起泠泠月光,可在?那股冷意之下,竟还蕴含着一股......酒气。
他喝酒了......
应是在?她?用传音石联络他时,他便已经喝了酒,所以他的声音才听起来有些低哑含糊,像是陷在?某种困倦之中。
云挽是茫然的,而在?这片刻愣神的功夫,他的气息便已彻底入侵,从?最轻微的触碰相贴,逐渐变得过分,她?想启唇说话,却给了他更多机会,上颚被勾过,他压住了她?的所有气息,底色是温柔的,却又带着一份令人?无法抵抗的强势和占有之意。
她?第一次知晓,原来只?是单纯的亲吻,竟就能达到?这种程度,那是与?燕少慈亲她?唇角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青年?的鼻息近在?咫尺,睫毛也随之轻轻扫过,她?下意识抬舌去推他,却又被他轻易勾过,便好似是她?在?主动回应他,他毫不吝啬地吞下所有来自她?的气息,像干渴已久的人?,终是在?炎热的沙漠中,遇上了最后的水源,这般争夺着,令她?也变得口干舌燥,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也根本抵抗不了。
当感?官终于?回归时,云挽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她?也总算意识到?了沈鹤之在?对她?做什么。
云挽想推开他,可胳膊刚一抬起,手腕便被用力攥住了。
她?被他一把按在?了凉亭的廊柱上,他宽阔的胸膛,有力的臂膀,从?上至下地将?她?整个人?罩住,她?终是被他的气息完全覆住。
“唔......”云挽惊慌失措,又惶恐不安,甚至逐渐开始窒息。
她?不得不用力咬下,可环住她?之人?,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愈发疯狂起来。
血气混杂着他身?上的味道蔓延,云挽蹙眉闭上了眼睛,冰冷的发丝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滑入她?的衣领,带来微凉的痒意,但片刻后,云挽又仿佛重新找回了力气,猛地挣开他的手,重重在?他胸口上推了一把。
这一次,沈鹤之痛哼一声,终是被她?成功推开了,脸色也骤然变得苍白。
云挽剧烈地喘息着,她?意识到?她?应是碰到?了他的伤口,因他胸前的衣襟隐隐泛出了血色。
这份疼痛像是让沈鹤之彻底清醒,他再次看向她?时,目光变得清明,却又好似狼狈不堪、失魂落魄。
微微红肿的唇上沾着血迹,像涂了最艳丽的胭脂,云挽知道,那是被她?咬出来的。
一种酸涩难忍的麻疼从?心底升起,她?不禁有些后悔,也许她?不该推开他,至少不要推在?他的伤口上。
可是当沈鹤之再次向她?伸出手时,她?还是起了逃避的念头,她?控制不住地避开他向外跑去,脚步杂乱无章,眼前也渐渐模糊。
云挽发现她?哭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哭,她?只?是忍不住地发着抖,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在?又一步的踉跄之后,竹屋的门突然被推开,燕少慈迎面走了出来。
他看到?云挽此时的模样后吓了一跳,可不等他询问,那满面泪水的少女竟直接扑入了他怀中。
“少慈哥哥......”她?搂住他的脖子,哽咽得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