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声音太小了,武宋竖起耳朵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男子听清楚了,笑着代答:“让你见笑了,我的孩儿生就胆小,她说想要一张纳猫契,这儿是能帮忙画纳猫契的吧?”
“当然可以。”胆小的人武宋见多了,没有放在心上,笑道,“是要聘哪只猫儿?方便的话可以让我去瞧瞧。”
纳猫契上要画猫儿像,来她这儿讨要纳猫契的人大多会抱着猫儿来,也有的会请她去看猫,亲眼见过,笔下画得才像。
这话说完,小姑娘眼眶红了,阁着眼泪吸鼻子,武宋不知所措,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要解释,可不知说错了什么。
“那只猫儿已经不在了。”男子摸着小姑娘的头,委婉说道,“她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才想……”
第53章 伍拾叁·客人手里有闲钱 颜茶茶再次咬人
男子顿了顿,再说:“那只猫儿是一只狸狌,饿死在冬日里,很是可怜的。”
武宋还是头一回遇上有人要聘一只死猫的,联络男子前面说过的话,孩儿想聘死猫,大抵是怕它死后孤零零,没有食物可吃。
孩儿天真,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天真,武宋不好让个孩儿为这件事伤心,她一边拿出纸笔,一边笑说:“这当然是可以的。”
回完,她连珠箭问了几个问题,问猫儿叫什么名字,性子如何,毛发的颜色,是小丫头还是小厮……
但不管问多少问题,小姑娘大多时候都是抿着嘴,可怜兮兮地摇头,一问三不知,唯一一次掀唇回答,却因为声音小,耳朵里完全听不清。
武宋手里饱蘸墨水的笔往纸上不停滴墨,手腕悬着,这时放下也不是,抬着胳膊又酸。斜眼看着频频摇头的脑袋,男子不尴不尬,笑了一声,继续代答:“她没有见过那只猫儿,所以什么也不知道,是在汉州雒县南锣鼓巷里遇到的,是只当了娘亲的小丫头,小丫头的孩子毛发雪白,叫做小九姑,所以它的毛发应当也是白折折的吧。”
没有见过那只猫儿却对它有愧疚,武宋的好奇心格外重了,这个胆小的小姑娘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
她好奇,但不敢多问一句,把男子说的话一字不差,走笔写在纸上后笑说:“好,我知道了,半个时辰后再来取吧。”
男子点点头,他来之前知道铺里的规矩,从袖子里拿出一金放在桌上,随后牵着小姑娘,带着秃狐狸离开。
颜九儒十二分的注意力都在秃狐狸身上,他摸着被颜喜悦咬过的地方打一个寒噤,日后他不会秃成这副皮肉外露的模样吧……
怕有这个可能,他打算去买点香茶油来呵护毛发。
小姑娘抬脚离开时朝铺内挂起来的小鱼干投去好几眼,一眼比一眼热切,最后收回目光的时候她吞咽起唾沫,眼珠子转溜着,做起思考状。
武宋看着桌上的一金出了神,他们二人的衣裳朴素,是布铺里寻常能看见的布料,行头泛泛,出手倒是大方,不过看那个小姑娘的面貌还要狐狸的体型也能猜出他们手里颇有闲钱,平日里不会为油米柴盐油而犯愁。
她是爱钞人,有了足够的钞,日后能过更好的日子,简单地画一张纳猫契就换来一金她心里是高兴的,没有装模作样客气太多,收下后朝着他们说了一句慢走。
做猫食要花银子买肉,做猫窝要买布料与棉花,所以画纳猫契而得来的银子,武宋会拿出一部分用在狸狌的身上。
那句慢走落地后,小姑娘忽然停住了脚步,扭过头来,用不大的声音,软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打了近一刻的交道,武宋终于听清的小姑娘说的话了,她既腼腆又拘谨,声音清新自然,让人心情美了几分:“不客气。”
铺里没有客人在,武宋拿起《象吉通书》翻查吉日,看书时她不忘正事,边翻边问:“阿九,和我说一说老虎的事儿吧。”
颜九儒在为自己的毛发担心,见问,听着沙沙的翻书声,语无伦次说了起来:“啊,对,白毛虎也喜欢吃猫食,吃了猫食老虎就变成了大猫在地上打滚儿……娘子你知道吗?我救出那个许小郎的时候心里骤然烧起一团火,真想往他的腮颊上留下我的手指印,可惜了我年纪大,打别人家的孩儿要罚银子的……”
话说完,翻书声嘎然而止,武宋眼睫睫看着他,笑道:“怎么,打喜悦不罚银子你是不是要去打她了?”
