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绎
萧砺并没放松一换一乃至于一换二的决心,试图捋清思路:“勾魂使者,这个代号不错,很国风。如果我死了——那不意外,为我收尸的人马上就到,这可是单位福利。”
唐殿臣有一个小提议:“萧夫人,你不妨先从我胸口挪开,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你的钢板在我眼睛里搅来搅去,怪难受的。我的下属忙完了,你也能看出来,我们并无加害之意。”
就像是眼睫毛掉进眼睛里,扎的很!
萧砺俯下身,嗅嗅钢板周围有没有血的味道,甚至没有液体出现,但自己的的确确扎爆了:“我的脸现在是什么样?你们用了致幻剂吗?我们实际上在做什么?”
梅中玉大叫:“完啦!她不会轻易相信咱们啦!她啥工作啊?”
第2章 再也见不到人间的朝霞夕阳,看不到霓虹璀璨,也嗅不到这满街的烟火人情。
萧砺脖颈间缠着铁索,只能靠墙坐着,将眼前这一切视作致幻剂的副作用,耐心的等着药效结束,或是出现新的变数也好随机应变。钢板无处可放,只能握在手里,奇怪,我身上为什么会有一块这样的钢板,我戴的啊。抬起另一只手抚摸自己的脸,脸上摸不到眉目五官,舌头舔不到自己的五指,一切都迷蒙似雾,不合逻辑。
但我是怎么落入敌人手中的?他们为什么没有约束我的行动?一切都记不清了。
唐殿臣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感觉依然有些痛,这不应该啊,我是凝练三百年的鬼体,凡间兵刃绝伤不了分毫,那些随葬的兵器也是凡兵。这些年又不是没有持械拒捕,刺伤勾魂使者的人,很少有人能达到这种效果。
“师父,您眼睛怎么样?”
“不太舒服,回去请太医瞧瞧。给我看看。”
梅中玉走过来就要扒他眼皮,被唐殿臣一巴掌排开手,这才明白过来,勾魂使要的是萧砺的‘遗照存影’,挑出来给他看。
造影上的魂魄外表残缺不全,实则凝练内敛,强度很高,身型消散如迷雾,压在一名勾魂使者身上,附身质问,因为发力进攻而闪闪发亮,脑袋和躯干的雾气飘散,用力压下的双手和膝盖凝聚的更清晰。她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控制鬼魂的力量。
唐殿臣满脸复杂,刚刚萧砺俯下身贴着刺入自己眼眶的短刃嗅了嗅,他也不知道她在嗅什么,也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觉得这位女士神秘而危险,虽然没看到她的面貌,但一定挺漂亮的。逐渐理解现在年轻人为什么会大喊‘姐姐踩我’这种猥亵之言,我看梅中玉这小兔崽子就想被她踩。“这样的照片有损我与萧夫人的清誉,没上传?”
梅中玉自知表现不好,小声嘀咕:“没有没有,我估计您不愿意,我还估计萧夫人的行状,您打算亲自填写,不会让我代笔。”
萧砺听着他们两个谈话,谨慎分析,这好像不是传统的牛头马面故事。不知道这次敌对组织是谁,为什么要用这种虚构的景象来榨取机密:“为什么称呼我为夫人?我既没结婚又没有孩子。”
你们知道我有一个小女儿吗?我把她藏得很好,但未必有这间安全屋这么隐秘。
唐殿臣准备重新给她拍照,他学会了使用这个器材,这玩意又升级改版,现在又找了找。先找到了气息存档,设备前段是一个对开门的方块,从中探出一根吸管,‘咻~~’的一声,吸取了大量室内散逸的鬼魂之气和唯一一具尸体的气味。
这会独立存档,日后有必要时送往相关部门进行分析研究。他接住设备里吐出来的方形卡片,上面姓名变换了几次,最终并列其上:“成家立业独当一面的女士,按照风俗是尊称为夫人。”
萧砺平静的接受这大概率的命运:“录下处决现场吗?恭喜你啊,名扬四海,身价倍增。”
双手互相摩挲,也发觉连接自己双手的不是手臂,而是一团软绵绵的雾气,用力掐了一把时,感觉微微刺痛。而自己浑身上下,只有一个部位称得上绵软如云,绝对不是手臂。
