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唤云
几个伙计气喘吁吁,咬着牙,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倒是梦娘瞧见她们回来,柔柔地凑近过来问了句:“怎么了,可?是祁姑娘受了什么伤么?”
宁和本来就不是多话之人,如?今更对她有了防备,自然一句也不会多说。
听她说无碍,梦娘笑了笑,点点头,又重新走回了前头去。
穿过这片山林,前头豁然开朗,芳草丛丛,正是一片谷地。
走在林中时树荫遮蔽,不察天际已微微亮起。如?今猛地走出来,才觉豁然开朗。
走出了那林子,不仅那些好似无穷无尽一般的灰袍人们不见了,连空中笼罩的那层沙尘般的灰雾也消弭了些。雾气一淡,身体经脉里的那种堵塞感也就随之变弱了些。
宁和精神一振,抓着寒水剑的手微微用力,指尖微颤,勉强调起了丝缕稀薄的灵气,剑身上?顿时荡起一层水纹般的幽幽蓝光。
开始恢复了!
宁和面露喜色,看向祁熹追:“熹追!”
祁熹追点了点头:“嗯。”
身旁黑光一闪,显出黑蛟的身形。奔忙了一夜,他也显得有几分疲惫,神色倦倦的,苍白的面色瞧着有些阴郁。
宁和心里一直挂心着,此刻终于见他回来,忙问道:“阿皎,你可?还好?”
宁皎一双碧绿的眼瞳动了动,朝她望了过来。
“我?无事?。”他道。
“公子信中所说,就在此处了。”梦娘说,面上?带着笑意,指着山谷另一头的方向:“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便该到?了!”
听得此言,众人心中都是一松。终于到?了……
梦娘带了六个伙计,路上?倒了四个。剩下的两?个一个断了条胳膊,自己?拿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背着陈长青。
陈长青在他背上?,已经昏睡了过去。
这片山谷算不上?大,但?草长得颇为茂盛,深处足有人高,要想穿过去,多少也要费些功夫。
走过一半时,天边一线朝阳已升。四处鸟鸣阵阵,陈长青醒了。
他伏在伙计背上?,缓缓直起脖颈,四下望了望,哑声道:“我?们这是……逃出来了?”
“是呀,陈公子,我?们公子信中说,最迟卯时三刻便能到?。”梦娘笑盈盈地道,“想来,再过一会儿就要见到?了。”
“再过一会儿就到?了?”陈长青一张清俊面容上?难以自抑地露出喜色来,直起身,想要从伙计背上?下来。
正说话的功夫,忽见前头鸟雀惊飞,像宁和等耳聪目明的修士,已能听见有阵阵马蹄之声传来。
这是……终于来了?
宁和顺着声音方向驻足望去,听动静,少说有千骑之数。
梦娘显然也听见了,侧了侧耳,回过头对陈长青道:“公子来了!”
“当真?”陈长青满眼都是激动之色,他脚上?有伤,且昨晚走夜路时还扭了一下,但?他显然已经完全顾不得这许多了,落了地,扶着那褐衣伙计的手,像是感觉不到?痛,便要一瘸一拐地往前赶去。
情之所切时,不外如?是。
宁和与祁熹追对视一眼,心下也有些微松。
把人送到?,这一层应该就算过了吧?宁和一边走,一边暗自想着:待会儿到?了弟子殿里,定要好好看看熹追到?底是何情况,严不严重,总得修养一番。还有阿皎,他与那黄三的事?,也得寻个法子出来解决。
又过几刻,马蹄声越近,远处谷口方向,隔着有些稀疏的林木,已隐隐能看到?婆娑的人影。
当头一人一身青色衣袍,打马扬鞭疾驰而?来,胯/下那马被他一鞭接一鞭催着,四蹄如?风,几乎要飞将起来。
“雪川,是雪川!”陈长青情急之下,举起袖子扬声高呼起来:“雪川!我?在此处!长青在此处!”
