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夜生梦
都这种时候了,“卢容衍”还这么喜欢当谜语人。
江载月用着最后的耐心问道,“所以,变故是什么?时机又是什么?”
或许是感觉到了少女身上的危险气息,“卢容衍”这次终于没有再卖关子。
“变故——它的异魔,或许已经濒临失控,而时机,则是它或许与当初的我一样,感觉到了宗主虚弱,无暇看顾宗门的时机。它或许也想争一争,宗主之位。”
不是,宗主这还没飞升呢,你们这一个两个就位宗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等到宗主飞升了,观星宗岂不是真的要成一个斗兽场?
果然,跑路计划虽然不急于一时,但也还是要提高几分紧迫度。
江载月这般想着,“卢容衍”慢慢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
“小友觉得,甘流生现在的模样,可还能称得上是人族?”
江载月忍不住再回忆了一下那团鲜亮的色彩,虽然那团鲜亮色彩中的人形给人一种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可是那样的存在,真的能被称为人类吗?
她甚至觉得有时候有些呆傻的宗主,都比那团色彩更有活人的气息。
见识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异魔多了,江载月此刻甚至能举一反三。
“甘流生是想要将世上的每个人,都变成它那样的存在吗?”
“不。”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
“它想让世上的所有人都回到无色坟墟海中。”
“它还是人道长老的时候,只是想要将世上的每一具尸骨都收回到无色坟墟海中。但是现在,它应该也想要将活人也一并收入无色坟墟海中。”
江载月听的脊背微微发凉,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卢容衍”话中的不对。
“应该?这些都是阁主的揣测吗?”
“卢容衍”唇角慢慢勾起弧度,甚至透露出些许凉薄而冰冷的意味。
“揣测?小友或许还没有与太多修天道的长老相处过。”
“若是你与他们多相处些时日,小友或许就会发觉,哪怕是我这般在小友眼中沾染了诸多弟子性命,应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与那些天道长老相比,都如同一个仁慈无辜的善人。至少,我从未想过将世上的人全都杀了,变作天魔的一部分。”
“可是修天道的那些长老,他们摒弃了人身,追求他们心中所谓的真正大道。每一位天道长老,都已经是与人族完全不同的,彻头彻尾的异类。”
“卢容衍”温和的声音透出几分冰冷。
“有时我也会惊奇,那些修天道的长老,与异魔完全失控的修者有何区别?难道就因为后者忍耐着不杀人的时间比前者更短,所以宗主会毫不留情地处置后者,却可以宽宏大量地放过前者吗?”
“我不过是诱导了几十个濒临失控的弟子,就沦落到了现在这般要以死谢罪的地步。那些将来会杀死更多,乃至成千上万凡人的天道长老,为何就能这般逍遥自在下去呢?”
听着“卢容衍”声音中隐隐透出的低沉恨意,江载月明白了。
果然“卢容衍”还是那个不拖人下水跟他一起死,就死不瞑目的卢阁主。
她本来还想问更多与修天道的长老有关之事,但是当目光落在了“卢容衍”脸上的时候,江载月所有的话语都停在了嘴边。
“小友,怎么了?”
感觉到了少女的沉默有些异于寻常,“卢容衍”微微困惑地问道。
江载月看着“卢容衍”脸上越发明显碎裂开来的纹路,发自真心道。
“阁主,不是我不想留你,只是你再待在镜山里,你这座雕像之身就要全部碎了。”
“卢容衍”的手微微颤抖着,按上自己冰冷而毫无生机的皲裂面容。
不只是他的面容,就连他的手上,身体之中,都在发出隐隐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
“卢容衍”仿佛再度陷入了那个无法逃脱的噩梦中。
“不,不要……不要丢我进去……让我碎吧,就让我死在镜山里……”
看着“卢容衍”如此哀声恳求的模样,江载月只能沉默。
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为“卢容衍”冒着违反宗规的风险的,等等,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江载月掏出了储物法器里,梅晏安离开前给她送过来的几件或许能被用作镜山地台的法器。
“阁主,你认识这些吗?”
江载月长话短说,将她需要在镜山中修建地台的事和卢容衍快速说了一遍。
这些都是从白竹阁密库里找出的法器,梅晏安不太懂该怎么用,但“卢容衍”自己肯定是知晓这些法器的使用之法。
如果说先前她还顾虑着“卢容衍”可能藏有祸心,所以不敢让“卢容衍”教她如何在镜山中搭建地台,那么现在卢容衍不愿离开镜山,雕像之身又脆弱得等同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弟子,现在让他修建地台也等同于是在救他自己的性命。
这不就是最好的压榨他劳动力的时机吗?
第105章 海色
“卢容衍”接过了那些法器,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轻声问道。
“小友在带走这些法器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此刻吗?”
