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颜喜悦的身后还有三个孩儿跟着,是秦展月和秦妙常,还有一个脸皮陌生的,脸嘴好看,鲜眉亮眼的小郎君。
四个孩儿笑语熙熙追赶猫,引得行人笑呵呵,颜九儒怕颜喜悦不小心摔倒,把骨头摔走作了,看准时机,在秃毛猫跑过自己的脚边时,弯腰捏住它的脖颈。
秃毛猫未想会被一个男人轻而易举地抓住,气得身子扭成麻花,四肢挥舞出了残影:“喵!喵喵喵!”
嘴里发出的猫叫声一声比一声响。
猫儿被爹爹抓住,颜喜悦不再费力奔跑了。
她喜笑颜开,改跑为走,徐徐地走,到了颜九儒面前,声音清亮甜腻:“爹爹,你真厉害,一下子就抓住了龙猫,爹爹,我要龙猫。”
“颜先生好。”三个孩儿异口同声地说。
这一句话颜九儒常常听到,不过这一回多了一道陌生的声音,三道声音重叠在一起,颜九儒却只听到了那道陌生的声音。
比秦展月的声音如丝绸般轻柔,但在颜九儒听来,这道声音像把利剑,要把胸口里跳动的红肉挖出来。
这小子……看颜喜悦的眼神怎么黏黏糊糊的,倾输了喜爱之情,颜九儒在心里臭骂他脸皮厚,还不知羞耻,骂完,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好。
颜喜悦抬起手来,欲接过颜九儒手里的猫儿:“爹爹,猫儿!”
颜九儒将视线落回颜喜悦身上,本想薄责她调皮,但许久没有看到如此活泼跳脱的小姑娘了,他脾气一点儿也掌不起来,另一只没有拎猫儿的手,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的细汗,眉寸萦柔:“喜悦,你的病还没好瘥,不可如此跑动,万一摔倒了,会疼。”
“爹爹,我今日好多了。”颜喜悦目不转睛,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龙猫。
龙猫啊,可是一笔赏钱。
她好不容易才问到龙猫的踪迹,可不能让它在眼皮底下溜了。
手里的猫儿被拎起来后并不安分,喵喵的叫声越来越嘶哑了,颜九儒怕它的爪子伤了颜喜悦,没有当即把猫儿交过去,而是用淡漠的语气对着猫儿说了句乖。
说完,他发现手里的猫儿眼熟,仔细一想,原来是就是救许方林那日遇到的四不像。
就一个简单的乖字,气势压人,秃毛猫心下暗暗敁掇,辨出颜九儒的可怕之处,无奈之下,拿两只湛蓝清澈如宝石的眼瞅紧了他,然后气息掇掇地应了一句。
它说知道了。
猫儿安静下来,颜九儒才放心将它送到颜喜悦手里。
龙猫十分怕颜九儒这只大老虎,落到颜喜悦的手里,动也不敢动一下。
“哇,喜悦,你真的找到龙猫了。”秦妙常身上的衣裳着色鲜明,和颜喜悦说话时总是带着笑容,因为开心,尾音上扬,是个活泼敞快的人。
“萧淮时你的脸痛不痛!”秦展月扬眉挺身,也在笑,但他是在嘲笑,“喜悦虽然画技不好,可她就是能找到猫……嘿嘿,你可不能一笔抹倒了蘑菇,不对,是不能小瞧了喜悦,她好歹是武娘子的孩儿,武娘子画猫可厉害了。”
萧淮时似羞了脸,眼神闪闪躲躲:“可是谁会想到猫儿像上的黑墨不是花纹,而是因为毛秃了露出的黑皮肉啊……”
说到这儿,他看一眼满脸喜色的颜喜悦,忽然笑了:“好吧好吧,是我这个人肉眼惠眉了。”
第58章 伍拾捌
小榜上画的龙猫,四足黑黑,身体上也有一些花似的黑团,看见画像之人,都觉着这些黑团是花纹,谁会想到是秃了以后露出的皮肉。
画像上的龙猫也不知是谁画的,画得似猫中的仙子,脸庞儿是那样圆润可爱,毛发柔顺仙仙,可实际上的龙猫,长得和颜喜悦画的一样,胡须扭曲,毛发凌乱,像个落魄的大老爷。
所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么主人的眼里也出仙猫了。
经过这一回,萧淮时再不敢笑颜喜悦的画技,是他眼拙了。
颜九儒莫名不喜欢这位叫萧淮时的小郎君,他对着颜喜悦笑的时候眉梢都含了不一般的情。
卑卑之庚齿,懂什么情,懂什么爱,是看他的喜悦可爱,所以心里忒忒跳个不住罢了,颜九儒淡不济地牵起颜喜悦,说:“小喜悦,今天要早些回家,阿娘说回家炖香香肥肥的肉吃呢。”
