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小七
行动间袍带缓动,衣袂蹁跹,很普通的一件衣服,偏被他穿出长身玉立的气质。
他与她并肩站立,云轻问道:“你不睡么。”
“我不困,你呢?”
“守夜。”
夜风吹过,两人衣料被刮得猎猎作响,江白榆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天空,突然有些好奇地问:“你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
云轻微微仰头,深邃的眸子映照着群星,“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来历神秘,性格放达。
会与自己的徒弟争抢一块饴糖,直到快把小浮雪逗哭时才宣布弃权;
也会半夜不睡觉给徒弟做玩具,木头的小鸟小狗小车,样子甚是丑陋;
他会不厌其烦地听小徒弟唠叨在山里的新发现,虫儿,鸟儿,鱼儿;也会给她们讲听不懂的故事;
他会吃掉浮雪做的那些失败的菜品,吃完又装死吓唬她;
会扮作鬼神“考验”上门求爱的书生;
他甚至会为了照顾大徒弟的面子,而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
他于她而言,如师亦如父,如父亦如母。事实上他比世上大多数父母都强,因为并不是所有父母都配做父母的。
他那样一个人,云轻突然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形容了。
她笑了笑,答道:“一个烂好人吧。”
——
此时此刻,云轻口中的“烂好人”,正坐在一个黄金做的笼子里。
笼子一侧是一个大花园,有树有花,有假山有流水,另一侧是一座富丽幽深、雕梁画栋的宫殿。
虽然入了夜,这宫殿到处点着灯笼,倒和白天没甚差别。
他的笼子就挂在宫殿的廊下,由一棵腊梅树掩映着。有宫装丽人来来去去经过,没人注意到他。
从腊梅树巨大的叶子、从这些丽人铁塔一般的身形来看,他这笼子应该是个鸟笼子。
而他也被缩小成了鸟的尺寸。
关于鸟笼子的另一个佐证是,在他的身旁,放着装食水的器皿。那是两个洁白的小瓷碗,一个碗里是清水,一个碗里是黄米。
乐尘子捡起一粒黄米。由于他被缩小了尺寸,此刻单单一粒黄米就有他手指头那么大,十分诡异。
他把玩了一会儿没玩出什么名堂,于是扬手朝笼外一丢。
这些日子他已经丢了不少黄米。
扔了一会儿黄米,他百无聊赖地躺在栖架上闭目养神。
有衣料摆动声渐渐朝笼子逼近,乐尘子起身睁眼,见一人走到笼子前,宽袖广带,手持长匙,正往小瓷碗里加新的黄米。
加满之后,此人还用长匙轻轻敲了一下瓷碗边缘,似乎提醒他吃。
乐尘子自言自语道:“这也太侮辱人了。”
笼外人突然开口:“现在可以写了吗?”
乐尘子闭眼:“我说我心情好才会写,你把我关在笼子里,觉得我心情会好?”
对方冷冷说道:“我的耐心有限。”
乐尘子却是一脸自暴自弃,根本不怕他威胁:“那你杀了我呗。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能为你勘破羲皇无字书。”
“未必没有。”
“你也说了是未必,那就是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没有喽?你大可以赌一赌到底有没有。”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有可能,你是在诓我,只为拖延时间。实际上你根本看不懂羲皇无字书。”
乐尘子闲闲一笑:“是是是,我根本看不懂羲皇无字书,你现在可以杀我了。你、请、便。”
对方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终究没有杀他,而是降了两道紫雷把他劈了个仰倒,随后离去。
乐尘子被劈得头发炸开,冒着白烟,他躺在鸟笼里,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观察,见那人背影远了,才悄悄松了口气。
第10章 诅咒 今天正好想吃土。
“师姐,我们现在去哪里?”一早,浮雪便问。
云轻也不知道去哪里。
她本想去晴云岛上问问情况,也许那边的人知道师父的过往,可惜晴云岛所在海域有大雾封锁,每年只开放两次航道,每次持续半个月,最近的一次于十天前关闭。
无奈,她只好捡了几颗小石子儿摇了一卦,卦象显示往北走有利。
云轻不放心,让浮雪也摇了一卦,卦象显示该往南走。
这也差的太远了,她又让江白榆摇上一卦。
江白榆摇了一个往西走的卦象。
云轻看得直摇头,最后大手一挥,“往东走。”
江白榆幽幽地望着她,“你这是要排除掉所有正确答案吗?”