唐殿臣不由自主的望着她,他真的是无差别喜欢任何一个散发着视死如归气息的人,面对死亡越从容平和,越叫他喜欢。
梅中玉嘀咕:“大姐,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已经死了啊?别这么受害妄想症。”
唐殿臣惊且怒:“你不能说破!”遗照存影必须在死者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时候拍下,而他还没找到拍摄选项。
将来那张照片上传成功,谁看了不得说勾魂使者有点弱……没打过刚死的鬼,多丢脸啊。
这小子的试用期还没过,唐殿臣已经决定在他的试用评语上再次降低评价,建议调到事多钱少不出差的小破部门去工作,最好开除掉。
萧砺:“哈哈,好,我死了,你说说我是怎么死的。”
梅中玉又反应过来了,缄默不语,过去帮上司弄好了软件,重新拍下她漂浮在漆黑墙壁和燃烧的烈焰之间的遗照存影。
唐殿臣终于拍了一张非常满意的照片,照片中的萧砺看起来庄严肃穆,仔细看这轮廓,隐约有点娴雅贞静。勾魂索和背景都被自动虚化,入镜的只有她的魂魄。“萧夫人,您确确实实已经死了,死于一场爆炸。至于谁是杀害您的可疑目标,这您心里应该有些方向。”
萧砺依然不信,这绝对是为了说我死了,试图骗我说出某些秘密,笑死,我对死人都不会说实话,难道我死了就会突然变得有问必答?“倘若想杀我的个人及组织只有三个五个,那我这一生的成就太浅薄,也太荒废时日。是谁明确了我的死讯?二位来的真够快的。”
唐殿臣张口结舌,他真的很难用简单的言语解释为什么能知道鬼魂的死讯,这是一种自然而然产生的定位,尤其是她这种被重点关注的人。这像是一般人很难解释苹果为什么会掉下来,为什么新疆的水果会更甜。
上前将勾魂索拾起来:“萧夫人,话不必多说,你跟我走吧。等你见到已经亡故的家人师长,应该会真正相信死亡。”
萧砺被扯着向外飘去,她的空间和距离感在此时都已失效,越发坚定了信念:“我给你打九分。”
唐殿臣和年轻的临时工对视一眼,都没懂她在说什么:“萧夫人,这是何意?”
萧砺低低的笑了两声:“扣分项目在于你们没做背调,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人死如灯灭,又怎么会有有牛头马面来拘魂,去什么阴曹地府受审,细数平生功过?”
梅中玉最爱看两件事,一个是有神论者发现信仰的宗教没把他们捞走,平生干的坏事还要受报应,吓得吱哇乱叫。另一个就是无神论者发现死后灵魂不灭,吓得吱哇乱叫。“大姐你牛逼,你一定要坚持信念到最后,千万别改变。”
萧砺无视这个冒失的年轻人,冒失可能是一种人设,让人以为他是突破口。这玩意我也装过,我装的可比他好多了。
根据过往经验,致幻剂发挥作用之后,极有可能对光怪陆离的一切深信不疑,就像做梦一样。
她反复坚定两个信念,第一,一切都是假的。第二,任何机密都不会谈起,更不会辩驳。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唐殿臣:“我不是牛头马面,你也不会被细数平生功过。如果没有无故被你伤害杀死的人状告你……地府也不在意那些细节。死后的生活很有趣的。”
三个鬼魂顺着地下水管道飘向‘鬼门’的方向,准备离开人世间。
水流对鬼魂的穿梭极其有利,胜过泥土砖石结构,穿梭起来不论水流方向如何,都像是顺流而下一样轻松便捷,仅次于在空气中飞。
梅中玉无聊的望向上司,发现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古板没像过去那样单手牵着勾魂索,另一只手写结案报告,在赶路过程中填完表格,把人往鬼门里一推了事。这次屡屡回头打量这位面目模糊只有一个人型轮廓的女士,联想到唐勾魂使死时未婚,至今未婚,不禁让他怀疑老唐的择偶标准是不是‘谁能打败我我就娶谁’:“师父,你有点欣赏她,是不是?”