“卢容衍”的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 就像是脑补了一出她和易庙主联合起来设计他的阴谋论一样。
江载月干脆道,“不干就……”把法器还回来。
然后还没等她说完, “卢容衍”就自觉地打开了一处罗盘样式的法器, 主动介绍道。
“这处罗盘可以寻找到混乱灵流中最为平稳的间隙,小友若是想让弟子能安稳驻守在镜山中, 就应该考虑在异魔扰乱最少的山道上修建地台。”
因为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卢容衍”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眼看着他这座雕像身体支撑不了太久, 江载月直接道。
“不用向我解释, 你现在就去找到那一处间隙,我先临时给你修建一处地台。”
她倒不担心“卢容衍”此刻会动什么手脚,地台修筑失败,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损失,但“卢容衍”的雕像之身可就要完全碎裂开来了。
当然, 她也不可能放心让雕像碎在镜山里, 在那之前她一定会把他丢回到无事庙中。
所以地台修建得成功与否,也关乎他自己的存亡,“卢容衍”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不上心。
果然, “卢容衍”沿着那快速转动的罗盘所指方位, 很快停留在了山道中的一处。
“卢容衍”将一块如同普通石砖一般的法器递给她, 雕像的碎裂程度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声音,他此时的声音不成调得仿佛从无数个孔洞中挤出。
“灌入灵力,延展赤海之土,停留在罗盘上方……”
听从着“卢容衍”一步步如同说明书一般的指南,那块赤海之土在她的灵力包裹下如同一滩融化了一般的橡皮泥, 随意被捏造成粗糙的石台形状,隔空悬浮在山道之上。
江载月又将那块赤海之土的根基延展向外,从镜山碎片中穿出,最后扎根进了镜山外的土壤之中。
这种感觉格外玄妙,明明赤海之土的根基扎进了离无事庙数百里外的土层之中,然而赤海之土铸成的石台却没有半点松动的痕迹,宛如有一层看不见的联系将它牢牢地定格在镜山山道上。
“卢容衍”狼狈地手足并用爬上那处地台,整个身体离开了镜山,那些碎裂的纹路终于不在蔓延深化下去,但是男人此刻的样子就如同一座岌岌可危,只要施加坚持外力,就会完全碎裂开来的残破雕像。
或许他也知道这一点,一言不发地将碎裂程度最为严重的胸膛压在地台上,死死抱着那片不太宽广的地台,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最后一根不知何时会完全沉落下去的浮木。
地台修建好了,她也终于解决了让弟子镜山巡逻的最大安全难题。
现在翻脸不认人把“卢容衍”赶出镜山,是不是有点太不做人了?
江载月看着自欺欺人般将头压在地台上,没有半点动作的“卢容衍”,提醒道。
“阁主,你可以暂时在这里冷静一下。但你应该知道,你不可能永远在镜山里呆下去吧?”
蒙眼男人像是不愿接受现实般沉默着,没有给她一句回应。
她锲而不舍地问道,“那些藤壶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害怕?”
见“卢容衍”还是不回答,江载月继续道。
“那我下去找易庙主,让他把你接回去?”
听到她的这句话,“卢容衍”终于从死尸的状态中恢复了一点活力,他嘶哑道。
“……借走我……直到第七日,我宁愿死,也不要……留在这里……”
一片寂静之中,每一分每一秒的沉默都如同涌进身体残缺处,将他整个人沉重坠下深渊的海水。
他这具残魂雕像之身,明明不可能再感知得到痛楚,但是“卢容衍”能够感知到,一股比痛楚更加强烈的麻木情绪,贯穿着他身上的每一处裂缝。
在这一刻,他似乎再度变成了曾经的白竹阁中那个手无寸铁,如同待宰羔羊的血食弟子。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生机出现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逃脱得了那条死路,区别只是他在获得彻底的解脱之前,要经历多少折磨……
“好吧。”
少女轻柔的声音落进了他的耳中,“卢容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江载月倒也不是有多可怜“卢容衍”。主要是“卢容衍”这座雕像之身这几天里确实没做什么坏事,把他再借回去几天,他写下的那些炼丹炼器心得,她也正好能多抄录一份,给自己的跑路计划多增添一些储备。
而且看甘流生对无事庙虎视眈眈的样子,日后不定会对无事庙做些什么,现在把“卢容衍”雕像送回去了,以后万一易庙主出了什么事,或者说修天道的哪位长老真的成了宗主,可能那些残魂雕像一尊都借不了了。
在观星宗这种精神病院大本营里,能够现在扒拉到手的好处,还是最好不要拖着,以免迟则生变。
甘流生的出现给她越发增添了几分紧迫感。江载月现在甚至开始考虑,等见到易庙主,她能不能将所有人道长老的雕像都借一遍,让他们把这些年的修炼积累以及心得都写在纸上,方便她跑路的时候一并带走。
就在江载月已经开始盘算起她跑路要带的东西时,“卢容衍”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响起。
“多谢……”
江载月顺嘴答道,“阁主,别只是口头说谢谢,有什么实际的报答吗?比如说你有没有在宗内私藏什么宝贝,不在密库里面的……”
“卢容衍”陡然陷入了一阵沉默中,江载月大吃一惊。
不是,他还真有啊?!
“……不是宝贝……”
“卢容衍”嘶哑道,“……天魔……”
然而“卢容衍”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脸上白瓷般的雕像片控制不住地碎裂,一片片脱落跌下。
江载月陡然瞪大眼睛。
地台隔离了镜山对雕像的影响,“卢容衍”的雕像裂纹不可能是因为镜山而恶化,那么还有什么会让他的身体发生这样的变化?
她来不及多说,连忙找了找储物法器,好不容易找到了有用的一片雪白灵纱,朝“卢容衍”身上丢了过去,那灵纱将“卢容衍”裹得密不透风。
江载月不清楚她这么做,到底能对那些雕像上脱落的碎片有几分保护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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