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南扶光身披月霜于「翠鸟之巢」玄机阁走出,腋下还夹着数卷关于“梦醒了我才发财”改进设计图纸,准备回到住处再继续加班挑灯夜读……
一抬头,便见不远处,月光之下,身形挺拔修长、浑身笼罩着银白月光的云上仙尊立于门前,他一袭月白长袍,长发倾泻只有同色发带系起。
矜贵而高高在上。
他望着南扶光,目光如记忆中一般平和与冷淡。
“日日。”
他轻唤她的名字,语气与过往无不同,但南扶光却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的别扭,随之而来便是铺天盖地的陌生感。
南扶光沉默了一瞬。
“师父。”
抱着图纸,她上前,仰脸问他,“这么晚了,您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此话无甚不妥,她仰头望着他的目光也相当平静,没有任何上一次分别前最后谈话时的尖锐或者愤怒,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伴随着短短数日平淡。
她望着他,正如望着从小拉扯她长大、教她剑谱,教她执剑的师父——
但也仅是师父。
卷轴几乎要掉落,南扶光不得不将它们抱在怀里,半张脸蛋隐藏于错综复杂的木质卷轴后,一双偏圆的明眸水润明亮,好奇地望着他。
宴几安垂落于身侧的手于宽阔袖中轻微曲卷。
“师父?”
见宴几安不言,南扶光又叫了他一声。
“手里抱着什么?”
“啊?这个啊?”南扶光低头望着怀里的东西,还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茫然,“‘梦醒了我才发财‘改良量产版设计图纸,您也知道,黑裂空矿石现在已经不再增产……”
宴几安听她一板一眼的汇报工作。
有些走神。
曾几何时,在宴几安记忆中,这双眼总是带笑的。
南扶光此人,本来就开朗且跳脱,加上虽是挂在云上仙尊名下,但实则云天宗宗主谢从也对她照拂有佳,于是无法避免从小到大养成娇纵性子——
她可以于云天宗自由御剑飞行;
她可以拿着无数的图纸想献宝似的堆在他的面前让他评判,接下来坦然掌心向上向他讨要材料;
她可以为了一点屁大的小事闯入陶亭,人未到声先至大喊“师父”;
再长大点儿,她偶尔会被学不会的剑谱逼急了,直呼他大名“宴几安”,质问他是不是根本没认真教……
现在却都没了。
眼前的人站在那,安安分分地与他报备这些日子在渊海宗工作进程,她叫他“师父”,就像“宴几安”这三字从未被她拥有过……
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生疏。
“日日。”
宴几安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她讨论起自己那些个小发明设计图时的喋喋不休。
身边的声音戛然而止,闭上嘴,她望着他,像是在用眼睛问他有什么事。
不是“怎么了”。
而是“有什么事”。
在这样的目光中,难以言喻的酸涩在胸腔蔓延,云上仙尊未免有些走神,心想今晚是入口何物,为何此时生生觉得口中发苦?
喉结滚动,喉咙有些发紧。
他垂下眉眼,于她奇怪的注视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今夜彩衣戏上,你与那杀猪匠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南扶光脸上神情一顿,随后变成:哦,这个。
宴几安此时停下往前走的步伐,微侧身,俯首望入她的眼中:“在你看来,我是否已经失去了可以质问此事的立场?”
第90章 你若「旧世主」,就该娶我
南扶光安静地回望他。
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月色之下, 本是秋高气爽、月朗星稀的好天气。
这样良好的氛围下,宴几安却偏生生出了一种无力回天的彻骨之意——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道歉也道了。
她一剑封喉,当时那样的高姿态与他谈条件,他从未计较, 眼睛不眨便应下了。
最终做到时, 她却只道那不作数, 拂袖一走了之前往渊海宗,没通知任何人。
就这样任性妄为,宴几安没冲她发脾气。
他几乎找不到与她好好谈谈的机会。
南扶光不语,光抱着那些卷轴转身往住处方向走, 宴几安愣怔片刻, 也只能跟上。
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鞋履踩在碎石与珊瑚礁上发出细微的脚步声,对于夜色来说这般宁静……
宴几安却只觉得过分安静。
他看着走在前面少女剑修的背影, 比记忆中长高了一些, 消瘦了一些, 柔软的长发于夜风中轻扬——
他很少看见南扶光的背影。
绝大多情况下,小姑娘会抓紧一切机会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争分夺秒地与他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
“我为那日一剑一掌道歉。”宴几安忽然道,“但我至今依然不后悔这样做。”
走在前面, 南扶光抱着卷轴的手臂微微收紧,但她直视前方, 步调没有变慢, 也没有变乱。
“三界六道已处于动乱之中,岌岌可危。人心惶惶,秩序崩塌之意日渐突显, 日日,道陵老祖于梦境中示意我,有一人暗中助「旧世主」造如今这乱世。”
宴几安道,“九尾火狐,净潭徘徊,之后净潭失窃,你一个金丹期修士,如何与我对掌安然无恙?那瞬间出现的九尾玄武法相,你欲作何解释?”
