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因船只被撞,损毁严重,又有贼人上船,船夫不得已在最近的码头停靠,等天明时再请人修船,报官区处贼人。
大半夜闹了这么一处,七打八之人不再思睡,甲板上的说话声愈来愈大,话题总不离颜九儒身上。
他们好奇颜九儒是什么人物,却不敢凑到他跟前去问,只能背地里自问自答了。
给颜喜悦包扎好伤口,颜九儒心里的愧疚不减半分,好话殷勤了许久,怕待会儿又出现个山高水低的,他没有再合眼睡,而是守在颜喜悦身边直到鸡鸣时分。
曙色盈眸,颜喜悦还在颜九儒怀里沉睡时,官兵气势汹汹登船捉贼。
那些贼人不是三角身胚就是登登笃笃的八尺身高,把势不弱,但就这般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被当头的官兵觉得奇怪,问客船上的人,昨日之事的颠末:“这些贼人,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见问者添油加醋,把颜九儒如何耍威风的事儿和盘托出。
官兵听了,又问颜九儒在何处,众人纷纷指向不远处的小屋。
官兵上前敲门几声,里头却无人应答,他带着疑惑,推开门,里头却空空荡荡,不见有人影。
第147章
颜喜悦流血的伤口,只需用上收口止血的药就能痊愈,可是走作的骨头不能用药,需要找大夫正骨才行。
一夜之后,走作的骨头里头好似塞了一个大馒头,肿得厉害,颜喜悦没有喊疼,可颜九儒知道她疼的,抱着她的时候,她眉头紧皱不展,动一下就哼哼不住,想来疼得厉害。
昨日出了风头,次日官兵定会来问话,到时候会有许多麻烦,这般回桃花坞的日程又要被耽误了,颜九儒不想惹眼,等天微微亮起时,他就叫醒武宋和萧淮时,收拾好行李后,赶个眼错,偷摸着离开了客船。
停靠的码头离沧州不远,一下客船,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大夫给颜喜悦正骨,有了风火事,颜九儒不似从前那样慢条斯理的,一路找一路问,才找一家在当地颇有名声的医馆。
那医馆的大夫已是古稀之年,正在低头拨算盘。
他明明是个老者,但两鬓里不见一点白发,面色红润,一看到颜喜悦,他模糊的眼睛先是一眯,然后也拐也拐凑近来看。
看清楚了,就摸着颌下稀疏的胡子,哎哟哎哟,带着哭腔说句可怜:“怎的跌成这样,好在不是跌坏了腿,要不然以后都不能长高了。”
“还请老先生殚技医之。”颜九儒轻轻抬起颜喜悦的手臂。
“只是走作移位了,不是骨头折了,一会儿便能好。”说着,大夫手指一个用力,只听骨头卡嚓一声,便回了原来的位置。
前后不过两个呼吸。
颜喜悦还在迷迷糊糊睡觉时骨头就正好了,武宋感谢不住,从身上摸出几钱来送过去。
大夫却是不接,摆摆手,步履蹒跚走到一张鹅项椅子坐下,苦口婆心道:“小事小事,我这一把年纪也不缺银子了,双日不著单日著是要入土了,这茶茶你们得好好养养,我瞧着肌骨太脆,不好好补一补,只怕以后都是矮墩墩的身材,不好看的。”
“晓得晓得。”武宋一面连忙回应,一面张个眼慢,把那钱放在了算盘上。
……
从医馆离开后,颜九儒想着武宋昨日注船,又碰上了那些糟心事儿,应当没有睡好,身子懒丝丝的,他索性寻了家客馆住一日暂作休息。
一共四人,客馆里一日的房钱十个钱,加上火着钱,一起是三十个钱,萧淮时心里默默计算着,想着明日要早颜九儒一步把这些钱给交了。
客馆吃的是粗饭,颜喜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嚼不动,还一不小心硌了牙,一嚼就痛,后来只能吃水饭。
颜九儒买了第二日傍晚的船票,只有这会儿的客船有小屋可住,于是又多了半日的闲暇日子。
在客馆呆着也是无趣,不如带颜喜悦去外头走走,看看不同的人文风情。
只休息了一日,武宋还是觉得恶心,想着明日又要回到那摇摇晃晃的船只里,恶心得身上刮起一片鸡皮栗子,她如今只想多躺一会儿:“你们去吧,我再躺躺,不用担心我。”
“可是……”颜九儒看武宋虚弱得仿佛一缕风中的幽魂,呼吸微弱得探不得,好似随时要散了形,哪里放心得下。
“注船而已,没什么大碍的。”武宋抿着发白的嘴角,挤出一抹笑容,“而且东西都在客馆里,得留一个人来看,你们回来时给我买些酸味的糖果压压胸口里的恶心就好。”
颜喜悦孩子性,好热闹,颜九儒是怕她觉得闷才想出去走走,但心里始终担心武宋,他道:“那我就在附近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嗯,去吧。”以防万一,离开前,武宋让颜九儒把装有钱财的包袱都放到榻底下。
颜九儒怕颜喜悦又碰到磕到,在外头的半个时辰,只有一刻颜喜悦双脚是自由的,其余时辰都被两条手臂稳稳抱着走,她指哪儿,颜九儒就往哪儿走,虽不费力气,但实在无趣,走着走着她就呼呼睡了过去。
那些贼人是怎么区处的颜九儒没有心神去关心,他只关心能不能平安回到苏州。
换了一艘客船后,他怕又有贼人撞船,于是日夜颠倒,夜间眼睛睁得圆溜溜,守着妻儿,白日里迷糊睡几个时辰起精神。
减了睡眠,就算饮食加强脸上也脱了几两肉。
好在后来的气运不错,到徐州以前客船内一片平静。
