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虎呜呜 第68章

作者:糖多令 标签: 玄幻仙侠

  身上干净了,脸庞也变得比从前俊俏。

  一旁的颜喜悦不大高兴,不高兴颜九儒失了信行,说好数到一百就出来,结果是一个一百又来一个一百,提心吊胆了两三刻,生怕自己被偷走。

  身上原有些不恣,又这般大费了精神数数,叫她现在走在风雪之中,脚步软软直打晃,路上一点不平就踉踉跄跄险些给行人磕头,眼睛蒙蒙视物有重影,几要合上眼皮睡过去。

  风一吹,人困得头脚颠倒,魂魄都离开了身躯。

  她走着走着,忽把身子靠到颜九儒的一条腿上挨着走,恰似风儿刮来的狗皮膏药一般,也似腰间上的挂件。

  人是困倦的,但她觉得自己身上脏兮兮,没有张臂要颜九儒抱自己走。

  反正差一段距离就到萧家了,努力打叠精神走几步就能走到了……

  颜九儒低眼一看,看见颜喜悦的脸颊受挤推后鼓起一团肉来。

  颊肉一鼓,她脸上的困意更浓,颜九儒弯腰那走路姿势都变形了的困人儿抱起来:“困了?”

  “嗯,早上起得有些早,爹爹,我好困。”颜喜悦睡眼里有泪花闪烁着,双脚离地后一阵旋晕,再也打熬不过,头一歪,靠在颜九儒肩膀上沉沉睡去。

  颜喜悦在宽厚的肩膀上睡了一觉,回到萧家时因肚子害饿的慌醒了一会儿,吃了个荷花饼和半碗水饭,饱腹后没多久见榻又思睡,不用人慢慢拍哄,看来当真是疲惫了。

  一睡,约半个时辰后醒来。

  颜九儒在得知萧淮时要一起随去苏州时,那好美的心情又更为“烦恶”,说到时候在船上不会让萧淮时好过。

  武宋知他在装,好笑起来,在一旁假意给他顺气,实则嘴上打趣着:“老虎也要戒气恼,不戒气恼老得快,那就真成老虎了。”

  武宋没有带颜喜悦去澡堂子洗身,一来一回麻烦得很,她烧了几桶热水在萧家洗,虽然没人搓背,也没人梳头,但甚在自在。

  给颜喜悦洗头的时候,武宋想起来蒋尚延白日里送的东西,于是问道:“蒋大人给了你什么东西?打开来看过了吗?”

  “没有呢。”颜喜悦半眯着眼,十分舒服的样子,“蒋叔叔说要回到苏州才看,所以我没有打开来。”

  “这样啊。”武宋虽是好奇,但蒋尚延明说了要回苏州再打开,如此也只能回了苏州再解惑了。

  洗干净身子,颜喜悦想到明日就要回苏州,可以见到秦妙常和秦展月,兴奋得跑到颜九儒面前,手指比划着问:“爹爹,我这段时日里有没有长高一些?应当不像蘑菇了吧?”

  见问,颜九儒认真打量颜喜悦,还是矮小的身材,一丁点儿也没长。

  但不能把浇这盆冷水,他酝酿了一番婉转动听的言语回:“长了一些呢,等春日来的时候,喜悦会长得更高的。”

  “为何是春日?”颜喜悦不懂。

  “因为春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颜九儒睁着眼睛胡说八道,“所以春日的孩儿只要多吃多睡,每日开开心心的就会长得快。”

  “好诶!”颜喜悦将手高举过头顶,脚跟努力踮起来,只留脚趾在地面稳住身子,“这样到了春日,我就再也不会被说像蘑菇了。”

  说完兼纵带跳跑到自己的小榻里睡觉了。

  武宋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梦中。

  白日里睡了两回,晚上还能这么早入睡,武宋胡乱担心了一阵,担心颜喜悦身子不舒服,添了新病症,在小榻边守了一段时辰,见她睡态安稳才拾就寝。

  颜九儒买的是午后的船票,不用赶早,但这两日里武宋奔波劳碌,如今终能喘一口气,锁上门,放下帐子后当即能沾枕而睡。

  话说到了大都后,武宋和颜九儒都旷着没做那沾皮靠肉的恩爱事,一来是为颜喜悦的病满腹忧闷锁了眉头,没有一点心情与欲望,二来这是在别人家中,翻云覆雨时会留下暧昧的痕迹,这让主人家瞧见了,只怕要羞得钻进地缝里去。