那骑马的青衣人显然听见了,将马头一调,径直朝这边冲来。
挚友重逢,总是叫人喜不自胜。宁和瞧着陈长青情态,不由也跟着微笑起来。想到?来人是那位自己?神交已久的庄公庄岫云,更是心中一同期待起来。
第六十七章
意外发生之?时, 宁和,包括向来敏锐的祁熹追都没能?反应过来。
那一瞬间发生了?许多事。
祁熹追微闭着眼?立在原地,似乎在调息。宁和仰着头, 遥遥望着马蹄声来的方向翘首以盼, 想瞧瞧传闻中的诗仙人是个什么模样。
而宁皎化作黑光扑出去, 落地时在陈长青身畔,搀扶着他的褐衣伙计横飞出去, 重重砸在地上七窍流血。
陈长青倒了?下去,脸上犹带着笑?意,大片的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来,泅在宝蓝的袍服上成了?一种?黯淡的深褐色。
“江远兄!”宁和大惊,冲上去将他扶起来。
陈长青靠着她的膝盖,表情有一点疑惑,又带着错愕,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恍然明白?过来,抬起头,张了?张嘴, 目光里满是遗憾。
他望着马蹄声来的方向,没了?气息。
“……江远兄?”宁和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陈长青的胸口处扎着一枚铁色的五爪长刀片, 每个爪尖上都带着弯钩般的锯齿。这刀片深深没入了?他的心口之?中。
祁熹追提着剑去看被宁皎掀飞出去的那褐衣伙计, 他已被砸死了?, 尸体躺在地上,渐渐化作烟雾,烟雾荡开, 显出里头正在消散的灰色袍服。
这竟是个灰袍人。不知?为?何?,能?变作伙计的模样, 还知?道一路隐忍至此刻,懂得找到众人松懈时机一击得手。
祁熹追有些懊恼,脸色冷得像冰。回头看见宁和还蹲在地上,便走过来,说:“他是个灵。”
宁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知?道。”
祁熹追听?见这声叹气,蹙了?蹙眉,又道:“他本来就不是活的。”
宁和垂着头,这回沉默得更久些。陈长青的身体还靠在她的膝盖上,宁和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不再温热。
她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马蹄哒哒,那骑马奔来的青衣人这时终于赶到了?近前,冲势还未止,便忙不迭翻下马来:“江远!”
宁和原本记挂着要?同?那诗仙人见上一面,若能?结识一二更是再好?不过。可现?在陈长青死了?,什么想法也就都淡了?。只听?见喊声,才抬起头来看了?眼?。
这无疑是位十分俊美的男子,年纪轻轻,身量高大,丰神秀逸。不同?于陈长青那样温润出尘的俊,而是浓眉厚唇,带着风流味儿的明朗,有点儿像周琛书,却比后者来得更坦然大方。
宁和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情绪收敛一番,才开口道:“这位兄台……”
那青衣男子却根本没在听?她说了?些什么,他瞪大眼?睛,双目死死盯着宁和膝边卧着的陈长青,看着他了?无生息的青白?面庞,目次欲裂,浑身都颤抖起来。
“……江远?长青?”
他扑上来,一把将陈长青的身躯夺过来揽在怀里,连声叫着他的名字,得不到回应,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呼吸。
宁和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一时也不欲上前打扰,拍了?拍衣摆站起来,走到祁熹追身旁。宁皎跟着她,三人站作一排。
几?步外,梦娘与那仅剩的断了?支胳膊的伙计低眉顺眼?地立在那儿。远处马蹄如擂鼓,后头的马队也跟上来了?。上前骑的人马,一下子将整座山谷都挤满了?。
马队一停,为?首一银甲银盔的将领纵身出列,走过来道:“庄公子,可接到人了??你看……”
靠近了?,他一下看见了?地上躺着的陈长青,顿时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搓了?搓手,重重叹口气道:“公子节哀。”
“节哀?”青衣男子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目中悲色与恨色交织,几?乎要?将一口白?牙咬碎:“此仇,我庄岫云必报。”
“庄公子
……”那银甲将领似乎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于是话到口边停了?停,又咽了?回去。
“赵叔,叫你手下将士搜罗这停云山上下,我要?将这些来杀长青之?人通通找出来。”青衣男子将陈长青的躯体揽在怀里,站了?起来,目光阴沉,恨声道:“头颅尸身剁碎,喂予这遍山的豺狼野狗!”
