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她再蠢也知道这时候再问东问西时机不太对,于是悄无声息缩回手,她老老实实不失僵硬地说:“是吗?”
宴几安勾了勾唇。
……
南扶光的生硬并未让云上仙尊有任何不愉快。
他近日心情一直不错。
他心情当然不错。
……
今日的渊海宗似乎也在境界上进行了特殊的加工,水面上被附加了一层油墨状的东西,于是黄昏中天边的颜色被染成了彩墨的五颜六色,折射到水下就像烛光中五色的琉璃灯。
前庭进出贯穿人们络绎不绝,有身着其他宗门的修士也有手捧佳肴美酒渊海宗的外门弟子,南扶光到的时候“朝春宴”几乎就要开始,很远的地方听见仙乐靡靡之音与人交谈声。
走过水晶廊桥,珊瑚群也在这一天被特意打扫露出鲜明的颜色,不知名的海生植物犹如海底的细沙垂下如瀑布,上面点缀着像鸽血红类似璀璨的宝石。
门推开时,整个场地安静了片刻。
南扶光只感觉到眼前似开阔明朗,被空间术法处理过的极宽广中庭,晶石的地面与白色瀑布和飞鸟,仙乐是鲛人手中弹奏而出,酒液与瓜果花香混作甜蜜的气息。
所有人都默契地停止了交谈转身看过来。
南扶光不太惊讶,毕竟她身边站着云上仙尊,三界六道唯一的渡劫期大能,有幸一睹尊容谁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她也下意识侧头去看宴几安,满心只有后悔不应当同意跟他一块儿来此处当那甚老子的显眼包。
而这时,宴几安的肩往她这边倾斜了些。
云上仙尊的目光依然目视前方,但还是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他们也在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
宴几安终于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好看。”
南扶光哑口无言中,被他牵起手向前——
两人要经过的道人群如神迹般从中一分为二劈开一条道路,所有人的人在看过来,也在看被云上仙尊握在手中的那只手。
南扶光在挣脱他和算了吧之间选择了后者。
目睽睽之下搞这种动作更惹人注意,而且她现在真的没有太多的心情去折腾这那的。
宴几安牵着她在预留的宴席位坐下来,她的位置就在他身边不太远的地方,他轻易就可以拿到一些东西推至她的手边:“桃桃说,你几日不曾好好吃过东西。”
她是金丹期修士,也不用一日三餐一餐不拉,辟谷半旬也是饿不死的。
——因为胃是情绪器官。
因为不想再说话,也不想再面对宴几安那双过分明亮的眼,南扶光沉默着拖过餐盘,埋头苦吃。
奇怪的是今日宴几安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他倚靠在自己的位置上,单手支着下巴,一言不发却很有耐心地看着南扶光吃完一盘又一盘他递上的食物。
期间不是没有人上前试图攀谈,有些资历的被礼貌三言两语打发走,没资历的则是连一个眼神都没获得……
云上仙尊手中有小巧酒杯,他却未饮,双眸明亮深邃,很认真地望着她,南扶光语气很呛地问他看什么,他却微笑着道:“只是感慨,似乎一夜之间,日日就长大了。”
“……”
莫名其妙。
好在没多久宴几安便被弥月山来的人叫走,那是仙盟的人,敷衍不得。
云上仙尊从善如流离开自己的座位前不忘叮嘱南扶光别乱跑——
她啼笑皆非。
当她还是三岁稚童?
现场七层的人修为还不如她高,除非她自己想一头扎进瀑布里淹死,否则能对她如何的人应该不算太多。
他一走南扶光就放下了筷子举起酒杯,正巧这时候不知道如何混进来的阿福和阿笙找到了南扶光,凑上来对着她一顿彩虹屁,比如以前没看出来你的腿那么长,果然人要衣装。
南扶光有些无奈但没有不耐烦,她嗯嗯啊啊地应着两位新朋友的闲聊,总比自己坐在这被人当彩衣戏鱼缸里的鱼围观来得舒坦。
这时候,前方又是一阵骚动,是渊海宗的弟子推着一个巨大的鸟笼进来。
金色的鸟笼奢华精致,金属折射着冰冷的光泽,鸟笼中有一颗拔地而起的树,树上结着海碗口大的桃,茂盛的枝叶伸出笼外——
南扶光心想,这啥?鸟么。
古生物研究阁新作品?
真变态。
阿福“哎呀”一声,居然上手拽了拽南扶光的袖子。
她茫然地回过头问他:“怎么?”
