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在片刻的疑惑后,她又好像找到了答案,她想,他?会对她这般,应当是?与那枚缠魂扣有关。
缠魂扣本就是?用?他?的魂他?的骨制成,其内自也包含着他?的气息。
云挽一时觉得?庆幸,一时又莫名怅惘,眼见着飞泠涧终于出现在了下方,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以前都?是?沈鹤之带着她御剑,这还是?她第一次用?飞剑载着他?,却没想到会是?在这般情况下。
她已有许久未回到飞泠涧的竹屋了,屋内的陈设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她原本想扶着沈鹤之躺下,再?为他?包扎伤口,但他?却根本没有放开?她之意,踉跄几步后,他?竟抱着她一同摔在了榻上?。
“师兄,你的伤......”云挽焦急地伸手推他?的肩,想从下方逃出来,可?他?的力?道却大得?出奇,她顾及着他?的伤不敢挣得?太?用?力?,便不出意外?地被牢牢禁锢在了他?的臂膀之间。
沈鹤之周身的气息很混乱,丝丝缕缕的灵气与魔气交织着,又相互抗衡着,时而冰冷柔和,时而炙热暴戾。
云挽自习得?斩魔剑后,便对魔气格外?敏感,如今这般近距离接触,只觉全身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她最终只得?用?手肘撑着向后挪,可?她这个举动却又好像令沈鹤之变得?格外?激动。
肩上?传来了很强的压迫力?,她被身前那股力?道逼迫得?向后跌去,又一路躲闪,直至后背“砰”地撞在了墙上?,她终是?被彻底挤压围困在了一方狭窄的天地中。
“不要走,别离开?我,”沈鹤之贴在她耳边,无意识般地哑声?哀求她,“不要推开?我......”
云挽不禁有些吃惊,如沈鹤之这般的性情,何时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即使前不久面对有苏濯灵的背叛,他?也未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云挽知晓他?是?因?神?志不清才会这般,可?她心底还是?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那只原本想去推他?的手,最终也慢慢搂上?了他?的脖子,又紧紧抱住了他?。
“我不会离开?,”她轻声?安抚他?,“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呢......”
话一出口,云挽突然又觉得?酸涩,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再?未与沈鹤之语气温和地说过话了,好似每次见面,不是?在争吵,就是?在闹别扭。
而不久之前,她甚至为了算计他?,主动撞上?了他?的剑,与他?落了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云挽心中难过,不禁更紧地搂住了他?:“师兄,你不要怕,我从未讨厌过你,我一直爱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只有面对着神?志不清的他?,她才敢将藏在心底的话肆无忌惮地说出口。
她爱他?,一直爱他?,不管怎样?都?爱,爱到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可?以舍弃一切底线和尊严。
她也绝不可能如谢玉舟所说那般,将他?一个人关在飞泠涧。
即使厄骨失控,她也会陪着他?,她是这世间唯一能使出斩魔剑之人,即使真到了那一刻,也理应由她来守着他?。
即使厄骨到了再无发挽回的余地,也该由她来亲手杀死他?。
云挽的安抚好似起了些作用?,那副疯狂之态在此时停滞了片刻,但片刻之后,他?却好像是?觉得?不够,急迫得仿佛是想寻找着某个出口,她此时已退无可?退,他?便又冲来。
只是?,这般仿佛仍是?不够的,身后那面撑起的墙像是?让他?终于寻到了最适合发力?的方式,他?的额头压在她的肩上?,反复又持续地猛蹬着,像是?想将所有多余的空隙挤开?,又好似是?恨不得?与她彻底融为一体。
她抱着他?,背靠着墙,便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拥个满怀。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郁,灵骨被硬生生挖出,他?的伤本就没愈合,如今大抵是?更加严重了,可?他?此时这般,云挽根本推不开?。
因?贴得?太?近,佩于他?腰间的无霜剑都?随之一同反复压来,也不知是?否与魔气有关,那柄原该冰寒彻骨的无霜剑,此时竟散发着灼人的热意,即使隔着衣衫,那莫名的温度都?沉甸甸地坠来,让她觉得?有些惊慌。
云挽下意识伸手过去,手腕却被一把攥住了。
这番情形其实已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自沈鹤之身上?传来的那股强势的侵略性陌生得?可?怕,他?第一次彻底褪去了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冷意和内敛,变得?浓艳炽烈,又像是?发了狂的野兽,用?尖锐的獠牙,叼着猎物的咽喉,仿佛下一刻便会将她吞吃入腹。
云挽吃惊于魔气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影响,又莫名生出了一种慌乱惊悸的情绪。