“我哪里舍得,喜悦那么乖巧可爱。”颜九儒想说颜喜悦日后把他活生生咬死了他都不会反抗一下,而且话说回来了,颜喜悦是母老虎,以后他还不定能打过她。
“如果是个调皮不乖巧的,你是不是就会打她了?”武宋眼里含着笑,试探他一句。
“当然不。”颜九儒回道,“孩儿调皮一些是好的,只要不作恶,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了。”
颜九儒不怕孩儿调皮,还没成精的时候他帮过别的母老虎看护过几只虎崽子,那些虎崽整日价活泼乱跳的,但他带着并不觉得疲惫,看虎崽子在山林间自由嬉戏,发出嗷嗷呜呜的叫声,心里格外柔软。
武宋嘴角上的笑痕加深几分,不再说话,继续低头翻书,颜九儒在铺里帮不上忙,在不大的铺子里走溜几圈,便思想去外头走走,就手去胭脂水粉铺里买香茶油。
香茶油能不能防掉毛他不清楚,不过冬日的毛发干燥,滋润以后会变得柔顺,到时候武宋摸他的虎头定会爱不释手。
他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有卖菜的男子掉声跑到铺前。
跑得着急,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太阳穴滑下,停下脚步时他扶着门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指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武娘子,侬、侬家茶茶又把人咬了!咬人手手啊!”
“啊!”武宋弹簧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喜悦现在在何处?咬了谁?”
颜九儒心里也不由一紧,卖菜的男子说颜喜悦咬人手,他若有所思点起头来,因为今日是上旬,虎咬人物之上身。
“在小榜那处,咬了个面生的茶茶,她爹爹就在旁边呢。”卖菜的男子大口喘着气儿,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快、快些去吧。”
自己的孩儿被人咬,当爹的哪能坐视不理,颜喜悦那个小身板,一拳下去命就没了半条了,武宋心慌慌,和颜九儒飞风似的跑去了小榜前。
急匆匆跑到小榜前,颜九儒以为会看到孩儿的哭闹之景,不想看到的是孩儿们你一口我一口吃着,笑嘻嘻地吃着鱼饼。
颜喜悦站在一个比她高了近一个头的孩儿面前有说有笑,她笑着,脸色却比午时的时候还要苍白,声音有气无力的:“裴姐姐,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我就是嘴巴张得大了一些。”
隔得有些远,加上市曹人声嘈杂,颜九儒一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说完话闭上嘴巴以后吐出舌头舔了一下干燥发白的唇瓣,然后笑容顿敛,脚下一个偏偏倒倒,跑到角落里俯身呕吐起来。
第54章 伍拾肆·多年旧疾未痊愈 颜茶茶又得怪疾
今日的颜喜悦一直是欲吐不吐的,午膳过后恶心虽然感消退不少,但出门一阵风兜头吹来,额头和背部忽然一个疼痛,喉间有软物向上蠕动似的,而背部就像是筋骨扭曲了。
他们出门是要找龙猫,沿途问猫儿,却问不出一点线索,找着找着,秦展月被鱼饼香所诱惑,他买了三个鱼饼,一个给秦妙常,一个给颜喜悦,一个自己吃。
刚出锅的鱼饼热气腾腾,香味浓厚,但此时的颜喜悦闻香欲吐,拿着鱼饼迟迟没有吃,就在她想把鱼饼收起来的时候,一位叫裴姝的小姑娘,狗探汤似的走到她跟前,腼腆地问她鱼饼在哪儿买的。
颜喜悦没情没绪回了一句:“嗯,在李家针铺旁的浮铺里。”
问到卖鱼饼的位置,裴姝十分高兴,翻开叠成四方形的手帕,从里头拿出一颗裹着细腻糖霜的糖送到颜喜悦嘴边:“谢谢你告诉我,我请你吃糖,酸酸甜甜,很好吃。”
酸能止吐,颜喜悦看着糖果便觉得胸口舒服了一些,没有客气,张嘴要吃糖,谁知张太大了,她也没个分寸,吃了糖果还把人的指头咬出两道齿痕。
她的牙齿尖利,咬下来和被刀子切到似的,裴姝抽回自己的手以后,扭头朝不远处的男子看去,说了一句好疼。
疼,但不至于要流泪。
颜喜悦这段时日频频咬人,行人见状,便都以为颜喜悦又犯了嘴瘾咬人了。
颜喜悦往雪地上吐了数升黄水,还有一些稠状而不可辨形的食物,吐完了,头重脚轻,身上失了力气。
颜九儒人高腿长,先武宋一步跑到颜喜悦那头将人横抱起来:“喜悦,还好吗?”