云轻:“你不懂。”
浮雪说,“他能懂什么,一个小白脸。”其实她也不懂,但她不会质疑师姐,这就是她和小白脸之间的差距。
江白榆脾气倒是不错,被浮雪刺了一句也不生气,而是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云轻:“她是小仙姑,我是大仙姑。”
问不到名字,使他有些不服气:“我还是大蘑菇呢。”
云轻噗嗤一笑,“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叫云轻,她叫浮雪。”
——
三人往东行了约莫一日半,便到了广陵城。
广陵城是江东第一大城,其繁华富庶自然远胜寻仙城。他们自西门入城,走不多久便是西市。
这西市主要经营粮食、茶酒、布匹,以及各类日用杂货。大铺小摊,旗帜招展,琳琅满目,好不热闹。
浮雪逛得迷了眼,又想买糖葫芦,又想买螃蟹风筝,又想买美人花灯,不停扯师姐的袖子。
云轻摸着瘪瘪的钱袋子,劝道:“好师妹,修行之人最重清心寡欲,这些都是红尘粪土,扰乱你我心性的东西,咱们可沾不得,快走,快走。”
“哦。”浮雪乖巧地点点头。
云轻正说着,见路边有人支着小锅子卖饴糖,现熬现卖,焦香四溢,登时眼睛一亮:“我要买这个!”
“师姐,你不是说这些都是红尘粪土嘛。”
“是啊,师姐今天正好想吃土。”
云轻倒光钱袋子,只得两个铜板,买了四块饴糖。
卖糖的老妇见这三个年轻人生得标致,心中喜爱,笑呵呵地饶了半块,云轻和浮雪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云轻捏起一块饴糖放入口中,体会那种独特的甜香在唇齿间散溢,幸福的感受盈满口腔,进而蔓延至全身。
她永远无法抗拒这种直接而纯粹的快乐,舒服得眯起眼睛。
江白榆在一旁都看呆了,这女绑匪还能笑得如此温柔么?就为一块糖?
云轻发现江白榆直勾勾地盯着她,于是大方地把饶的半块饴糖塞进他手里,“呐,吃吧。”
江白榆低头看着掌心那一小块焦黄色的饴糖,莞尔。
浮雪见状,说道:“我师姐真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那是。”云轻收下她的赞美。
“师姐,我真想天天都吃土啊。”
“嗐,谁不是呢。”
江白榆背着手,修长干净的指尖夹着块饴糖翻转把玩,听这俩人打诨,不自觉牵起嘴角。
路边站着个六七岁的小孩,看到她们吃饴糖,忍不住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一边咽着口水。
江白榆经过小孩时,顺手把半块饴糖塞进他嘴里。
云轻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捏着钱袋,口朝下抖了抖,说:“咱们钱花光了,得想办法弄点银钱。”
“是哦,怎么弄钱呢?”浮雪想了想,“收妖、镇邪、捉鬼这些,我们倒是都会,就是不知道哪里有人需要这个。”
云轻又有了思路:“咱们还能在大街上摆摊卖艺,你变戏法,我演刀枪不入。”
江白榆诚恳地建议道:“你们可以找华阳派要钱。我在你们手上,他们不敢不给。”
回应他的是两脸无语。
浮雪悄悄凑到云轻耳边,小声嘀咕:“师姐,这小白脸是不是缺心眼啊?他站哪边的?咱们可是绑匪。”
云轻也这样觉得。或许他身体的精华都用在脸和身材上面了,脑子就……呃,略有瑕疵?
正嘀咕着,突然身旁有人朝她二人拱了拱手:“二位娘子,方才可是说会捉鬼?”
云轻定睛一看,说话的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山羊须,面上皱纹深刻,后背佝偻有如一把压弯的弓,身旁放着扁担竹筐。
浮雪朝他回了一礼,答道:“我们确实会捉鬼。这位大哥,你家中可是闹鬼么?”
“这个,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几位可否坐下慢慢说?”
几人找了个茶馆坐下,山羊须男子招呼伙计,要了四碗粗茶。
他从粗布腰带里翻了一会儿,取下一个小小的褐色旧布包,打开小布包,从里头数出四枚铜板,递给伙计。
伙计收下犹带着体温的铜板,很快端上来四碗热气腾腾的茶。
山羊须男子说道,“小人姓孙行六,是个货郎,平时在西市趸些货物挑到乡下贩卖,是以认识的都唤我孙货郎。
几位贵客初来此地,有所不知,这广陵城闹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怕有五六年之久了。那闹鬼的地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