她其实不太?明白他?在做什么,或者说是?不敢去细想,但她却又隐约觉得?,他?的确是?在对她做着些什么,这零星的念头令她无法平静。
沈鹤之伤得?很重,又是?伤在腹部,可?肌肉绷紧时,那份力?道还是?强得?可?怕,带着强劲的爆发力?,只是?临近时,那巨大的冲击又收敛了几分,并未给她造成任何不适,反倒好像令他?更加痛苦,他?的呼吸起伏着,鼻息也愈发混乱。
可?每一次覆来时,她还是?下意识觉得?害怕,连带着思绪也如浆糊一般,又或许,那并不是?害怕,而是?下意识想要逃避什么。
此时的他?,是?神?志不清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今的拥抱,也并非是?出于他?的本意。
云挽反复告诫着自己,垂下视线努力?忍受着,她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却又隐约担心自己真的不讨厌。
她突然就想起了从前他?授她剑法时的模样?,那时他?轻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臂一同挥剑,她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他?骤然紧绷的臂膀间爆发而出的力?道,只是?那时的力?道是?作用?在剑上?,如今却是?冲她而来。
他?的剑,向来冷若冰霜,现在却如火烧般炙热,云挽不禁又开?始慌乱,连手都?下意识攥紧了。
而这一刻,像是?终于即将抵至终点,竹榻本就靠着墙,此时更是?被带动着一阵天崩地裂,几欲崩溃。混乱又冲动,云挽的发鬓已完全散开?了,玉簪跌在一旁,一头乌发如绸缎般垂下,那些声?响持续到仿佛永不会停歇,因?此当一切骤停时,世间所有声?音都?好似消散了,云挽茫然地咬着唇,一时未能做出任何反应。
她的心跳很快,脑海中却莫名冒出了三个字——结束了。
沈鹤之仍紧抱着她,但许是?他?腹部的伤被牵扯得?太?过严重,他?像是?正在忍受着某种强烈的痛苦,自腰腹的伤口处带动着不住振颤,云挽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股浓稠的血液带着热意隔着衣衫喷涌而出。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着,像是?在默默忍受着什么,半晌才低声?道:“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她也不知沈鹤之是?否能听到她说话,只是?她又一次伸手去推他?时,竟当真将他?推开?了,那股沉重的压迫感也终于消失。
他?的腹部有个巨大的血窟窿,附近的衣衫已完全被鲜血打湿了,紧贴在他?身上?。
沈鹤之的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那股交织在空气中、隐隐失控的魔气也落了下乘,至少短时间内,不必担心厄骨出问题了。
但藏在他?气息之中的,还有一种压不住的魇足,云挽很难去形容,却又不敢去仔细触碰,她有些说不清的慌乱,指尖也一阵阵地发麻。
她从前便知道,魔气会诱发人的负面情绪,而欲念,也属于其中一种,却没想到,有一日她竟会亲眼见识到,还是?在沈鹤之身上?。
她低头向竹榻下看去,就见无霜剑早在沈鹤之刚进屋时,便已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
她又忍不住后悔起来,她想她刚刚该推开?他?的,她其实是?能推开?他?的,他?受了伤,还伤得?这么重,且他?每次抱她时都?没有设防,她可?以轻易把他?打晕的......
云挽看着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沈鹤之,突然就觉得?很羞愧,她这般所为,算是?趁人之危吧......
她最终掐断了这些念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而是?垂下视线,解开?了他?的衣衫,认真地为他?处理起了伤口。
很快云挽便真的再?没了考虑其他?的心思,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灵骨自灵根中生长而出,即使碎裂或被剜出,也是?可?以等它重新生长出来的,就如沈鹤之此前强行闯出望仙道,挣断螭龙链那次。
那时他?的琉璃骨便被螭龙链勒得?碎裂,但因?他?的灵根尚还完好无损,琉璃骨便又迅速重新生长了出来。
但有苏濯灵在强剜灵骨时,似是?故意般的,竟连带着重创了沈鹤之的灵根,也是?因?此,直至此时,他?的灵骨都?未有重新生长的趋势。
云挽心脏一阵狂跳,手脚都?开?始发凉,她脑海中念头急转,几乎在瞬间便有了决断。
灵根脆弱,一旦受损,便难以医治,就像从前的崔檀昭。
但好在沈鹤之自身修为不低,那处受损的灵根已完全被灵气包裹,只要在其上?,再?续上?一段健康的灵根,便可?令琉璃骨重新生长。
也就是?说,云挽要将自己的灵根分一半给沈鹤之,她并不觉得?这个行为有何不值。
失去一半灵根,她仍可?以修炼,但只要琉璃骨能重新生长,沈鹤之身上?的魔气便可?以被压制,厄骨自也会相对变得?安全。
她想着,已扶起了沈鹤之,又解开?了自己的衣衫,五指蓄上?灵气,猛按向了自己的丹田。
穿破血肉的疼痛并不算太?难忍,但当手指触上?灵根,开?始分离时,她就立即痛得?冷汗津津,肩膀也不住颤抖。
怎么会这么疼?她恍惚间,突然就联想到了沈鹤之,他?被剜出灵骨时,应当是?比此时更加疼痛的,可?又或许他?早已习惯,毕竟那时他?为救她,顶着螭龙链的限制,强行闯出望仙道时,便应已经习惯了灵骨碎裂的疼痛......
