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舍山取草
翻开《圣启录》的第一页,那上面写:
“神带着神使来到人间,一位神使控制植物的生发 ,一位神使控制动物的结合,神使背叛了神,神让一位神使变成了植物,另一位神使变成了一只白鸽……”
“神重生于战后第一个冬末,神再?次要求世人抹去自己的脸。”
教堂烛光惶惶,明暗交替的橘色点染在粗糙、古老的座椅和墙面,斑驳的人脸还没有?来得及填色,这?是?有?史以来最丑陋的一次修改,不过很快,这?些脸就会重新?成为饱满的空白。
章驰跌坐在地。
第378章 世界尽头27
战后的?重建工作随着工厂的?复工和道路交通的?修缮不断加速,鸦青市和安新市之间搭建了新的?空际线,沿海地区开始修建地下?隧道,海洋成?为了一道新的?观光景色,曾经在海底沉落的?游船、交易货物?、还有那些颜色迥异的?贝类,成?为了搭乘列车时?打发无?聊最好的?工具。
车厢的?座椅前方还有一块可以?点击的?屏幕,接上一次性的?骨传导耳机,活力?四射的?讲解员就开始对路过的?景观喋喋不休。
今天的?讲解员比平时?更?加活力?四射。
其中一位因为过于的?活力?四射,在讲解到一半的?时?候晕倒过去——简单来说?,激动昏了。
出现这种情况其实也不难理解,谁能想?到女皇陛下?居然破天荒地从皇宫里面出来,开始搞起了视察工作,并且此事没有事先通知到乘务集团,在开车前三十分?钟,他?们才接到上级部门打过来的?电话,声称女皇陛下?上了试运营的?地下?轨道线。
新的?讲解员顶替上来。
有乘务员来到贵宾厢,送上新鲜制作的?海鲜、水果和红酒,满车的?保镖对他?虎视眈眈,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子走到乘务员的?面前,从他?的?手里率先取走了端上来的?食物?。
接着,另外一名不知道是医生还是贴身助理的?人走过来,从随身携带的?白色皮箱里面拿出来一个铝合金质地的?方盒,盒子大概有三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高度比一半的?盒子更?高,接近二十厘米。
乘务员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一阵儿,遥遥望着那个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背影,本来抱着的?一点期望就这样?破灭,他?于是转身准备离开,另一个高大的?站在车厢门口的?保镖走过来将他?拦住。
“还没有检测完之前,你不能够离开。”
乘务员诺诺点头。
那位检测人员从方盒里面掏出来成?套的?检测工具,有长长的?跟筷子一样?长度,但?比筷子更?细的?圆头针,还有手持的?小型感应设备,做成?了枪的?模样?,以?及白色的?试纸,指甲盖两倍大小,从纸板上揭下?来,用镊子夹住,食物?的?最上面,试纸呈现出紫色和淡粉色的?模样?。
检测员变了脸色。
保镖一个翻身将乘务员掀倒在地,别的?座位上的?保镖在同?一时?间起身,一个保镖走过来给乘务员搜身,他?的?制服外套被直接扒掉,里面的?衬衫扣子被打开,所有的?上衣和下?装口袋都被翻了出来,皮鞋被脱掉,袜子直接剥开——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一个意外的?结果,所有上车的?人员都会提前进行安全检测,处于试运营阶段的?海下?列车比其他?普通列车和空轨线检测都更?加严格,进入候车厅之前,进入车厢之前,两重检测,保证任何危险物?都无?法带进车厢。
其中有一个保镖打开对讲机,语气极为凶悍地喊话,乘务公司的?负责人火急火燎地从别的?车厢赶了过来。
倒查工作立刻展开,在列车到站之后,等在终点站的?警察从保镖手里带走了那个冒充乘客的?反叛分?子。
他?拿着鲜红的?横幅,标语写的?是“反对暴政”。
他?对着章驰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喊。