唐殿臣点了点头,勾魂使者就是可以和自己带走的灵魂有种亲近关系,他喜欢的魂魄基本上都结识了,帮TA们找到合适的对口工作,有空时喝喝茶品品香:“可惜你不能回头再看一眼,咱们就要远离人间了,以后除非是做了勾魂使者,否则再也见不到人间的朝霞夕阳,看不到霓虹璀璨,也嗅不到这满街的烟火人情。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萧夫人,你一生千帆过尽,这也算是回家了。”
萧砺雾气朦胧的头微微歪了一下:“好啊。好极了。古话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真想见到那些故人,你们要是能把我杀过的人都找来见我,找我报仇,那真叫厉害。不过要是有这种情报在手,那问题出在高层,你们也不用来找我。毕竟我只是一个服从命令的小人物,我的个人价值并不高。”你们要是能收买那个阶层的人,也没什么事要拷问我。
唐殿臣:“萧夫人不要妄自菲薄。稍后你伤愈,我想推荐你去做一项工作。”
萧砺的笑意更甚:“哦,有些工作,受伤也不耽误去做的。”
唐殿臣:并不是借你头颅一用。
梅中玉:大姐你车轱辘压我脸上了。
他生性轻浮,却不喜欢女人轻浮,不由得讽刺道:“一事无成空手去,先人垂问对应难。”穷搜的,连个豪宅也没有,没儿没女的你混个什么劲儿啊。
穿过这道隔绝生与死的鬼门,阴间的世界和阳间区别不大,甚至更为诡异奇丽,高耸入云的楼阁依然雕梁画栋、飞檐斗角,与之毗邻的则是整栋大楼都由显示屏包裹的巨型碑形建筑。
这里是永夜,天空上莹白色的一轮圆月,按照月相轮转变化以供鬼魂观察时日变换。
沿着街道铺开的无数广告牌上,最显眼的就是贞观集团投放的巨幅广告——为每年一次的马球大赛16进8场次进行盛大宣传,唐太宗李世民英俊又迷人的策马扬杆,那姿态是千年不变的天日之表龙凤之姿。画面右下角红衣女郎骑着白马飞驰而出,正是鼎鼎有名的则天大圣皇后,强壮而明艳,威严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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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集团则试图挽回艮岳景区的经营危机,给这里拍摄了唯美风景片,冥府的商业精英们都知道,这是在宋徽宗的忽悠下,赵光义进行了一次失败的投资。
未央集团的连锁赌场和巨型角色扮演乐园宣布新人加盟:刚死三年的人间著名女歌星璇三娘子以全盛姿态阴间复出,前十场门票已售罄望周知。
黄金家族集团的广告言简意赅,一位美丽的妃子在准备奶茶,咸的,甜的,加胡椒黄油牛肉干的,加红豆芋泥麻薯波波冰激凌球的。随后是奶酪、鲜肉、烈酒、弯刀,看起来是广告,实际上自称推行一种强壮的生活方式。
每时每刻都有刚死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试图捧着脑袋摇晃试图清醒一下。
第3章 “呀,唐哥今天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鬼门’就开在酆都城外。眼前掠过繁华的商业区,鬼魂骑着孤影级的纸鹤和纸雁来往穿梭,更高一级的则懂得御风,偶尔有两团清风擦身而过,只留下半点笑声。
在商业区的最中心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城墙高耸,磐石墙壁上带着岁月风霜,以及从上到下密密麻麻遍布的刻字,其中有些诙谐幽默的句子,层层叠叠的覆盖上去,只有古代的诗仙诗鬼喝醉了爬到峭壁上挥毫泼墨写的大作没被遮盖,旁边还有人小字写上彩虹屁,盖上印章以示合影。
唐殿臣牵着勾魂索,勾魂索的另一端挂着一团云雾,谁也看不出这铁索怎样挂在雾气中。云雾中还有一条胳膊两条腿随风摇摆。
萧砺看不见周围的环境,自然也没看到戒备森严的城门是什么模样,看不见白幡下藏着的符咒,在漆黑夜空中密布的如发丝般纤细、钢索般坚韧的交错黑线,以及栅栏下的白纸花下闪烁着危险光芒的制式武器。她只是凭借本能试图挣扎一下,最后向着人间的方向挣扎了一下。
梅中玉干了一个多月,觉得今天的情形有趣,此情此景像是一个倒霉男主角牵着一团性感克系发光棉花糖。这形容词说出来就挺掉san值。
勾魂使者也只能按落驾驭的风,牵着这团云雾从正门进入。
守城的小卒正在收进城的人头税,看到老朋友进去:“呀,唐哥今天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这挺惨烈啊。”不满的目光落在一身上下干干净净的梅中玉身上,有事弟子服其劳,没要求他先冲上去,但躲在师父后面请问你算什么东西?
唐殿臣笑道:“这可不是我干的,我到的时候这位就已经这样了。”
他停下来说话时,被风吹成一团的灵魂又舒展开,以唐殿臣为中心在好奇的四处摸摸。
萧砺的手指抚过墙壁,还有墙壁上的刻字‘二太爷到此一游’、‘几多归鸟尽迷巢’、‘但愿生生世世为夫妻’、‘再见了您呐’,她还摸到了一个人。
守城小卒也不说话,闭着嘴故意装雕塑,被这只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在他手里的银锤、胸前的护心镜、身后的弩机上摸了一下。等这个新鬼什么时候摸到自己嘴上,就露出獠牙吭哧一口,吓她一跳,哈哈哈!