银甲将领叉手应诺:“是。”
只见他策马回去,一声令下,阵列满谷的将士们当即应声而动,马嘶戟鸣,有如一团翻滚的黑云,呼啸着朝着山林之?中席卷而去。
他们走了?,青衣男子便将目光挪向面前几人。
先看向梦娘,冷声道:“叫你护着他,你却护不住,那么留你也无用处。”
说罢,抬手一束青光打来,当场便将垂首立着梦娘打得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这……宁和看得直蹙眉。
哪有友人身亡,还要?将旁人再打死一个的道理。她忍了?忍,想出声劝上一劝,却见地上的梦娘吐了?几?口血后,惨笑?一声,身形渐渐模糊,最后竟是化作了?一团粉色烟雾,转眼?消散了?。
粉雾虽散了?,留下短短一句话音却犹在回荡:“庄岫云,我真不知?道你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剩下那断了?手的伙计惨白?着脸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青衣男子低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抱着陈长青漠然转身而去。
从头至尾,没有将目光落到宁和三人身上,就这么无视了?他们,独自?抱着陈长青的躯体,朝着山谷外走去。
天边晨曦如故,一日万象初新。而他抱着最终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的友人,于这晨光之?中踽踽独行。
许是这一幕太过悲凉,见他都走出十来步了?,宁和才反应过来,抬脚就要?追上去。
祁熹追拽了?她一把:“你去作甚,只消往前头出谷,此层便可过了?。”
宁和回头,说我知?晓了?。但还是追着青衣人的背影跑去,口中喊道:“兄台留步!”
青衣男子闻声回过头,一双深黑如墨的眼?睛望向她,目光像雪一样冷。
这是他头一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被他注视着的那一刻,宁和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只觉一股庞大的危机之?感如同?霹雳一般从天灵之?上直劈下来,几?乎要?叫人当场趴倒在地。
但宁和自?然没有趴倒,她甚至连背脊也不曾弯一下,只朝着青衣男子拱了?拱手道:“敢问兄台,可是庄兄庄岫云?”
青衣男子望了?她片刻,才终于开了?口。他问:“你有何?事。”
宁和说:“好?叫庄兄知?晓,江远兄曾给?你留了?一封信,就留在花溪客栈内,他的那间客房抽屉中的一枚笔筒里。”
她匆匆追上来,就是为?说这个的。陈长青当时卷起桌上那张墨字时,宁和一眼?瞟见了?几?行,抬头处分明写着“吾友雪川”。当时没多在意,此刻想起来,觉得这封信还是叫这位庄兄知?到为?好?。多少,也能?有几?分慰藉之?用。
果然,青衣男子听?得此话,面上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声音沙哑地朝宁和道了?句多谢,便回过身将马拉过来,抱着陈长青翻身跨上去,掉头朝着客栈方向疾驰而去了?。
宁和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声。心头不知?是惆怅还是松了?口气,又或者两者皆有。
祁熹追从身后走过来,没说什么,停了?一会儿,道:“走罢。”
宁和点了?点头,回头朝前方谷口方向望了?望,问道:“便从这谷中走出去,就可往下一层了??”
宁和松了?口气,道:“如此,倒是轻易。”
“你我自?是如此。”祁熹追说,“旁人,却不会如此简单。”
宁和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方才过去那队银甲将士,还会阻拦他们不成?”
“不止。”祁熹追漠然道,“还要?将他们也一同?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