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夜生梦
然而男人的声音却一下就急躁了起来。
“什么?你让他带着血兰花去找那个傻子?”
狐玄理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他甚至顾不得再用罗盘测算方位,盯着面前的诡异男人,他一字一句问道。
“难道您还不打算要了那个傻子的性命吗?”
男人脸上原本的肆意轻松也消失不见,此刻他像是一头如同意识到自己被困在牢中的困兽。
“我当然要完全吞噬他!可是不能让血兰花毁了他的身体,那些骨粉都是我的东西!你让血兰花吞了他的骨粉,那我吞什么?”
狐玄理一字一句慢慢却清晰地开口道。
“您何必在意那点骨粉?只要血兰花杀了他,您剔除掉血兰花后,自然可以吞下他的血肉慢慢消化,长出新的骨头,接下来只要您再毁了那片血兰花田,伪谷主自然会元气大伤,届时您自然可以取代伪谷主,成为血兰谷真正的主人。”
“如果放任您凭借自身的力道一点点吞噬那个傻子,即便伪谷主现在暂时沉睡,万一她像上次一样突然清醒,难道您还想看见她又把傻子带回来吗?”
男人脸上的神色诡异不定地变化着,最后狐玄理如同鬼魅般的幽幽话语终于让他彻底狠下心来。
“您难道不想做,她独一无二的兄长了吗?”
“……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才是她独一无二的兄长,这谷里也不需要那么多傻子疯子,”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李十岁既然用了血兰花,现在那傻子应该也死得差不多了,你快点带路,我可不想吃不新鲜的血肉。”
灵兽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枯瘦如柴的血兰谷弟子都极力贴近墙壁,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让此刻大踱着步,脸色阴沉沉的“谷主”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半晌后,狐玄理终于出声。
“我找到了——”
意念一点点往眼睛里脱离,努力找到回到身体路子的江载月最后模糊听到了一句。
“他竟然藏在了下面的暗室……”
花费了不知多长时间,就像是身体从一个狭窄的管道里慢慢蠕动着,挣扎良久才终于获得了自由。
当江载月感觉自己的视野恢复正常,身体也再度恢复到她能控制的范围内时,原本狭窄的甬道,不知道被人用什么暴力的手段轰塌了大半,大片大片的阳光从顶上洒了下来。
狐玄理的身后,神态阴鸷阴沉的男人,看向江载月所在的方向。
江载月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她抓住身边的雪白腕足,刚想让祝烛星动手,就听见男人带着掩饰不住嘲讽与憎恨意味地开口。
“挖了那么久,才挖出一个狗洞,最后也是死在狗洞里面。就这么个傻子,也配让她像是哄着孩子一样养着?”
狐玄理也像是完全看不到她和祝烛星的存在般,他蹲下身,略有些疑惑地查看晕倒在过道中的李十岁情况。
“谷主,有人来过这里,还拿走了李十岁手上的血兰花……”
“拿走就拿走吧,那种恶心的玩意,谷里多的是,不过也多亏了那个拿走血兰花的家伙,我才能得到这家伙身体里的骨粉。”
“可是那东西若是落到了心怀不轨之人手中……”
心怀不轨?
眼见着男人的身体如同不带骨头般摇摆晃动着,朝着洞穴里那堆人形虫子越走越近,江载月的脑中陡然闪过了她曾经看过的宗规。
血兰花到底有什么用处?
姚谷主眼中出现虫子,谷内出现了两个谷主,都需要血兰花……
她陡然想到了一个或许不需要祝烛星出手杀光这些人,更能解决问题根源的办法。
“仙人,把这个塞到他身体里……”
雪白腕足接过血兰花,轻易得如同穿过一层若有似无的隔膜般,穿透了那个软若无骨的怪物胸膛。
男人脸上的血肉如同失去了粘合剂般,一块块掉落下来,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连声音都变得格外含糊。
“谁……是谁……?”
狐玄理或许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他疾速后退着,几步就退到了洞口。
而男人的身体已经如同融化的雪人般,完全跌落在地,他身上一层层原本圆滚滚的红蜂,悄无声息地融化成黏糊糊的红色血水,最后依稀现出原本的佘临青面容。
而那些融化的红色血水,竟像是仿佛被吸引了一般,朝着那一团蜷缩在洞穴里的人形虫子而来。
江载月犹豫了一下,从之前听到的对话中,她能大概确定吸收那滩血水,对于原本的“姚小谷”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让姚小谷变为更完整的形态,对于她来说,会是一件好事吗?