“啊,爹爹,能不能等我两刻,我把龙猫送回家就回家。”听到炖肉吃,颜喜悦口内唾沫分泌,可很快,小腮帮子儿一鼓,脸上也有了宛然可见的愁色。
吃肉重要,拿赏钱也重要啊。
颜喜悦短短胖胖的手臂险些要抱不稳龙猫了,龙猫在自己的手里多待片刻,它就会往下滑溜一分,怕它溜走,她又紧紧抱着不放,然后一团猫儿就变成了一条猫儿,下半身被无限拉长。
颜九儒的眼光总往萧淮时那里瞟去,每瞟一次,心里都不舒服,这才几岁光阴,就长成了一个中注模样,怕不是以后是个胜潘安的郎君了?那以后凭着一张容貌,就能轻而易举获得颜喜悦的芳心了吧。
想着,颜九儒躁出一身冷汗,想着把他剁搭一顿,出一出这口气,他家的喜悦长大后定是塞西施的容貌,不能便宜这个小子了。
他在那儿胡思乱想,秦展月却以为他心情不美,赶忙接过龙猫,和颜喜悦挤眉弄眼地说:“我和妙常还有秦哥哥帮你送龙猫回家,喜悦你病还没好,快些回家吃肉吧。”
说着两眼乱眨一通,声音忽然折下:“赏钱我会帮你保管的,放心。”
“谢谢你。”秦展月这几日是个温柔的哥哥,颜喜悦不再记恨那句蘑菇了,对他的态度十分亲切。
有人帮忙送龙猫回家,颜喜悦便将心思放在吃肉上,分别和秦妙常、秦展月还有萧淮时道别,之后她张开手臂索抱:“爹爹,我想回家吃阿娘炖的肉。”
颜喜悦管萧淮时叫萧哥哥,因为庚齿小,有些字音从唇齿中说出来不十分准确,一句萧哥哥就变成了小哥哥,第二个哥字发音还是轻轻的,颜九儒听了后思绪和疾风似的飞回来了,他瞪了萧淮时一眼,抱起颜喜悦吃搭搭地走,边走边说:“诶,小喜悦,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生的好看的人不一定是好人,不要随便叫人小哥哥。”
“可是萧哥哥比我大好几岁啊。”颜喜悦扳着指头算她和萧淮时差几岁,“爹爹,不叫萧哥哥,那叫什么呀?”
直接叫名字不礼貌,而在这个年纪里,也只能管他叫哥哥了,颜九儒无话可驳,也无话可说,打扫一番喉咙,岔开话题:“萧淮时……名字怎么写?”
“就是这样……”颜喜悦抹搭着泛粉的眼皮,用指尖在颜九儒的肩头上重重写下萧淮时三个字。
萧字笔画多,她一撇一捺写得吃力,好不容易写完却还是写错了,淮字也写错了,三点水少了一点,淮字就变成了准字,而“时”的壁画少,也是常见字,她没有写错。
三个字错了两个字,颜九儒心情转好,带着她回了铺子。
名字都写错了,那说明颜喜悦不上心,这可是好事儿啊。
武宋还没有回来,父二人在铺子里等了半个时辰时,才见到她拖着斜影回来。
颜喜悦无事可做,等着等着便睡过去了。
相次赤兔收光,风是狂而冷,像一把极利的刀,无情将人脸皮剥,武宋见颜喜悦一张睡脸粉粉嫩嫩,欲关了铺子回家吃饭暖身,可偷懒的念头才有,客人又来了,是那个带着狐狸,有个胆小如鼠的茶茶的公子。
不想熟睡中的颜喜悦因吵闹声惊醒,于是她说道:“夫君带着喜悦先回家吧。”
颜九儒抱紧怀里的睡姑娘,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她的呼吸均匀绵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没事,这点声音吵不醒她。”
虽说颜喜悦睡梦甜,不容易被吵醒,但武宋还是偷了腔和客人说话,她记得,胆小如鼠的茶茶叫裴姝,所以那位公子,是姓裴。
她一面说,一面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崭新无折痕的纳猫契,还有一些银钱:“那日十分抱歉,有事耽搁了,纳猫契我已经写好了,还有那日买小鱼干的钱,裴公子给多了……”
那裴公子看着桌上的纳猫契和银钱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裴姝。
受拍,裴姝深吸一口气,用尽十二分力气往前迈一步,然后一字一字,慢慢地说:“武娘子的铺里还有多少小鱼干呀?”
话说的十分缓慢,每个字之间还停顿了一小会儿,舌头是笨拙的,但武宋觉得裴姝努力把话说清楚的模样格外可爱:“你想要多少呢?”
