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云挽伤势未愈,她自不想前?去给自己添堵, 但谢玉舟却没这些顾忌,凌苏苏毕竟是赤狐妖, 他心里仍不放心,于?是结契宴那?日,他早早就出了门。
只是云挽独自在屋中读了一上午竹简后,她又生出一些莫名的念头来,她突然就想去看看,在片刻的犹豫后,她起?身出门了。
之前?因凌苏苏假称自己自俗世而来,沈鹤之便专门去学了些俗尘的礼数,如今她身份虽已曝光,但旁人却不知晓,所以原本为这场结契宴做的准备也就一同?保留了下来。
远远向山中湖走去,便能见红绸飘带,闻喧嚣热闹。
云挽并未出现在人群中,而是落在了附近行?宫的屋顶上。
向下望去,她恰能看到那?对被簇拥着的新人。
凌苏苏是大长老的徒弟,沈鹤之又是上任掌教唯一的弟子?,这场结契宴自是来了许多人,三峰长老与门内有名有姓的精英弟子?皆在。
崔檀昭意外身亡后,崔见山就一直有些消沉,也未再来主动?找过云挽的麻烦,前?不久城中出现魔气之事也是他在带头处理。
崔檀昭虽为凌苏苏所杀,但崔见山大抵当真觉得此事不能怪她,便也始终没追究迁怒,云挽原本觉得奇怪,如今却突然意识到,或许是因凌苏苏本体?乃是九尾赤狐,擅狐衍之术,影响了崔见山的情绪,这才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不知,若崔见山知晓了凌苏苏真正的身份,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镇定。
云挽得了楼招澜的修为,如今悄然停在屋顶,也不会被旁人察觉。
她距离很?近,很?快就见那?穿着红色喜服的两人,携手向湖边小舟走去。
木舟上雕刻了一行?字:
“百年修得同?船渡。”
沈鹤之先?一步踏入摇晃的木舟中,随后又将凌苏苏扶至了身旁。
云挽不是第一次见他穿着那?样鲜艳的色彩,但此时再看,却仍觉得晃眼?。
她垂眸紧盯着,思绪有些飘荡,而恰在这时,那?一身喜服的青年像是有所察觉,竟突然抬眸看来。
这突兀的一瞬,云挽不禁生出了一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但最?终她还是硬生生停住了,只双手环胸,立在屋顶上,冷漠地回望着那?道目光。
她知道沈鹤之能如此及时地发现她,与她手上那?枚缠魂扣有关?,那?以他骨魂制成之物,自蕴藏着属于?他的气息,他轻易就能感知到。
这遥遥望上的一眼?,显然令沈鹤之的情绪有所触动?,那?投来的目光,隐约间似是变得格外强烈,甚至是炙热,云挽脑海中竟冒出了一个可笑的念头。
她想,沈鹤之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跑过来和她打招呼吧?
但好在那?滑稽的一幕最?终并未出现,沈鹤之很?快又移开了视线,转过身去牵起?了凌苏苏的手。
既已踏上了姻缘船,又怎会突然上岸?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是他自己求来的姻缘,对于?这一刻的他而言,最?重要的自是那?即将与他结契的妻子?,又怎会是她这个师妹呢?
云挽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平静,唯有那?靠近心脏处的剑伤在隐隐作痛,却不算太难忍。
木舟很?快便在灵气的催动?下缓缓破开水流,向湖心的巨大姻缘树而去。
茂密的树冠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枝头挂满了粉色的树叶,又被风吹散,在空中打着旋,零零碎碎地落在湖面上。
传闻在姻缘树下结缘,便可得到天道的祝福,沈鹤之仰头看去,当木舟终行?至树下时,他就见在树冠之下笼着一层隐约的灵光,浓郁而充沛,让他莫名有些愣怔。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从心底迸发而出,细微到不易察觉。
他突然就想起?了云挽,他原以为她今日不会来,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出现在屋顶。
他的师妹愿意来观礼,他该高兴才对,可对上她那?清清泠泠的目光,他却只觉得心慌,一种无法?克制的心慌。
他恍惚了许久才意识到,她望向他的眼?神,与那?日她主动?撞在他剑上时一模一样......