  旷得太久,情怀久久得不到满足的颜九儒昨日便有些蠢蠢欲动,今日抱着浑身香气的娘子,胯里横筋皆现,险些儿把火热的身子都熔化在武宋身上。

  小别胜新婚,而旷得越久更觉蜜意浓情,武宋原是没有那般心思去弄,但颜九儒的邪念之理隔着衣物传到心间里来,忒灼热,忒坚硬。

  渐渐的,她难以成眠,转觉燥热难当,借着一点月光合身边的人溜了个眼,无意做出热情相迎的意思,颜九儒一个高兴,揾香腮,贴胸乳,忽然榻里窸窸窣窣一阵响。

  响声停止,被弄得腥红一片的身上便不着寸缕,而她也不知何时探出手解其裤带了。

  颜九儒找来两张帕子摊开垫在武宋身下,随即一战精神爽,再战气血刚,一宿三餐,欢欢喜喜闹到了残更才肯罢休。

  帕子早已移位,落在了地上,狼藉非常。

  清理黏腻的身子,颜九儒说了几句闲语后才与武宋体倦而寝。

  次日没有人失睡,武宋本以为今日起来会浑身酸痛,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腿间有些酸胀,四肢与腰肢都是轻盈的。

  行李昨日已经收拾完毕,简单用过早膳,和王氏叙上片刻寒温,饮下半壶茶水后,几双眼里含着热泪,做了分别。

  萧淮时两步一回头,频频和王氏道别。

  等一行人离开,望着冷冷清清的天井,王氏才悲从心起,落下几滴痛泪。

  客船会在码头经停,只需要买上几日的吃食与用具。

  这次是顺流回苏州,一里只需四文钱,仍和来大都时一样,住的是独立小屋,小屋是王氏出银子租的,比上一回住的要宽敞明亮许多。

  还不到开船的时候,颜喜悦不肯乘坐摆渡船上船避风,她戴着惹眼的虎头帽,站在码头的旷地上探头探脑向外张望,一双眼睛看直了也没从来来往往的人中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眼看还有不到三刻船就要开了,还没见到人,颜喜悦不由难过,她还有好多话想说,心下不知如何是好,把头一低,管着脚尖发呆:“是骗子呢。”

  话音落,鼻腔里先是闻到一股鞭炮似的味道,随后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脚。

第144章

  那双脚定住时,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倏尔如珍珠般落下。

  不偏不倚落在了鞋面上,晕成一朵朵没有形状的水墨花。

  颜喜悦用力吸溜一下鼻子,狠狠擦去了湿润的脸颊才抬起头:“蒋叔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一抬头,脸上的悲伤之色被风吹得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生潮的喜色,眼底的欢喜几要和泪珠一样夺眶而出了。

  蒋尚延早颜九儒一步到码头,想偷摸见一面自己的孩子,也是最后一面了。

  来时怕心肠狠不下来,他不打算现身,躲在树后默默看着。

  离别前所有的温馨与不舍,过后会像一把温柔的刀狠狠扎进胸口里,和濒死的感觉一样,他想远远目送她上船,看着船驶向遥远的桃源。

  这些时日他时而会后悔,要是当初没有上那艘船,或许就不会和颜喜悦碰面。

  没有碰面也不会滋生出向生的念头了。

  他与蒙古人结的仇恨有天来大,当初蒙古人占领国土后不久,时疫忽然流行,多少汉人儿无棺材而葬,迷信鬼神的蒙古人请来巫医,巫医只道是触怒了神道,为不祥之兆,唯有以人血祭天,挽回神怒,疫病方能消失。

  巫医所言,在蒙古人眼中如金科玉律一般,于是他们杀人如如砍瓜切菜一般,刀剑一挥,献鲜血淋漓。

  他们杀了很多汉人儿,也杀了他的家人,取无辜的人儿之热血祭天,又肉骨喂饲猪狗,让他永违君亲,心中十分可痛。

  时疫不消血流不断,到处是堆积如山的尸首。

  国仇家恨,不报既无以对宋,复无以见君亲,他一日不敢忘记,随着时日是越加悲恨。

  蒙古人如何对待汉人,那他这次要加倍讨回来,即使这是愚蠢的做法。

  当年抛弃本妻上大都,决心要以身殉仇,往那阎王殿里踏去,将来遗骸暴露否,死后遗臭否,从未在意。

  为了报仇雪恨,生死要看淡,既要看淡生死,则不能对人间事物人物有所留恋,可碧翁翁却在关键的时候让他几次碰见颜喜悦。

  那个不曾受过他养育之恩的孩子天生可爱,乖乖站在那儿,也叫人也觉这世间倒还有一点美好之处,可以借此苟延岁月。

  “要走了吗?”蒋尚延的视线落在颜喜悦的脸上,眉眼不会动了。

  船上风大,今日颜喜悦的脑门儿上一根碎发都没有,全部往后梳了,露出光洁的额头,脸蛋因为凛冽的寒风,鲜妍异常。

  没了碎发的遮挡,眉眼之清楚,清楚得能从中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脑子里登时闪过一幕幕欢声笑语的岁月。