她思绪纷乱间,那半截灵根终于被取出,她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才将其种入了沈鹤之的丹田中。
待那半截灵根完全融入他?的身体,又引着他?体内的灵气开?始循环流转后,云挽也再?支撑不住,整个人都?软倒在了他?怀中。
沈鹤之的心跳逐渐趋向平稳,那股乱窜的灵气也终是?有了秩序,迅速修复起了破损的灵骨。
云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再?坐起身时却一下子僵住了。
沈鹤之......醒了。
他?那双眼眸此时已褪去了血色,但眼尾的魔纹并未消散,于是?他?的面容便仍是?陌生绮丽的,而他?望向她的眼神?,已没了那份朦胧的疯狂,反而极为清明,其中又带了几分吃惊茫然,像是?对此时状况的不解。
两人都?衣衫不整,散开?的发丝也胡乱纠缠着,是?止不住的暧昧。
云挽突然慌乱了起来,又莫名窘迫心虚,像是?被撞破了什么一般。
她想,她该解释的,比如解释自己是?在为他?疗伤,让他?不必多想。
依她对沈鹤之的了解来看,只要她这么说了,他?就一定会相信,他?们便仍是?最正常不过的师兄妹。
只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后,最终又被她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或许已不必再?去粉饰太?平,更何况,那个办法,在她带沈鹤之回飞泠涧的路上?,她就已经在考虑了。
此时此刻,那也是?最好的办法。
云挽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慢慢抬起手掌,于是?便有一枚荧蓝色蝴蝶从她掌心幻化而出。
“师兄,”她对他?道,“这是?移情蛊,你应当认得?,也应当知晓它的作用?......”
沈鹤之不是?傻子,听她这般说,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云挽抬眸对上?他?错愕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我可?以陪你修炼情剑,也可?以陪你一起守厄骨,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也不会放弃你.......”
“所以,师兄......不要再?爱别人了,爱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是?轻轻的央求,却又等同于是?舍弃了自己的尊严,将心底的最深处扒开?给他?看。
那些深藏已久的情感,再?克制不住地流露而出,他?不可?能再?看不出那份炙热无悔的爱意。
她的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望着他?的那双眼眸却是?那般的哀伤。
沈鹤之没挪开?视线,但他?眼底的情绪却不停变幻着,是?从未有过的丰富多彩。
不可?置信,震惊又无措,他?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仍沉浸在魔气带来的幻象中,而眼前的少女,也不过是?一道引诱他?的魅影。
可?此时的她,却比那些旖旎纷乱的幻象更加恐怖,因?那并不单纯只是?被魔气诱发而出的欲.念,而是?一种爱意。
他?的师妹,他?的云挽,她怎么会对他?......有这样?的感情?
她怎么能、怎么能......
沈鹤之生出了一种很莫名的恐惧感,又或许那并非是?恐惧,而是?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从尾椎升起,又在脊背攀爬,连指骨都?阵阵的酸软发麻,像是?带着痛意的快感,剧烈地冲击着他?的灵魂,令他?茫然又魇足。
他?甚至在这一瞬忘记了呼吸,而下一刻,他?已不受控制地推开?了她伸来的手。
这个动作的幅度其实不算大,却仍令那只停在她掌心的蝴蝶受了惊,瞬间消散成了泡影,而她望向他?的目光,也带了一份受伤。
少女的眼眸清澈漆黑,其内饱含着如水般的柔软情绪,又倒映出了他?满面的无措。
从前那些别扭与争吵,那些他?每次靠近她时,她的远离和排斥,好似都?找到了答案。
她爱他?,她竟是?爱他?的......
沈鹤之突然就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滚下了竹榻,一路向外?逃去。
“师兄......”
云挽想去追他?,可?她自行剜出了一半的灵根,元气大伤,如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怎会不明白他?的拒绝之意。
他?拒绝了她,即使有移情蛊,他?也不愿意爱她,他?甚至无法面对来自她的爱意。
而自此之后,他?们也再?做不了师兄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