“......师兄?”
身旁的少女唤了他两声,他才惊醒般地回神。
低头看去,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就闯入了他的视线,于?是心底那?份异样的不安感也随之被驱散。
“师兄,”凌苏苏问他,“与我结契,你会后悔吗?”
“不会。”他几乎毫不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凌苏苏不禁轻轻笑了起?来,她看着他,眼?神闪过了几分?异样的情绪:“师兄对我,当真是很?好了......”
她说着就伸出了手,指尖也随之泛起?了灵光:“我们现在便结契吧......只愿我心底的这份情谊,能得到天道的祝福,也愿我能得偿所愿......”
沈鹤之也伸出了手,掌心向上,灵气自丹田而来,形成细长的红色灵线,缠绕在手腕之上。
只需两人将手掌交叠,属于?各自的红线便会捆绑在一起?,这便是同?心契了,而自此之后,他们就会成为最?亲密的道侣,灵魂相契,纠缠难分?。
凌苏苏望着沈鹤之向她摊开的手掌,却迟迟未将自己的手掌放上去,直至沈鹤之眼?底露出问询之色时,她终是看向了他。
少女的眼?眸漆黑明?亮,其内映着几分?笑。
“沈鹤之,”她慢吞吞开口,竟连名带姓地唤起?了他,“你刚刚出神时,是在想祝云挽吧。”
她的语气太古怪,沈鹤之皱起?了眉,他下意识想反驳,可正如凌苏苏所言,他刚刚......的确想起?了云挽。
见他沉默,凌苏苏唇角笑意愈深:“在你心底,你的师妹一直比我更重要......不是吗?”
沈鹤之终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在因云挽而吃醋吗......”
爱人因自己而吃醋,或许本该是一件值得欣喜之事,毕竟这意味着她在乎他,可沈鹤之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攥住了,疼痛中,又伴随着隐约的窒息感。
“云挽被旁人污蔑排挤之事,与你有关?......对吗?”他轻声问她,嗓音有些低哑。
凌苏苏神色间透出讥讽之色:“若我说是,你打算替她出头?”
沈鹤之没应声,她再抬眼?,便见他深深地望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她的面庞,其中蕴藏着一种浓郁至深的哀伤。
凌苏苏抿紧了唇,她想,她大概还是有良心的,因为在那?样的注视下,她竟破天荒地道:“如今临门一脚,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谁知面前?的青年却摇了摇头,他只回了两个字:“不悔。”
“从今往后,你会是我的妻子?,你所犯过错,便是我的过错;你所亏欠之事,便是我的亏欠......你对云挽的伤害,即使?要我以命相抵我亦不悔,但我不可能放手,我不可能放开你......”
这番情话堪称动?人,但凌苏苏却好似完全未被触动?,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而下一刻,沈鹤之便将闪烁着灵光的手掌压在了她的掌心,仿佛是生怕她会后悔。
手腕的红色灵丝延展缠绕,眼?见着同?心契便要结成。
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凌苏苏便知,她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传闻姻缘树的种子?,乃是天道丢下的一颗会爱人的心,只要相爱的两人在树冠下许愿结契,这份缘分?便会得到上天的祝福。
但也有另一个传闻,说是,若在这姻缘树的注视之下,辜负了真心者,将受剜心失魂之苦。
凌苏苏看着沈鹤之,眼?底露出了一种苍凉的悲戚,而那?悲戚之中,又涵盖着一份隐约的怜悯。
这一刻,她脑海中浮现了许多过往的画面。
一身藏蓝衣袍的少年,手撑下巴看着她,眼?底带着挑衅的笑意:“有苏大小姐,愿赌服输,你之前?可是亲口说过,若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是她第一次外出游历,不曾想刚一离了赤狐的领地,就遇上了这处处与她作对的小子?。
他说他叫燕少慈,背着一把大刀,出身一处她听都未听过的刀宗小派,而自于?她结识后,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竟走到哪便都能遇上他。
附近小镇有捉拿邪修的悬赏,她接下悬赏,追至邪修老巢,谁知那?少年却突然路过,致使?邪修逃跑......