到徐州时正好是大年初三,还不到晚间,街上已经一片红红火火热闹起来了。
身上只剩下一点糕饼,等船一靠码头,颜九儒袖了银子下船买吃食。
颜喜悦本想跟着去,可到徐州那日大雪如鹅毛,纷纷扬扬飘了许久,地上积雪深厚,一个不防头,就摔成个朝天馄饨,这般雪天,就算下船了也是被抱着走,双脚颇不自由,倒不如留在船上和萧淮时一起赏雪吃糖果。
有不少人在徐州下船,一群人下船,便有一群新面孔上船,颜喜悦不敢走远,颜九儒不在时,她只敢在小屋附近转悠解闷,偶尔听大伙儿们说闲话。
这日客船上来了几个大都口音的人,一上船,便叽叽喳喳说个不住,说大都里的蒙古人中了谁谁的计谋,除夕那日教场里忽然一声爆响,蒙古人死伤无数,没兴的他们也差些卷入这场计谋之中,好在时腿脚够快,要不然也要少胳膊缺腿,没了半条命了。
说到除夕之事,他们个个害怕,脸上的神色一个比一个惨白。
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拍胸口又大口喘气:“蒙汉之间虽有大仇,可蒋大人就这么把蒙古人的教场炸了,成了一片火海,就算侥幸逃脱,那他的妻儿该如何是好?在蒙古人手里当个质,日子本就不好过,也是可怜的,蒋大人再恨,也不能如此冲动。蒙古的风俗最喜烹人,这下怕是活不成了。”
“他们喜欢烹人,所以被活活烧死,倒也是天道好轮回。”
“说的也是。”
其中一个人听了,忽然低声来了一壶:“我听说蒋大人放在蒙古人那处的妻儿是假的,不是真正的妻儿。”
“你这是胡乱捏造,太没根据了!”那人还没说完,就被刀疤男捂住了嘴,“这话不兴说的,叫蒙古人听见了,可要起疑心。”
第148章
船要在码头停靠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让武宋缓了口气,虽然身上还是软绵绵缺少力气,但也能够走出去透一透气。
她从榻里坐起身,深呼吸三口气才下榻。
小屋的门一开,落梅喵喵叫着先一步窜了出去,但外头太冷,没多久又夹着尾巴灰溜溜回来了。
颜九儒不在,萧淮时和颜喜悦也不知去了何处,钱财还在小屋里,武宋不敢走远,只敢在小屋附近走走。
在甲板上待了一刻,没见到颜喜悦和萧淮时的身影也没听到声音,武宋有些担心,叫来缩在角落里的落梅:“落梅,你去帮我找找喜悦吧,找到了,我今晚给你吃小鱼干。”
说着,取下围在颈上授温的绒帕,裹在落梅的脑袋上。
绒帕刚从武宋的脖颈处取下来,余温未散,裹到脑袋上来落梅觉着好热,一时忘了寒冷,想也没想便窜到寒风冰雪中,去找颜喜悦了。
武宋想不到的是落梅刚走,萧淮时就牵着颜喜悦回来了,二人恰好和落梅擦肩而过。
颜喜悦的脸颊上挂着两道细小的泪痕,眼圈红润,而空洞的眼睛承载着悲痛,看来是大哭了一场。
她的身材本就矮小,伤心的时候把那头扣到胸腔里,再把那两只肩膀一缩,人更是矮了大半截,走在人群之中活似一只被雨淋湿的鹌鹑,看着就可怜。
一旁的萧淮时云里雾里,看着武宋欲言又止,其实他不知颜喜悦为何会哭,他找到颜喜悦的时候,她就在几个大人身边擦着泪眼,问那些大人,他们大眼瞪小眼,也是不知情。
回来是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武宋见了,四两红肉仿佛被一只手握住,疼痛不已,她不知所醋小跑着到颜喜悦面前,气还没喘平就蹲下身去,问:“喜悦,是不是被欺负了?告诉阿娘,阿娘去给你讨理”
“阿、阿娘,没有人欺负我的。”回来的时候颜喜悦特地把眼泪擦干净了,可当听到阿娘的话时,那泪水顷刻间涌出。
无法抑制的哭声,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好在那颜喜悦只是抹眼泪哭,哭得斯文,泪珠朵朵的,若是哭起来动手动脚的,武宋保不齐会被当成惹人厌的人贩子。
“不哭了,和阿娘好好说说。”武宋双臂无力,只能牵着颜喜悦回小屋里。
颜喜悦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回到小屋里后悲痛不已,扑进武宋怀里边哭边把在外头听到的事儿说:“阿娘,蒋、蒋叔叔要死了,怪不得他总赶我们走,我们回大都救他好不好……我不想要蒋叔叔死掉。”
……
萧淮时心思细腻,觉得颜喜悦应当想和武宋咬耳朵,说些悄悄话,他便没有进小屋,摆着一张严肃的脸,在小屋外来回踱步。
颜九儒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萧淮时口咬指甲,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一副犯了错的模样,或许是真的犯了错,仔细瞧去,他整个身体都紧绷着,牙齿也在乱敲,看起来是怕到了极点。
难不成是颜喜悦出了什么事儿?想到这儿,恐惧如同寒气一样侵袭过来,颜九儒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睛紧盯小屋。
小屋的门紧闭着,但隔着门他感受到了颜喜悦和武宋的气息,鼻尖嗅一下,也只嗅得一股水腥,他不在的这段时候应当无事发生,颜九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你在这儿走来走去的,头不晕吗?”
