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剑 第77章

作者:唤云 标签: 仙侠修真 女强 升级流 玄幻仙侠

  宁和?便说:“既有新客来,姑娘不?必管我,只将钥匙给我,我自上?楼去。”

  翠姑眼睛往后瞥了瞥,嘀咕了句“直贼才,早晚不?来”,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石板!过来带客人去房间!”

  有个拎着茶壶的童儿脆声答应,小跑着过来,接了翠姑给的铜钥匙,转头对宁和?说道:“客人,请随我来。”

  宁和?跟着他?上?去了。

  这小童约摸七八岁模样,穿了件灰蓝色的布褂子,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瞧着很是活泼。

  但宁和?总觉得有些怪异,垂眼盯他?背影片刻,灵光凝于?左目之上?,竟渐渐隐约瞧见?这童儿身后长着一条耷拉着的灰尾巴,正随着他?跳起的动作左右晃荡着。

  妖?

  宁和?心头一惊,下?意识指尖微动,袖间剑光隐现。

  那小童全无所觉,朝楼上?走了几步,回过头,望着宁和?道:“客人,这边走。”

  怀中青云榜不?见?动静,宁和?与他?乌溜溜双眸对视,片刻后,到底没有动手,只沉默地?跟在这小童身后。

  宁和?的房间位于?二楼向阳处,雕花红木门上?挂着铜锁,里头床有纱帐,两桌一案,陈设倒也称得上?一句干净整洁。

  那小童站在门口把钥匙给她,口中说道:“客人,就是此处了。可?要热水茶汤?”

  宁和?这些日风里来海里泡的,还没正经梳洗过一回,便要了热水。

  她低头看那小童,问道:“你?叫石板?”

  “是。”小童点头,“客人,我家有六个兄弟,大哥叫金板,二哥叫银板,三哥铜板,四哥铁板,我是石板,还有个六弟木板。”

  他?想了想,补充道:“先前领客人进门的,是二哥银板。”

  这……宁和?失笑,民间取名?大多随意,然而听着这豆丁大的小娃一本正经地?报出这一连串名?来,也实在有些逗趣。

  她语气和?缓了些:“原来如此,怎不?见?你?家大人?”

  童儿说:“大人出门了。”

  宁和?又问:“翠姑可是你家姐?”

  童儿摇头:“我只有五个兄弟。翠姑是……”

  他?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是店主的小妹。”

  宁和?眉头微动,心中思量。她原以为那翠姑就是此间店主,却不?想另有其人——又或者并非是人。如此,那就要从长计议了。

  宁和?不?再发问,那小童便转身出去。

  宁和?瞧着他?拖着那条灰毛尾巴消失在门后,走过去将门扉合拢,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在桌边坐下?,陷入沉思。

  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门外传来声响,宁和?抬眼,就听门外响起翠姑刻意压低得格外柔媚的嗓音:“客人,客人?翠姑给您送水来。”

  宁和?开?门一瞧,不?由愣了一愣。

  入眼先是一只大桶,里头水面高至桶沿,热气袅袅。然后才是桶后的翠姑,她双手环举着这只几近她人高的大桶,走起路来不?仅水波不?晃,还有空别过头朝宁和?抛出笑眼来。

  这桶水便是叫两名?壮年男子来抬,恐怕也不?会如此轻巧。

  宁和?让过身,瞧着她举着木桶进屋,弯腰放下?,再回过头绞着耳侧的发丝朝自己抿着嘴巴笑。

  宁和?运起灵气于?左目,瞳中花影乍现间朝她仔细一瞧,果然瞧见?了这翠姑一身裙裾之后也有条灰扑扑的毛尾巴,一晃一晃,比方才那小童的那条要大上?许多。再抬眼看那张脸,莫名?也觉得有些毛乎乎的,发间还藏着双若隐若现的立耳,也是灰色的。

  宁和?细看了片刻,有些分辨不?出。光看那耳朵,说是狼是狗,又或者猫狐都有些可?能,再观其尾,大约不?是狼就是狐。

  只是不?知此等?兽类化作人形,还在此地?路边开?了一家客店,究竟意欲何为。

  那翠姑放下?水桶并不?离去,磨磨蹭蹭地?留在宁和?房内,想要同她搭话。

  宁和?有心想探明她是何目的,便也不?动声色,听她开?口。

  就听翠姑笑盈盈地?问道:“客人是要往大赵去吧?近日天不?算冷,明儿一早,天将亮时走,入夜就能到那落金坡,趁夜里翻过去,渡了淮水,就能到番南了。”