吐完后舒服了不少,可才舒服一会儿,没由来感到一阵寒冷,颜喜悦咬着下唇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爹爹,我冷……”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吐就吐,秦展月和秦妙常吓傻了,跌着脚叫喜悦,而那位叫裴姝的小姑娘也吓得不轻,拔腿跑到了自己爹爹的身后去。
这六年里,颜喜悦旧疾复发时不曾发生过呕吐,武宋摸着那嫩凉的额头不知颠倒,不知是旧疾复发了还是添了新疾。
就在她万分焦急,眼泪欲夺眶而出时,颜九儒做声安慰:“娘子放心,不是旧疾复发。”
颜喜悦旧疾复发前,是走路不稳,四肢僵硬疼痛,关节会肿胀……这些症状颜喜悦都没有出现,所以应当是生了其它病。
可就算是其它病,也把个还不到六岁的小姑娘折磨得丝丝两气,七分似鬼了。
“娘子,你先带妙常和展月回铺子里,我带喜悦去成家医馆看看。”说完,颜九儒不敢耽搁,抱着颜喜悦急匆匆去医馆。
颜喜悦一走,秦妙常愧疚起来,擦着湿润的眼角哭出了声:“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看出喜悦不舒服了的……”
“妙常不哭。”秦展月自个儿也慌乱无主,心里担心颜喜悦,但看妹妹哭得伤心,他便成了个小大人,又是擦眼泪又是软声安慰,“武娘子,你去看喜悦吧,我和妙常自己回铺子里等大院公。”
“先一起回去。”秦家把两兄妹交给她照看,武宋不能让他们有事,而且刚刚匆忙出门,身上没有带钱,她也得回铺子一趟。
“麻烦武娘子了。”
“嗯。”
将人送回铺子里,武宋袖上钱要去医馆,出门前眼角抹到桌上那张值一金,但只画了一半的纳猫契,她停下脚步,转头对秦展月说:“待会儿要是有个带着狐狸,牵着孩儿的男子来问纳猫契,你便说我有事出门去了,让他再等等,若是等不了,屉里有一金,你替我还回去吧。”
秦展月看着纳猫契点了点头:“我晓得了,武娘子你放心去医馆,这里有我在。”
“谢谢。”武宋摸了摸秦展月的头,又摸了摸秦妙常的头才往成家医馆走去。
桃花坞里有好几家医馆,但只有成家医馆的医士为学家,数世以医相传,祖先大多都在宫廷呆过,其它医馆的医士,有的是福医,不通医书,不知药性,却打着“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的幌子治病,也有只懂些许皮毛专门卖药的医士。
武宋到医馆的时候医士成杭正在给颜喜悦把脉:“脉息浮沉,虚汗也和流水一般,像是伤着冷物了,有些不克化的样子。茶茶今早吃了些什么?午膳吃了什么?”
颜九儒今早不在家,这个问题只能由武宋回答:“和往日一样,吃了一碗热牛奶子,半截玉米,午时吃了些姜水团子,还要一些零嘴,应该没有吃什么冷物。”
成杭听了,再把一次脉,这一次脉体浮大,他眉头皱起,隔着衣服摸、按颜喜悦的肚子,鼓鼓有胀气似:“小姑娘身子是如何不恣?”
“头疼脑胀,身子颤颤的,背和肚子也疼疼的。”成杭按肚子的时候钝疼不已,颜喜悦强忍不嘶,艰难地挣出一语来。
成杭六年前便认识了颜喜悦,颜喜悦也算是他看生见长的小姑娘,桃花坞不大,三天两头就能碰上一面,今日一见,他总觉得人瘦了许多。
很快,心中有了猜测,但他没有说什么,只笑说要在小肚子上使针:“没事,很快就好了。”
颜喜悦怕疼,金针要往皮肉扎来的时候她拳头紧握,抿着嘴发出呜呜声,偏着头,用湿漉漉的眼看爹娘。
武宋心疼,在一旁不停安抚:“没事的,扎一会儿就好了。”
成杭的针技了得,一扎就准,力度恰好,针头陷没皮肉的那瞬间一阵刺痛,好在痛感眨眼便消去。
成杭在小肚子上了六根金针,脚踝内上了艾三壮,这些做完,半刻后颜喜悦沉沉睡去。
等颜喜悦睡去,成杭笑容慢慢敛去,格外严肃地说道:
“散膏有些问题,这有些棘手了,好治,亦不好治,随时会复发,她今日吐的是脏物,你们来得及时,如果不及时来,怕是会吐血,这种病奇怪,没有由来的,犯病时稍不注意的话或许就救不回来了。”
“多年旧疾未痊愈,今日又有新疾,我忽然好奇,她的亲爹娘,身子如何?”
“还不到十岁,怎么净得这些奇怪的病。”
“我记得你们说过她的亲娘是病死的,什么病?”
第55章 伍拾伍·吐的是脑里的水?大都危险不可去
成杭开了三副黄连散、六副香苏饮子,并贴心写上药引子,每服三钱,水一盏半,去核枣一枚,生姜三、五片,煎至七分,去渣滓后温服。
汤剂要喝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改服丸药。
丸药要服用多久成杭没有说清楚,只说看颜喜悦的身子情况,少则三四日,多则半个月。
是药三分毒,忽然间要吃这么多苦药,武宋光是想着胸口便堵着了一团气,舌尖微微发苦。
饮汤剂的半个月里容易饥饿,但嘴里淡苦,不管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但要吃干饭和肉汤将息,少吃水饭。
针灸后的颜喜悦睡得酣,一时醒不过来,颜九儒脱下外衣,将她从头到脚裹住,然后抱着走了。
武宋让颜九儒先回去,她还得去铺里一趟。
颜喜悦不宜吹寒风,颜九儒也没逗留,只说一句早些回来便带着人回家。
秦展月和秦妙常还在等大院公来接自己回家,武宋前脚回铺,大院公后脚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