“颜、颜先生!”听到颜九儒的声音,萧淮时心脏砰砰直跳,在原地立定,站得如竹子一般笔直,“我不晕的。”
“你怎么在外头,不进到里头去?”颜九儒疑惑。
“嗯……喜悦妹妹有些难过,在里头和武娘子说悄悄话,我在里头恐会打扰到她们。”萧淮时手心冒汗,害怕颜九儒会误会,眼神游移不定小声解释一句,“不、不是我让喜悦妹妹难过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哭了。”
“喜悦哭了?”颜九儒讷讷的,想不出颜喜悦遇到了什么事儿,她是一个乖巧的孩子,能让她伤心流泪的事儿没有几件。
定是遇到了可怕的事情,他深为恐惧,略过萧淮时,身体向离弦的箭瞬间向前冲去。
刚冲到屋前,那紧闭的门从内打开一条拇指大的缝隙,见门开,颜九儒双脚的力量紧紧收缩才定住身子。
“小声些,喜悦刚睡着。”武宋露出半只眼睛来,贴在门缝上,说完把门完全打开。
颜九儒点点头,蹑手蹑脚走进去,萧淮时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榻里的颜喜悦泪痕满面,蜷缩成一团,睡得不安稳,颜九儒放下手中的东西,张嘴无声问一句:“喜悦怎么哭了?”
武宋内心藏着什么事儿,脸色笼着一层寒霜似,阴沉无光,见问,不禁十分地悲哀:“蒋大人招集汉党,把蒙古人的教场给炸了,据说当时那教场里有大汗的儿子,活生生被炸成了焦炭,大汗得知此事病势忽然垂危。”
“什、什么?”颜九儒整个人似被雷劈了一样,脸上满是惊讶,连呼吸都忘了,“他好端端的,炸蒙古人的教场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喜悦说是为了报仇,我也不清楚,总之蒋大人现在被抓住了。”颜喜悦说的不清不楚,她只是把道听途说的事儿转述了一遍,只听她一个人的转述,武宋再聪慧也不能猜到其中的细节和原因。
“会不会只是些无根传闻?他不应当会做如此愚蠢的事儿。”颜九儒难以置信,一个有权有势,知时识势的汉人官到底有什么理由才会想以身殉仇。
“我不清楚。”武宋自己也是什么都不知的人,因为不知,滋生的忧虑和焦急不比颜九儒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但是我仔细一想,蒋大人当初把我们赶回苏州,又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这个传闻恐怕有七分真了,阿九,我们要怎么办?”
若蒋尚延真做了这些事儿,落到蒙古人手中还有什么生路呢,武宋心中也有几分明白,但尚求碧翁翁心善,能给人一丝希望。
怎么办?能怎么办呢。
颜九儒摇头苦笑,娘子是血肉之躯的凡人,性命脆弱,他虽是一只老虎精,但不是能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的精怪,有有救护之意也得有那个本事,要不然就是干折了性命。
可相识一场,作壁上观装作不知,背叛情义,后半辈子只怕睡也睡不好,颜九儒沉默许久,最后气象威严,挣出一语:“我回去一趟,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先回苏州。”
第149章
武宋回到苏州后大病了一场。
其实在船上身子就不舒服了,自从颜九儒离开客船重回大都去,她每天听着客船上的人说起大都之事,胸中慢慢地结了郁结。
因心事在怀,夜间躺在榻里无论怎样睡,也睡不着,连着几日不思茶不思睡,到了后头身子实在撑不住,半夜常常数起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