  宁和?朝她颔首:“多谢姑娘指点。”

  这也是她行至此处宿店的原由。宁和?虽原就是大赵人,可?她身上?如今一纸文牒也无,原本?岐山县的“宁和?”也不?当无端出现在这西域鱼乌之地?,因而她如今与黑户也无异。

  若想从大赵关隘走,少不?得许多麻烦,于?是只能选处荒野地?界,自行翻越入关。

  番南多山,乃是大赵最西一州,宁和?原是随意选了处矮些的山头走,未曾想倒恰选中了一条“大道”,连客店都修有这么一间。

  “客人不?要如此客气呀,叫妾翠姑罢。”翠姑娇声说,“不?知客人是何方人哪?”

  宁和?道:“原是大赵人。”

  “那此番正是回家去了!”翠姑笑道,走到宁和?身畔,“客人是做什么的,怎地?到了这鱼乌之地?来了?”

  宁和?想了想,说:“一介书生,到此地?……是为游学。”

  她早年确是身负书囊,独自周游数地?,如此答复却也不?算全为虚言。

  “竟是个读书人!”翠姑喜道,扭着腰再度往前凑来,肩头几乎要挨到宁和?身上?:“客人姓宁,妾斗胆,唤您一声宁生可?好?”

  宁和?微微蹙眉,往后退了一步:“姑娘客气。”

  不?想翠姑见?她后退,情急之下?竟伸手一把拽住宁和?衣袖,急急道:“妾平生最慕读书之人,客人身为女子,竟也能读书治学,实在叫妾心慕不?已,若能常伴身侧,为奴为婢也是再好不?过!”

  宁和?着实没料到她会忽然张口吐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愣在原处,不?知如何答复。

  眼看着翠姑在她跟前双膝一软就要跪倒下?去,宁和?连忙抬手扶了她一把:“姑娘慎重,不?可?如此。”

  翠姑把着她的手腕,仰起脸,一双眼切切地?盯着她:“还请宁生收下?妾罢!”

  宁和?想扶住她,可?这人就跟没骨头似的,手一伸过去她就顺着往她怀里倒,一松开?她又往地?上?跪,一时不?由大感头痛:“姑娘,姑娘你?先起来……”

  正待宁和?看着她身后那条摇个不?停的大灰尾巴,有些想要直言点破,问她到底意欲何为的时候,忽听外头一声高喊:“翠姑!作甚还不?出来!”

  翠姑一顿,脸色阴沉下?来,低骂了句:“早不?来晚不?来,就知道坏老娘的事。”

  “翠姑!”

  “来了,嚷什么!”翠姑扯着嗓子回了句,理理衣裙,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宁和?顿时松一口气。

  翠姑走前,还拿眼依依不?舍地?直勾勾瞅着她,半是蹙眉半是含情地?笑道:“宁生稍待,妾去去就来。”

  宁和?摆了摆手:“姑娘莫要顽笑了。”

  修士耳聪目明,宁和?底下?叫她那人听着像是名?年轻男子,只不?知是人还是同她一般……

  她坐回桌边,侧耳听了一听。

  听见?翠姑快步走下?楼去,脚步轻盈,穿过楼下?大堂,骂了个端茶洒了的小子一句,走进后院里去。

  “你?怎么回来了?”宁和?听见?她问。

  方才喊她那男声回道:“姥姥的道会明日才开?,我待着也没甚意思,回来瞧瞧。再说,我若不?回来,怎能撞见?你?干的好事?”

  “什么好事坏事的!”翠姑骂道,“老娘在这儿看店,又能干什么事!”

  那男子说:“你?这小野狐狸,想瞒哥哥我,道行还差得远哩!”

  原是狐狸。

  宁和?暗道,从前只在书里读过些志怪之谈,说山间野狐有化人之说,先前只当是书生梦话,竟不?想原来真有其事。

  只听翠姑怒道:“你?想作甚?我先遇到的,你?要抢不?成?”

  “此乃我家客店,那人既来此住店,合该也是我的缘分。”男声说,“再说,我听银板说,那人分明是个女子!嘿,这天下?数不?清的男人你?不?去找,如今独一个的女书生你?却非要跟我抢,这是什么道理?”

  “你?!”翠姑气道,“女子又怎么了!我去当个丫头还不?成!”

  “丫头?”男声不?以为然:“丫头能分到几分运,没出息的,我是要做她夫君去的!”