人类似乎永远无?法进入某种完全的?平和,当上一个敌人消失,他?们就会主动去寻找下?一个敌人。现在这个曾经人类的?英雄,成?为寻求自由的?人类共同?的?敌人。
新的?灰网开始搭建,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隐藏在各行各业当中,誓要?揭开政府内部所有的?秘密——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
阴谋论出现于每次政府大刀阔斧的?改革当中,有一部分?人完全地相信他?们将因此受益,又有一部分?人坚定地认为所有馈赠背后都是不可告人的?勾兑,等待将他?们带进更?可怖的?深渊。
总之,因为这样?一个共同?敌人的?存在,生活中所有的?问题都找到了罪魁祸首。
人们存在一种幻想?,只要?将这个敌人打倒,新的?美好世界就将到来。
没有预告的?视察工作也没有防止这些人趁虚而入,周宇建议章驰暂时?不要?外出。
章驰暂时?接受,很幸运,她留给世人的?是一张假面。
偶尔,她揭下?那一张面具,用属于段青的?,已经少有人知晓的?脸进入城市人流密集的?酒吧街、艺术馆、咖啡厅。
新的?艺术风格从那场折磨了无数人的?困兽之斗中诞生,人们热衷于描绘扭曲的?机械肢体和变异的?人脸,网络曾经将这些“怪物”记录在案,一群不知道脑子是由什么组成?的年轻人将这些怪物奉为神祇,有关牲主的?秘密在网上不胫而走,于是新的?伟大的?想?法又在热衷反对的人群中滋长。
他?们坚信如果牲主接管了世界,更?崇高的?理想?将会实现。
牲主死得可惜。
人类本来有可能迎来一场的?更?替。
牲主的?形象无?端高大起来,而那位女皇,因为得到了太多的?好处,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目的不纯。
又或许,反对当权者本身就显得与众不同?,刻奇和反刻奇就是潮流裹挟下?的?沙粒,百万千万,细看过来,其实也没有太多不同?。
今天的?艺术馆挂上了一副与众不同?的?画。
署名是一位年轻的?新锐画家,三个连接在一起的?圆圈——显然,这不是他?的?真名。
画挂在进门的?右手边,长廊的?尽头,最显眼的?位置,孑然独立。画中有一个坐在黑色沙发椅上的?女人,女人戴着一张金色的?面具,看不清楚五官,她的?手轻轻垂放在椅子的?把手之外,房间里面亮着灯,灯光聚焦在她指腹的?位置,她正在把玩一朵玫瑰的?花瓣。
在她身前跪着一个男人,男人仰着头,他?的?眼睛被白布蒙住,嘴巴被胶布交叉绑紧,脖子上套着一条粗壮的?锁链,锁链延伸到画面的?边缘,那里有一双巨大的?手。
他?左手抓着一把带露水的?玫瑰,根茎上还有褐色的?尖锐的?花刺,手指向内握紧,鲜血从他?的?掌心一直流到了手腕,他?的?右手只有一只玫瑰,这支玫瑰的?形态最好,花瓣开得最饱满,他?的?手指陷进刺里,猩红点点。
有许多人围着这幅画照相,这里热闹至极——
每个人都知道这幅画上画的?女人是谁。
艺术馆的?工作人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们赶紧将画揭了下?来,人群开始
骚乱,议论声不绝于耳。原来这幅画并不是今日展出的?那副,有人在昨晚溜进这里,偷偷替换了原本用于展览的?画。
警察很快赶到,艺术馆紧急封锁进出口,所有参观的?客人都被留在了这里,等待接受排查。
——警察认为罪魁祸首一定会留在犯罪现场,欣赏这出混乱。
站在章驰身边的?青年额头冷汗直流,章驰低下?头,沿着他?手指的?关节,看见了藏在指缝和褶皱之中的?颜料,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领口破破烂烂,头戴着一顶灰帽,背着一个书包。
如果没有那些颜料的?点缀,如果他?再年长一点,那么他?是流浪汉。
因为以?上都不成?立,所以?他?是艺术家。
其实很多人已经看出来他?的?不对劲,他?太过年轻——年轻的?人做事情总是不畏后果,眼神躲闪,许多人都刻意跟他?保持距离。有人站出来,高声指着他?道:“我?举报!”