“我想要买一大缸的小鱼干。”其实裴姝想说要万来斤的小鱼干,可是这么多小鱼干也不好带着上路,她又不住在苏州,所以不能买这么多了。
“一大缸?”掐指一算,一大缸少说也有五十来斤了,武宋疑惑,“买这么多吗?”
“嗯。”和人打起交道后裴姝没有初时那么紧张了,舌头越来越灵活,“就是这么多,武娘子做的小鱼干可好吃可好吃了,我可喜欢可喜欢。”
卖出五十斤的小鱼干是一笔大收入了,武宋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年关将至,还能得到一大笔钱,害怕的是小鱼干放久了味道会变:“可是这小鱼干放久了味道不鲜,就没那么好吃了,和酒一样,会跑味。”
第59章
裴姝态度坚定,就要一大缸小鱼干,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让小鱼干有跑味的时候。
因为在小鱼干跑味之前,全部都会进了她的肚子里。
如此坚定,武宋不好再相劝,说句稍等,当即将铺里所有的猫粮装进袋子里。
一共有六十三斤,装了满满三大袋。
拿到小鱼干的裴姝笑红了脸蛋,好似是买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付钱时,她还小心翼翼想要杀价:“这小鱼干是不二价吗?”
“小鱼干不是药草,当然不是不二价之物了,你想要和我杀价吗?”遇到个会杀价的小姑娘,武宋言语十分温柔,等着她和自己杀价。
但她没有立刻杀价,而是歪了歪头,问起别的事情:“小鱼做成干之前有去乙丙吗?”
“小鱼是小小的,是不需要去乙丙的。”武宋用手比划鱼的大小,嘴角梨涡浅浅,如实回答,“小鱼连鳞片都是软软的。”
“这样啊。”裴姝把头歪到另一边沉吟半晌,“那杀掉一斤,凑个整可以吗?”
“当然可以。”其实不用她说,武宋也准备杀掉一斤。
“那谢谢武娘子了。”裴姝买东西时喜欢和商贩们杀一杀价,在故土时她常和卖鱼的小贩杀价,起初借爹爹之势,大开狮子口,一杀杀一半,后来被爹爹薄责了一通才知自己有错,之后不敢再和人胡乱杀价了。
“您家的茶茶很是可爱。”武宋笑着和一旁默默不语的男人说道,“以后定会是个好姑娘。”
裴姝的胆子乍大乍小,得了夸奖后胆子忽然变小了,腮颊鼓鼓,耳根发红,躲到爹爹身后去不敢看人。
一直看着自家孩儿买鱼干的裴公子笑着叹了一口气:“她买鱼的时候胆子就会大一些,不似武娘子的茶茶,是个健谈可爱的茶茶。”
“她啊,就是野着长大的。”说起颜喜悦,武宋的眉眼间愈发柔和,“性子活泼一些,有时候也是闹腾得让人头疼。”
颜九儒抱着颜喜悦,竖起耳朵默默听着武宋和客人的对话,有人夸奖她,当爹的心里自然十分高兴。
睡梦中的颜喜悦似有感应,在武宋说起自己的时候她的嘴里发出一道含糊的咕哝声。
裴公子听了但笑不住,和武宋聊了几句后他忽然问道:“武娘子这里有治秃毛之法吗?”
“裴公子是要治……那只狐狸?”说起秃毛,武宋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只秃得可见皮肉的狐狸。
今日它没有跟着裴公子来,不知是去何处潇洒自由去了。
“嗯,是的。”他有些难为情地说,“它一年四季里毛发脱如落六花,我怕它有一日秃得没有毛发了。”
有毛之物掉毛,大抵有三种可能,一是庚齿大了,二是身上有疾病,三是因为季节更替。
那只狐狸精神面貌好,但却是不分季节掉毛,那么应当是身体有疾病。
武宋想定,琢磨着道:“方便的话下回带给我看看,或许是皮毛里有小虫子,或许是有疾病……”
“好,过几日我就带她过来。”
“成。”
“那过几日见。”
……
送走父女二人,赤兔正在收光,一阵又一阵的风从北边吹来,今晚会变冷,武宋赶紧关了铺子,和颜九儒回家。
颜喜悦到家才醒过来,一醒就抱着颜九儒的腿吵着要肉吃,不给肉吃不肯放手,弄得颜九儒哭笑不得,吃饭时把自己的那份肉都给了她。
晚饭吃完,药也喝了后颜喜悦掩嘴打个极长的呵欠又说困了,身子用热水擦干净后,她抱着落梅往被窝里钻,三个呼吸后就与周公见面。
在颜喜悦臂弯里动弹不得的落梅也被迫见了周公。
想是药物招来的困神,武宋心里酸涩,不住求碧翁翁发善心,明日就让孩儿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