南扶光脚下一顿,停住了。
“我怀疑你,理所当然。只道若非你本意,若你当真被邪祟侵体,废你识海,你尚且能留一条命。”
宴几安微微蹙眉。
“否则,你以为若以当时修仙界之负面情绪,被他们确立了一个明确的靶子,你的下场又能比金丹碎裂,识海作废好到哪里——”
“你看我像邪祟侵体吗?!”
从方才开始如同哑巴的人猛地转身,拔高声音,打断他的话。
手上的卷轴因为她猛地转身挤下掉落一个。
她弯腰去捡。
却在弯下一瞬间,怀里抱着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她呆了一瞬,看着满地狼藉,与此同时好像听见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若我邪祟侵体,那日一剑一掌,对掌之时,我必要你命!”
她拾起手中的卷轴,砸向宴几安。
后者猝不及防,被她砸个正着,坚硬的沉木卷轴砸到他眼角,捆绑散落,卷轴展开,拥有南扶光字迹的图纸哗啦啦落在地上。
“你拿走了我放置在剑崖书院的手稿,想必也是将其阅读过,亲眼见证过我——南扶光——对于协助真龙镀鳞这件事的恐惧!”
“以及因此诞生的,对于金丹期的渴望!”
“我做梦,做梦都想生出灵骨,将这条赴死之路生出第二种可能!”
南扶光一口气说完,气血上涌,双眼发红,却是怒极,风将她的唇瓣吹得有些干涩,她舔了舔唇。
“可笑吗?!可笑吧!或许什么金丹期,什么灵骨,对于你们这些生来为龙为凤之人,根本不值得一提……但请您务必须知,这年头也有人为这些不值一提的事,真真实实地夜不能寐!”
她深呼吸一口气,语调终于落下。
“我也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么倒霉的事为什么会轮上我,为三界六道付出生命是否值得,但来得及考虑清楚之前,已经被推着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该去问谁:我区区南扶光,芸芸众生凑数一员,何德何能,担此大任?
不远处,习惯于俯首睥睨一切的云上仙尊独立,一动未动,卷轴砸在他眼角砸出一片红印,他却似毫无感觉。
他永远都是这样。
“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疼痛的人;一个说镀鳞便往山上去,准备只身徒手硬接渡劫天雷的人;一个完完全全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的人……”
该如何指望他能共情他人之痛?
南扶光说到这,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下,意识到自己根本是在对牛弹琴,她如同被戳破的皮球,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从盛怒状蔫巴下来,无精打采地瘫软一地。
“算了吧。”南扶光叹了口气道,“道侣不是这么当的,虽然寻仙问道之路,甚少人妄图问情,但‘情‘这一事,至少得有。”
否则在路边随便指着块造型不错的石头结为道侣又有何不可?
“这是两码事。”宴几安终于有了反应,“不可混为一谈。”
“我没跟你做算数题。”
这回连“您”都不用了。
宴几安问:“我不行,那杀猪匠便行?”
“我没亲他。”南扶光面无表情,“当时只是为了赶走那个不依不饶兜售自己的彩衣女。”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南扶光道,“无论是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还是梦中道陵老祖模棱两可的话,你甚至沉不住气稍作了解。”
“我是为了你好——”
“而我受够了这种‘好‘。”
南扶光停顿了下。
“你去对鹿桑小师妹好吧,我看三界六道也就她吃得消。”
言罢,她弯下腰火速收拾了地上散落的所有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