这位举报人自称是他?的?同?学,曾经看到他?多次溜进这件艺术馆踩点。
他?满脸灰白地靠住墙,身体摇摇欲坠,章驰伸手将他?撑住,他?不自主地说?了一声谢谢,接下?来,好像又陷入梦魇,喃喃自语:“我?死定了。”
章驰:“不用担心。”
他?诧异地看过来。
章驰:“马上你就会被放出去的?。”
他?诺诺点头,回过味来,说?:“你怎么知道?”他?扯了扯嘴角,又回过味来,“我?知道了,你在开我?玩笑?。”
三天之后,全国大赦。
改革的?砖头拍下?来,砸晕了所有人的?脑袋。
女皇宣布改制联邦,曾经因为“煽动罪”被关进监狱的?低危险性犯人都被放了出来,社会控制理论学派被暂停经费支持,原本被机器人填满的?承担社会沟通职责的?岗位重新释放。
宝石骑士和维纳斯之手被限制启用,政府成?立了新的?伦理审查委员会,专门负责调查正在研发的?科技产品的?合法性,高速发展的?控制反馈机制被一道铁令拦下?来前进的?步伐——
“在相关领域的?伦理法案研究完备之前,对任何人数据和隐私侵犯的?行为都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新闻报道了她的?退位演讲,没有上次那样?激动人心的?仪式和声势浩大的?礼炮,她就坐在办公室内,面前只有一个安装在桌面的?话筒。
演讲完毕,她摘下?来王冠,圣剑重新封箱。
帝国,就此在历史上烟消云散。
集所有权力?于一体的?君王彻底成?为一个传说?。
***
权力?瓦解,下?放,议论和反对的?声音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反而更?多。
议会甚至开始清算战争罪——某群因为改革利益受损的?人蠢蠢欲动要?将曾经的?陛下?拉下?马来。
毫无?疑问,很多人因她而死。
斗争你来我?往,不过军队的?效忠程度出乎意料的?高,宝石骑士和维纳斯之手也没有彻底弃用,要?扳倒这位曾经的?陛下?还是道阻且长。
“人们真正厌恶的?不是专权,而是软弱,”周宇走到窗边,对着正在眺望远方的?章驰轻声道,“你给出去的?越多,你给他?们评论的?权力?就越多,你就越会收到更?苛刻和浅薄的?指责,等到你失去一切,你就是最大的?罪人——因为你曾经那样?盛气凌人。”
章驰:“我?知道。”
周宇:“你因为什么而改变?”
章驰:“我?不能够保证自己永远正确。”
周宇:“你一直都做的?最好的?选择。”
章驰哂笑?一下?。
已经是战后的?第二年,又是一年冬。
今天的?冬天又跟去年一样?提前。
细密的?雪花从天空洋洋洒洒落下?来,窗外是新的?冰雕,冰雕上面是七彩的?小冰球,这是人工制造的?光球,到夜晚的?时?候间次点亮,像全城都在放一场低空的?烟火,它们现在洁白无?瑕地沉寂。
光秃秃的?树干上也挂着五角星形状的?灯带,路雨蹲在树下?,正在堆一个歪嘴斜眼的?雪人——
她毫无?艺术细胞。
这个世界上的?人少了十分?之八,人口开始往中心城市迁徙,时?间流失得悄然无?踪,春去冬来,城市的?大部分?建筑物?比从前看起来还要?崭新。
人们笑?着走在街上,看起来完全遗忘了那一场死伤无?数的?战争。
“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永远正确,现在正确,未来不一定正确。”章驰眺望斑斓的?夕阳,万丈霞光披洒在冰冷的?高墙之上,它们看上去也变得热腾腾的?,她伸出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一条虚无?的?线,“制度是一条正确的?底线,越集中的?权力?就容易惹来消亡的?引线,斗争和反对是一种常态,我?是一个开始,以?后还有无?数个我?,我?不能保证正确,以?后来的?人也不会。”
一朵冰花落在窗台之上,坚硬的?外壳在保暖层融化成?一滩手足无?措的?液体。
她转过头,看着陷入沉思的?周宇,轻声呢喃:“也许,后退就是前进。”
离开大楼的?时?候,周宇碰见了奇良。
时?间并没有让成?年人碎裂的?关系重新融合,反而,所有在工作中的?礼貌和井然都只是在将私人的?边界越拉越宽,周宇走过去,说?:“如果你觉得抱歉的?话,可以?去跟她道歉。”
在很久之前,奇良一直将他?们当作看起来最“好”的?那一个人突如其来的?改变归咎于权力?,某个人因为尝到了权力?的?好处,所以?翻脸不认人——逻辑上,这完全成?立。
不仅他?一个人如此认为。
所以?,当一个人主动放弃曾经努力?攥紧在手里的?东西时?,之前的?目的?之说?就不再显得可靠。
“我?看不懂她,”奇良咬了咬唇,他?依然没有能够完全放下?自己的?成?见,于是尽可能中立地道,“她也没有解释过。”
周宇:“这一切很简单,只是因为你没有相信过她。”
奇良遥遥看向远去的?黑色轿车——章驰就坐在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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