  细数从前好少不了豆腐之香,他本以为自己心里早是赤波波的了,原来一直都是自欺欺人。

  颜喜悦万般不舍,仰头仰得脖颈酸痛不已了,也不愿意低下头来。

  她努力仰头,努力把眼睛睁大:“蒋叔叔,我们一定要在桃花坞里见。”

  “一路顺风。”听了这话,又面对颜喜悦的认真和严肃,蒋尚延喉咙一紧,含糊把话题岔开。

  他大抵是做不到在桃花坞里相见了,所以此时此刻哄骗的话,在日后回想起来也是伤人心的,不如含糊应付过去。

  颜九儒拿着行李,带着萧淮时先一步乘坐摆渡船上了客船,武宋因要归还玉佩,便在码头旁和颜喜悦等蒋尚延的出现。

  等了许久,久到武宋以为蒋尚延不会来的时候,人出现了。

  不过一日不见他苍老了许多,没有了平日里让人望风而惧的精神气,明明站在热闹的码头上,他却格格不入显得孤独,身上好似被黑暗吞噬了,笼罩了一层阴暗的雾霭,眼里有太多的无奈。

  像是一个文人墨客濒死前在挣扎。

  武宋看了好几眼,也难以琢磨出蒋尚延的心思,但从他今日忧郁的形色看来,她想,大抵今日之后是再难相见了。

  等二人交谈一阵,止了对话,武宋才捧着装有玉佩的盒子上前:“蒋大人,这是当初您借与我们治病用的玉佩。”

  盒子之外还包裹里一层又一层的软布,蒋尚延盯看好久才动手去接。

  他拆去包裹的软布,打开盒子取出那枚玉佩,随后又看了许久玉佩上的“蒋”字,忽然一笑:“喜悦,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

  颜喜悦还是蒋喜悦,名字从口中念出来,那语调都是上扬,带着几分俏皮。

  “没有,但是现在说了,我也觉着好听。”受夸,颜喜悦高兴得手舞足蹈,嘴里念叨不住。

  蒋尚延一面听一面蹲下身,把玉佩往颜喜悦的要上系,三两下就系成一个结:“这枚玉佩,就当是今日的饯行之礼了,是我一片心意,武娘子可不要推托,不值几个钱的。”

  因那玉佩贵重,武宋才想要亲自交还,可这会儿蒋尚延说着不值钱,是一片心意又送回来,她想推托也推托不过了。

  玉佩垂在腿上,颜喜悦双手捧托,拢眼去瞧,瞧没几眼,身后的船夫便大声嚷嚷着要开船。

  话音落,还在码头上的人两步并一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纷纷朝摆渡船走去。

  “啊,要走了。”颜喜悦眉毛拧了起来,脸上掩不住的落寞。

  回桃花坞是高兴的,可要和喜欢的人匆匆分别也是会难过的。

  终到离别这一刻,蒋尚延却如释重负,催促武宋带着颜喜悦上摆渡船:“武娘子快些上船吧。”

  “那我们就走了。”武宋抱起颜喜悦往摆渡船停靠的方向走,双脚在跨进摆渡船以前,她深深地溜了蒋尚延一眼。

  这一眼,码头的潮意涌进了她的眼眶里,她低着声音道:“喜悦,和蒋大人道别。”

  颜喜悦趴在武宋的肩头处,只一双眼盯着不远处的人看,嘴里没有出声。

  蒋尚延没有等武宋回到客船便转身离开了。

  颜喜悦看他离去的背影,仍然不出声,直到摆渡船悠然驶到客船旁,一双双脚踩在了木板上,她才掉声来了一句:“一定要相见!”

  这句话她说了好多遍,一遍比一遍认真,声音也一遍比一遍大。

  码头热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喊叫人不绝于耳,隔开了一大段距离,颜喜悦稚嫩的声音混在吵杂声中难以让远去的人捕捉到。

  但颜喜悦十分确定蒋尚延听到了。

  因在那句话落地后,他的脚步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