阿福拎着云天宗大师姐的袖子也有些傻眼,迅速地松开她,半晌道:“就下意识反应,那日你和那个馄饨摊摊主用双面镜的时候我也在,他当时看见的就是这个笼子,里面的东西出现的第一时间他扣了你的双面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猜想他有不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南扶光直接陷入沉默。
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阿福还在东张西望道“彩衣戏楼有随性杂役不知道馄饨摊主今日来了没”,说到一半他被阿笙用手肘狠狠怼了下——
他这才猛然想起前两日的新闻。
云天宗大师姐冲冠一怒为蓝颜捣毁古生物研究阁废病安置塔只为寻找一具凡人的尸体什么的。
……最惨的是她没找到。
猛地将这显而易见的线索串联在一起,阿福瞬间看上去像是想给自己一巴掌,尽管南扶光笑了笑摆手道没关系……
但她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真的没关系。
阿福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脱水的鱼正忙着垂死挣扎,直到南扶光温和地提醒他是不是今晚会很忙,他点头如捣蒜,然后拽着一脸无语的阿笙,如逃难一样转身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
渊海宗尽地主之谊,要给宾客们展示最好的。
古生物研究阁的部分项目被喊停,声名远扬的彩衣戏停演已久,来往宾客虽表面不显但显然觉得遗憾,今晚他们的遗憾得到了弥补。
当长着穗娘的脸的鸟从桃树枝头落下,彩色的羽毛于光芒下扑簌闷响,双目上覆着白色轻纱遮住她的双眼。
南扶光坐于高位全程面无表情,相比起周围人到底还是见到了传说中融合灵兽的兴奋,她显得格格不入。
同样显得不安的还有她的小师妹鹿桑——
从穗娘出现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就有明显的不适,显然不能接受昔日同乡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但难道死了更好吗?
一只手托着下巴,南扶光心想换做几日前她或许会和鹿桑是一个反应,但现在她开始觉得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是需要看场合的……
有时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哪怕他以这丑陋的德行活着。
林火介绍穗娘变做的灵兽鬼鸣鸟,传闻这种鸟身份代表不祥但它的歌声能够治愈心灵,当它歌唱时,人们能在歌声中获得许多东西——
重要的、被遗忘的事。
离去且不再归来的故人。
深刻与快乐的记忆。
南扶光对这种精神类的触碰一律视作污染,极其不感冒。
她的想法是既然脑海中出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短暂的愉悦又能如何,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时候只会因此感到双倍的痛苦——
人不能一直活在梦里。
在鬼鸣鸟开始歌唱的一瞬间,整个大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略微沙哑的歌声不像想象中百灵鸟的叫声,让人眼前浮现的是海浪拍打礁石,月夜之下美丽的鲛人于月光下吟唱,低吟的呢喃温柔。
南扶光站了起来准备离席。
刚走出两步不经意间转过头,却看见原本坐在枝头的鬼鸣鸟不知何时从树枝间隙落下,纤细白皙的胳膊伸出鸟笼缝隙,冲她摊开了手。
……
海水蔓延流淌,洒满了月光变作天边的银河,无边际的不净海化作无垠的草原于脚下延伸,一辆马车远远的驾驶而来。
距离上一次妙殊界战争爆发已经过去三百余年,旧的君王随同他的城池覆灭,名为祥庆的城池于中央拔地而起——
住在城池中新的君王因为乐善好施得到了上界的祝福,他如同仙人不老不死不灭,维持着新的繁荣昌盛已经许多年。
传闻祥庆城内有黄金铺成的土地,井中流淌着的水掺着蜜,子民安居乐业,长命百岁,无忧无虑。
曾经扶持君王上位的追随者,成为了世代侍奉君王的忠实奴仆,他们受获得了长寿的秘密,平日于祥庆城内侍奉君王,在城外十二封地各自又有专属封地,享纳税、苛捐、供粮等一方话语权。
少女的父亲便是这样一位追随者的后裔,虽然并不能幸运于祥庆城内出生长大,但她自幼无忧无虑,锦衣玉食从小苦练武艺熟读君主臣道,最大的愿望便是进入祥庆城一睹君王风采。
——少女坚信哪怕身为女儿身,她亦有朝一日成为君王手中最锋利的剑。
少女记忆中,快乐的事大概便是站在祥庆城方向回归封地必经之路的岔口,拎着裙摆仰头翘首以盼父亲的归来。
正如今日。
许久未见,从马车上下来的父亲头戴礼貌遮掩住银丝华鬓,尽管路途奔波他还是神采奕奕,强壮如青年,一眼看去无人能知其为年已七十老叟……
真是祥庆赐福。
男人跳下马车,向女儿如约递上归途时扫过头顶的第一枝柳枝。
以及一把不算太起眼的古董匕首。
匕首像是经历了无数年岁洗礼,刀鞘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以及镶嵌的宝石芳华光泽,灰朴朴的,像是早就不堪负重,随时都会断掉。
“传说此乃帝王之剑,得此剑者得妙殊界哩!”
这样描述着送出的礼物,父亲的脸上尽数是哄骗小女儿开心的真诚与慈爱。
早就过了听童话故事的年纪,少女接过匕首,对着阳光的方向一把将其从刀鞘抽出,对准阳光的方向有雪白的刃光灼眼。
“父亲此次为何而归?”
“一年一度的圣女选拔就要开始了。”父亲乐呵呵道,“本次轮到本家封地,不得不回来好好督促一番,以免生出篓子,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自祥庆君王登基,“圣女诞生于大地”的传闻经久不息。
传闻祥庆能百年昌盛,是因为顺应天道,得上界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