他说要赔罪,带她去了附近的客栈歇脚,谁知那?客栈又是家黑店,夜半举着大刀的老板娘冲进屋内,愣是削掉了她一片皮毛......
类似之事一件接着一件,令她不胜其烦,可那?少年却好似赶不走一般,总若有若无地跟着她,她便主动?提出要与他比试。
若她赢了,他就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若是她输了,她就无条件答应他一个条件。
燕少慈的修为不比她低,可惜他并非出身名门,所修刀术不过平平,她有信心能赢下他。
谁知两人比试之地,乃是附近修士专门猎捕妖兽的树林,四周被设下了诸多锁妖阵,她措不及防下,误踩入了其中,若非燕少慈及时出手,她险些便受了重伤,而那?场比试,自也是她输了。
“你想做什么?”她冷眼?看着他,只觉自遇上这少年起?,她便一次比一次倒霉。
“也没什么特别的,”少年眼?底笑意更浓,“镇子?外有一棵姻缘树,我想让你与我在树下结同?心契。”
她目光闪烁,问他:“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在姻缘树之下,辜负真心者,是会受剜心失魂之苦的。”
少年却认真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好似变得格外炙热明?亮,他笑答道:“你又怎知我不是真心的?”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她不受控制地露出吃惊之色,她突然就发现,那?少年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一路过来,总是会遇上他。
后来,她并未真的与他结契,因ω*他临时改了口,只说想与她一路同?行?,希望她不要再赶他走。
再后来,她决心与他私奔,约定好了在那?棵姻缘树下见,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等来的却是她父亲,和奄奄一息的少年。
她的父亲,有苏氏的家主有苏应寒,给燕少慈种下了枯骨症,誓要生生世世将他二?人分?离,却又冠冕堂皇地,将这称之为考验。
她痛苦祈求,崩溃咒骂,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在她最?爱他时,死在了她怀中。
直至最?后,她自断一尾,种入了他的灵魂,这般,往后的每一世,她都可以寻到他,而他也会在见到她后的第一眼?,爱上她。
这便是九尾赤狐最?特殊的狐衍之术。
之后,她就彻底与有苏氏断绝了关?系。
“濯灵,你一定会回头的,”有苏应寒看着她,眼?底是怜悯和笃定,“在生生世世的磋磨下,他对你的爱也会被磨平,他一定会背叛你。”
她脚步未停,也不没有回头。
她决不会回头!
在腕间的红线缠绕于?一处前?,有苏濯灵便猛地探出了另一只手。
尖锐鲜红的指甲瞬间延展而出,变成了锋利的妖爪,在沈鹤之最?不设防之时,她的五指便用力地捅入了他柔软的腹部,而原本聚在她腕间的红色灵丝也骤然消散,结契的进程被她硬生生地截断了。
想要挖走一个人的灵骨,便需趁其完全放下戒备时,但像沈鹤之这样的人,早已习惯了剑气环身,即使?是在睡梦时,也不会给旁人偷袭的机会。
但修士在施展同?心契时,却会将自己的命门弱点主动?暴露而出,这便是有苏濯灵为自己计划出的出手时机,也是她一定要与沈鹤之结契的原因。
此举实?在太过突然,沈鹤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而面前?的少女也解除了所有伪装,细密的绒毛自她面颊上生出,一双赤红的眼?眸也冷漠地望着他。
那?锋利的五指兀地扎入血肉后,就用力收缩,精准地握住了琉璃骨。
直至此时,沈鹤之终是明?白了她的意图,他一掌朝她胸口拍出,她却不躲不闪,只咬牙迎头而上。
而那?一掌,最?终也即将触上她时停住了,他看着她,眼?底满是痛楚之色。
沈鹤之没办法?杀她,他也不可能对她动?手,这点有苏濯灵一直都明?白,因为这是移情蛊附带的另一条效果。
中蛊之人,绝无法?杀死施蛊者。
琉璃骨被她自他腹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抽出,强烈的疼痛令他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他踉跄了一步,面前?的少女却旋身而起?,退出木舟,脚尖点在了水面上。
她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右手,便见沾满血的手心里,躺着一截闪耀着七彩琉璃之色的灵骨,这便是她这一路而来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