  停了停,他?声音缓和?下?来:“我可?不?管你?丫头不?丫头,你?若真要当丫头,自然妨碍不?了我。可?哥哥我毕竟也同你?有这许多年交情,总得劝上?你?一句,还是那句话,她再如何好,做个丫头能分得几分运来?不?如且再等?等?,等?有个男书生来,你?嫁了他?作娘子,岂不?更有前途?”

  翠姑静了一会儿,大约被说得有几分意动,但仍骂道:“你?说得倒如此容易!若世?上?有功德在身之人当真如此好找,你?我还会在此一待三五十载吗!”

  男子哼笑一声:“好翠姑,你?就认了吧。左右你?也争不?过我,何必闹得这样难看?哥哥当然知道你?那山里头有几个相?好的,可?我也不?是什么没有依靠的野狐狸,姥姥可?喜欢我哩!”

  翠姑恼叫一声,随即是男子冷哼之声,宁和?听见?有风呼阵阵,随即响起扑打之音,知道这是动起手来了。

  宁和?默然不?语。她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两头狐狸瞧上?了她,只是还未来得及如何,如今彼此为了争夺先窝里斗起来了。

  功德、借运之说,宁和?先前在青云顶之时已从青衣道人口中听过一二,大致知晓是如何一回事。

  弄明所为何事后,宁和?便不?再多听,转身除下?衣物,打算先就房中热水沐浴一番。

  她虽说立志涤荡妖邪,却也只打算斩些为祸人间者,这一店之狐行止类人,又暂无害人之举,当可?再行观望一二。左右青云榜未有反应,想来非她出手之机。

  这些日来,宁和?时常会回想起那条大鱼,回想起咸洪同她讲述的那段青女的故事。

  她想,此事究竟算是何人之过?

  青女之过乎?非也。青女生来神?异,并非常人。

  咸洪之过乎?非也。咸兄固然冲动,然他?见?有女子将于?舟中而亡,将其救起,实心善之举也,不?能全以错处而论。

  渔村村人之过乎?非也。有大鱼没岛之说在先,村人厌惧青女,事有前因且仅止于?厌惧而未行迫害之举,非其过也。

  大鱼之过乎?宁和?思忖良久,仍旧认为,非也。鱼乌之国,以青女祭大鱼之习古有之矣。大鱼久不?得青女,苦海陆相?隔,固愤而以水淹岛,亦不?能说称其为过。

  而此事至终,青女坠水而亡,咸洪伏地?嚎啕,大鱼腹生人面,水淹和?息岛,数村百姓流离失所,阖村没于?水中,再到她引剑而至,将人面鱼斩于?剑下?。桩桩件件,到头竟是众人皆损而无一得利者。

  若是宁和?岁数小一些,还是十数年前岐山县那个面容稚气的年少书生,还没有走过这漫漫岁月,她兴许会疑惑不?解,她会问:“

  何至于?此?”

  可?她早已不?是了。

  她已经走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她也早已知晓,这世?间之事纷乱复杂,不?如人意者常常。有善因未必能有善果,大恶者往往并非自大恶而酿出,是非对错,能够分明的反而少。

  人面鱼引水没岛,岛上?生灵众多,宁和?便得将其斩去。

  但她的心境却并不?同当年身在书院斩那狝鹓蛮姖二妖之时,那时她只身而立,手无寸铁,满腔怒气。而如今她心中亦有怒意,却更有杀意,后者甚于?前者,既冷且利,一如她的剑锋。

  兴许因为和?息岛并非她的书院,而渔村中人也并非她的学生,宁和?想。修行、修剑、修性、修心,我始终是凡人。凡心凡性,足踏凡尘。

  她仰头坐在乘满温水的木桶里,长发披散,目光穿透头顶的木板,望向不?知名?的遥远之处。

  抬起手,掌间化出那抹朦白的剑光。这柄剑仍同初现时一般模样,如捧凉雪,如握月光。宁和?的指尖缓缓从剑身上?轻轻抚过,毫发无损。

  当她的心中不?含杀意时,这把剑无锋。

  宁和?坐着,不?知觉间入了神?,许久不?再动弹。一抹淡红的光芒渐渐自她心口处柔和?亮起,渗出她的皮肤,像层浮动的焰火,将桶中水波蒸出如雾白烟。而她的皮肤越发苍白,其上?隐隐有极寒蓝光流转,彷如冰雪。

  一卷青光长卷自一旁床榻之间无声飞出,凌空展开?,有青云脉脉如长龙自卷中而出,将她缠绕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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