而在她犹豫之间,原本的蜷缩人形虫群瞬间与那滩血水融为一体。
江载月这一次能够以更为清晰的视角看到姚小谷的身体如何成型。
血水填满着骨骼,干瘪的身体迅速充盈,变化为一个比原本的少年姚小谷更成熟些,却没有那个想要吸收他的男人那般阴鸷低沉气质,反而更像一个正常普通的青年人。
青年人环视着逼仄的甬道,脸上的神情格外茫然,仿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退到了甬道外的狐玄理,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他笑眯眯地看向茫然的青年人。
“您终于醒了?”
姚小谷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这件事说来话长,”狐玄理叹了一口气,“不如我带您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再……”
好不容易从狐玄理和那个诡异男人手中阴差阳错地救了姚小谷一命,江载月自然不能坐视狐玄理把姚小谷又给忽悠瘸了。
她的透明触手飞快在雪白腕足上写了几个字。
下一刻,整条甬道,包括顶上的灵兽屋,以及整片血兰谷中都传来了地动山摇般的轰鸣声响。
狐玄理如同脚下抹了油一般,见势不对就想往通道外跑去,然而厚重的岩石与灵兽房倾倒下来。
他险险躲过数块巨石,身上多出了不少血痕,最后还是被压在了两块巨石堆积而成的狭窄岩缝里。
姚小谷也被倒塌的废墟困住了,不过他快速地躲回了自己挖出来的洞穴里,在江载月刻意暗示祝烛星放水的情况下,倒是没受什么重伤。
厚重的岩石堆下,传来了狐玄理极力平和却掩藏不住丝丝惊惶的声音。
“不知是哪位阁下出手?我如今只是一介普通弟子,阁下宽宏大量,既然愿意留我一命,有何驱驰,我都在所不辞。”
这小子倒还挺能屈能伸的,一发现不对就立刻跪地求饶了。
江载月不想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她戳了戳祝烛星,写道。
“仙人,有什么可以伪装别人的声音,不让别人认出我的方法吗?”
祝烛星思考了一会,柔软冰凉的腕足轻轻贴上她的脖颈,男人温柔平和的声音贴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将灵力灌输入此处,仔细想你要发出的声音,控制灵力平稳流入筋脉……”
江载月认真地学习着,倒也不是很着急立刻开口。
而岩石缝隙中的狐玄理听着外界的一片寂静,心中的绝望一刻比一刻来得更加强烈。
从前都是他如此操纵他人的生死,旁观着他人流露出恐惧的丑态,如今他变成了他人手下待宰的羔羊……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万丘洞崖的灭族之仇,他还没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狼狈地死在此地……
狐玄理的脑子飞快运转着,他快速分析着那个突如其来的搅局,但是没有出手杀他的神秘人的心理,一边冷静地给自己止血,一边嘶哑地开口道。
“大人,您是不是撞见了李十岁,就是那个大个子要杀小傻子的一幕,又听到了我和那个疯子的对话,所以想要困住我,等谷主醒来,再裁决我们的生死?”
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应,狐玄理的心沉了下去,却还是咳了一声,低沉地开口道。
“血兰谷里的这群疯子和傻子,即便都杀了,也不会有一个无辜者。您想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我可以告诉您,只是您能不能给我一点止血的伤药?”