鬼魂不需要呼吸,也没有心跳。
萧砺确实摸不出他是个什么。
唐殿臣唯恐萧夫人顺手偷出制式武器,试图制造混乱趁机逃跑,火速收紧了勾魂索,把她拽回来:“四位,咱们回头见。”
没来得及吓鬼的小卒非常遗憾:“回见。”
城门之内又可以飞起来,掠过低矮的公寓楼、错落有致的别墅区、高楼大厦、喧闹的集市。
梅中玉说:“古人讲黄泉无客舍,其实不是。地府的商业非常发达,鬼魂还有种折叠技术,一个茶叶罐能变成一间单身公寓,一个门牌号可以容纳一栋别墅。很牛逼吧?”
萧砺:……
唐殿臣心说你看她那样像是没见过世面吗?他说起每个人都会在意的一件事,用那种颇为温和的还很为别人着想的语气:“在阴间所获得的财富,以及立下的功劳,所获得的奖励,都可以兑换成人世间的财富、健康、容貌、寿命,转给你留恋牵挂的人。有很多人都能在死后保佑家人度过劫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萧砺很快就说:“幸好我在人世间无牵无挂。”
糟糕,声音并不像刚刚那样平静。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之前,她一直在擦着刀、看着监控屏幕里在提笔练字的小女孩,看到小女孩闪电般的从桌子下面拿出一颗橡皮糖塞进嘴里,又佯装若无其事。姑娘不仅敏捷,而且还提前拆了包装放在一种没有声音的包装袋里,并且在偷吃时不会影响笔下的字体、以及身上的姿态。
唐殿臣知道她有深深牵挂的人,她对那个人爱若珍宝,爱若掌上明珠,现在提起她的小孩,一定会被萧夫人误认为是一种威胁,想要迫使她俯首帖耳。再也没有比用一个小小软软的小姑娘威胁她母亲更卑鄙无耻的事,而且也没必要再加深她的警惕心。而我只是能看到别人的命格的子女宫!
眼睛还很痛!火辣辣的痛!
梅中玉:“师父,我就不跟着去了,悬姐总是捉弄我。”
唐殿臣叹了口气,爹味十足的说:“你就不应该叫她姐姐,现在的年轻人连长幼尊卑都不懂吗。尊称要么按辈分,要么按职务,你和她有什么关系敢那么叫?”
萧砺微微一动,这番话隐约有点熟悉。
牵着勾魂索另一端的魂魄,穿过画了地狱变相图的大厅和长廊,壁画上的受刑恶鬼扭曲挣扎,近乎崩溃的冲着壁画外挣扎求救,烈焰焚烧,大锅烹煮,石磨碾压,锯开鬼魂的大锯换成了电锯,而执行这一切的依然是青面獠牙挥舞长鞭的小鬼。
飘到宽阔广大洁白的医疗室里,这里放着许多美丽且栩栩如生的假花,只有一个真花篮,里面点缀着一小簇珍贵的荔枝。
冲今日值班的几名医生打了个招呼:“白太医,帮我瞧瞧眼睛。”
白阿悬在对另一个鬼魂被损毁的形体进行修复,两手上泛起淡淡的荧光,对着鬼魂雾气形态的胳膊拍拍打打,捏泥塑似的休整轮廓,头也不抬:“你把眼珠子抠出来搁盘子里,先放冰箱里,一会我来,这几位不好处理,得慢慢来。”说罢,继续低低的念咒祝祷。
唐殿臣嘎的笑了一声,挠挠眉骨,也在旁边安心等着。
这姐弟俩一个冷幽默,一个冷淡。
萧砺正要拖延时间,让自己体内的致幻剂慢慢代谢掉,不知道他们用量多少,但一次注射最多不会超过12小时的持续作用,即使被声音和光线植入一个虚构的效果,等到恢复意识再想办法。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眼前隐约是白茫茫一片,和之前黑茫茫的不太一样。
另一个年轻的医生手里拿着小刀,对着两个面目全非的车祸受害者分隔开,不到五分钟就弄好了。这两名受害者是一大一小,老太婆抱着孙子坐在副驾驶,一场车祸把二人镶在一起,灵魂也保持着死前的样子,纠缠惊恐,根本分不开。
现在他给二人的魂魄分开,低声颂念安魂咒,治愈了魂魄上的损伤,护士过来牵走二人,送去隔壁胶囊室内存放直到苏醒,一家人的魂魄都会塞进同一个罐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