意料之中的没等到任何回应,狐玄理掐着自己的伤口,努力恢复了些许清明地快速道。
“血兰谷里的姚谷主,她原本叫姚小血,和她的兄长姚小谷相依为命,一个魔修带走了他们,喂给他们许多灵药,将他们制成了活药人,用以饲养他养育的魔虫。”
“姚小谷察觉到了这件事,为了保护他的妹妹,他将妹妹身体里的灵虫引出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日积月累血肉被活虫蛀空。他难以忍受这种痛楚,最后要求他妹妹动手杀了他。”
“姚小血杀了他不久,白竹阁的卢阁主就因为与魔修有仇,杀了魔修,姚小血发现如果她没动手,她的哥哥本来或许可以活下去,一时受了刺激,于是生出了和她哥哥一模一样的异魔。”
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在狐玄理平淡的语气中就像是一段没有多少波澜的经历。
“卢阁主将姚小血带回了观星宗。姚小血修炼的速度一日千里,而且她有养育灵虫,还能让灵虫化形为不容易受异魔侵染的灵兽的本事,不过百年就成为了血兰谷的谷主。”
“她用了很多方法试图让她的哥哥复活,她想为自己的异魔铸造一具血肉之身,可是造出的都是一具具失控的怪物。她又用姚小谷的骨粉与他尸身养育而出的灵虫造人,最后造出的也是一个个疯疯癫癫的傻子。”
或许是一下子讲了太多,狐玄理的声音越发虚弱,却还是强撑着继续道。
“现在的这个姚小谷,是姚谷主造出的最接近成功的失败品,他确实能容纳一部分原本姚小谷的记忆,然而他会间歇性地失去与姚谷主现在相处的所有记忆。”
“姚谷主忍受不了这种刺激,已经不愿意再在这个姚小谷身上投入过多时间和感情。但是姚谷主的异魔恨上了这个姚小谷,他觉得他才是姚谷主真正的兄长。这个用骨粉与灵虫造出来的傻子,会夺走他的身份和他的妹妹。”
“他想杀死这个傻子姚小谷,成为姚谷主唯一的兄长。异魔本就容易失控,加上姚谷主又根本不想控制这个异魔,异魔有些时候能占据姚谷主身体的主导权,因此他蛊惑了许多个血兰谷弟子为他做事。”
“他不喜欢和姚谷主用一具身体,我们这些人会定期选出王虫,王虫可以让灵兽汇聚而成的灵体保持稳定,让异魔降临到灵体上。只是王虫经不住异魔侵蚀,极其容易崩溃失控,因此王虫的人选也需要定时更换。”
“我们尝试过很多次,发现那个傻子对孩子和灵台洁净的人没有戒心,就选定了李十岁,让他靠近那个傻子,得到了那个傻子的信任后,我们就诓骗那个傻子,让他相信妹妹被我们带走了,他只有离开血兰谷才可能找得到妹妹。那个傻子和谷主闹过几次,之后谷主就更加不愿意去找他了。”
“接着我们就把那个傻子诓骗出来,让异魔吞噬她,只是那个异魔的脑子不行,每次都打着把傻子完全吞噬的主意,第一次吞噬到一半,他自己就力有不逮,最后还差点让谷主抓到个正着。如果不是他有着谷主的纵容,再帮我们打掩护地摧毁掉谷内的一些灵虫巢穴,我们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削弱谷主力量,增强异魔的途径。”
“不过现在看来,这家伙完全就是一个废物。给他再多的吞噬谷主和那个傻子的时机,他也还是一个都把握不住。”
狐玄理的声音格外平静,仿佛不是交代自己恶贯满盈的过往,而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听了这些,大人是不是更想杀了我这种大恶大奸,甘愿做异魔走狗的修士?”
或许是感觉自己已经丧失了最后一点活着的希望,狐玄理惨白的脸上扬起一个嘲讽似的笑容,他自暴自弃地仰头道。
“我,不后悔……哈哈,我不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没能挑动那个异魔与谷主自相残杀……我恨异魔,我也恨谷主,我恨血兰谷里的所有弟子……他们养育灵虫,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万丘洞崖所有的狐族……我的族人……明明都已经化为了人形……他们都不是害人的妖魔……为什么都得死?……那些杀人的……都该死,每一个都该死……我真想,死前看见他们所有人都得到……报应……”
狐玄理眼角流下血泪,他发红的眼眸中涌动着如风暴般强烈的愤怒与恨意,越发虚弱地一字一句道。
“即便……我死了……我的异魔,也会像厉鬼一样……死死缠着这些人……直到亲手杀了他们……”
这股宛如实质般的恨意实在太过强烈,江载月甚至能看到狐玄理声息渐弱的身体上,逐渐由虚转实地凝聚出一头全身皮毛殷红的巨大红狐,只是红狐那双原本应该灵动狡黠的黑眸,此刻盛着满满的恨意,全身皮毛炸起,遥遥瞪着她所在方向,像是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姚谷主温暖而让人觉得亲切的声音,陡然在狭窄的裂缝中响起。
“万丘洞崖的狐族?它们可不是我杀的。”
原本已经闭上眼等死的狐玄理,凭借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猛然睁大眼,他看向姚谷主声音响起的方向,带着深深的恨意道。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我亲眼看见血兰谷弟子来到了万丘洞崖里,然后它们都死了!”
一条条红虫蠕动穿过废墟中的裂缝,姚谷主让人觉得各位亲切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我的灵虫闻到了那里刚死去的鲜活血肉气息,于是凑巧捡了一个洞崖的死狐狸而已。我从来不为灵虫捕杀真的人型灵物,这是血兰谷里的规矩,也是我为了兄长而订立的规矩。”
“玄理,你在血兰谷这么久,难道没听说过这条规矩吗?我不会用与兄长有关的事情来撒谎的。”
狐玄理沉默了一下,似乎过了许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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