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第127章 狠心
次日, 男人从馄饨摊收摊回来就听见自己简陋的小院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尖锐爆笑,笑声是吾穷的,他快速地皱了下眉,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对路。
推开房门不意外地发现屋内正在开茶话会, 炭盆很有仪式感地烧着, 尽管屋内没有一个人需要用到这种东西。
吾穷盘着腿坐在榻子上手里还捏着一颗瓜子, 在她旁边蹲在椅子上的是摸着下巴一脸深思的鬼修少年,在旁边是满脸无奈却没有出声阻止任何人的书生青年,壮壮被他抱在怀里。
男人推开门的一瞬屋内四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望着他。
就像他是什么全天底下最有趣的人。
“听说您不行。”
吾穷看上去应该是还想说点什么的,但是接下来的话她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被一连串的爆笑自己堵住了自己的嘴。
段南也转过头, 双眼发亮地盯着走进来的男人, 像是发现了他的黑历史——
在他的角度来看, 他完完全全就是被这莫名其妙有两下子的杀猪的强行关在这坐牢。
他不记得多少沙陀裂空树枯萎前发生的那些旧事。
……但他记得昨晚的事。
在吾穷放飞的笑声中,男人神态自若, 抬脚撩过一张凳子随意坐下, 刚坐稳, 就听见段南问:“你以前都怎么完成的‘润器‘?”
“润器”在本质上与“双修”“类人鼎炉”相似,但形式上,却与鬼修的成长路数一样——
频繁的接触,物质的交换,唾液, 血液,以及描述了就会被段落屏蔽但你猜得到的其他。
只是相比起“润器”的双向滋养, 鬼修的接触是单方面的索取, 就像段南索取谢允星的血液,对后者并没什么益处。
男人抬了抬睫毛,用完全不受任何外界影响的四平八稳语气陈述:“血液交换。”
段南挑起眉, 眼神从嘲笑变味了。
血液交换的方式,几乎与鬼修的索取方式一样。
这种交换特点是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便难免会有一种血脉融合的亲昵错觉。
就像他,在此之前万物在他眼中皆为臭虫,刚开始若不是因为冥阳炼,他压根不想接近谢允星……
到后来就不一样了。
日日夜夜的从云天宗二师姐指尖喂食血液,从做开始例行公事般吃饱就跑,到习惯性用鼻尖抵着她的掌心,不自觉地去嗅她身上的味道,最后,八百里开外,段南就能闻到她管用的香馕或者今日用了哪种胭脂。
就像一种瘾。
他会主动去追随谢允星的存在。
至今他偶尔夜晚不休,望着月亮或白雪皑皑发呆,也会不自觉地怀念其皮肤的温热柔软。
可能是潜移默化,至后来,他甚至觉得谢允星的血都是甜的。
“血液交换后依然没有发展出任何特殊关系?你不喜欢女的?”段南真诚地提问,“还是那把刀不喜欢男的?”
杀猪匠瞥了他一样,看上去是完全没准备回答他这个问题。
吾穷在旁边踢了好奇心旺盛的鬼修少年一脚:“在拿自己做对比之前,你应该先考虑一个问题——比如你是如何索取云天宗那倒霉小仙子的血液的?”
蹲在椅子上的少年双眸金光闪烁,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嗖”地一下转过头盯着吾穷:“当然是直接上嘴,不然?还找根吸管?”
吾穷:“啃哪?”
“手指。”段南歪着脑袋想了想,补充,“后来是脖子,和嘴唇……最后那个没必要,但我就是想碰一碰。”
吾穷一脸无力地摆摆手,看向男人,脸上写着:看看,野猫的小动物本都能比您强点儿。
在他身边,黄苏仿佛也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叹了口气。
唯有被嘲笑的男人,从头至尾保持着面无表情,情绪稳定地坐在那听完了所有的废话。
半晌,他才半是狡辩半是鄙夷地说:“彼时乃战时,我很忙……哪里有空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吾穷根本不理他,只是微笑着望着黄苏:“黄大人可还记得?”
黄苏:“次数不多,倒也见过几次。”
“彼时乃战时”五字倒是一字未错。
前提是他们在“润器”时也并没有很赶时间,无用繁杂操作一大堆,且各个都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
黄苏与吾穷慢吞吞地靠彼此互相补充,回忆起第一次看到东君与旧世主的润器。
到回忆刚开了个头,段南就没忍住问:“你们看到了?这种事还能被第三个人围观?”
黄苏摆摆手。
壮壮“噗”了声。
吾穷道,“岂止能看,我怀疑想要举手加入都没多大问题。”
黄苏:“虽然并没人想加入。”
段南:“……”
段南:“真变态。”
……
那一日也是冬天,雪下的很大,天边黑沉沉的不见星月,然而大地却被积雪照的一片荧白。仿若白昼。
那时候战争还未全面爆发,只是宴震麟那个小王八蛋刚刚反水叛变,鹿长离向来是他的跟屁虫,也跟着去了。
一夜之间,风水大变,人人自危说话都不敢说的太大声,毕竟那位大人近日心情糟糕。
完全理解,谁被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小孩捅一刀心情都不会好。
吾穷记得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发那么大的火。
当天边有龙吟九霄之声响起,大批大批的凡人军队倒下。男人身披铠甲,披风于寒风猎猎作响,站在浑天裂空兽头顶,他眼底全是血腥与戾气,伸手点了点不远处——
在修士的队伍中,先有山崩地裂,峡谷裂出一条缝将他们困住。
从峡谷裂缝,天降洪水,冲散了修士队伍整齐队列的阵型,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再有地上钻出无奇形怪状巨植,形如昙又如葵,比二人叠站稍高,花开如盘,又比人首巨大,食人。
修士的队伍支撑的比凡人的队伍久一些,但也很快败落,东倒西歪的人群中最后是红莲于火焰中盛开,火势迅速蔓延,瞬间吞噬大地。
男人再一抬手,神翠鸟落在了他的肩头,原本倒下的凡人军队中的人们又重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凤凰的哀歌,红莲业火开始消退,峡谷中,被烧成灰烬的修士也在凤凰的眼泪中得到复活。
最后的短暂交手结束于男人编制的一张金色网兜,铺天盖地地从天而降罩住隐藏腾飞于云雾之中的银龙。
接触到那张网,它莫名被触怒。
银龙挣扎不断,至龙鳞掉落,龙吻撕裂,翅膀折断。
大雪降下,寒风中都裹着龙血的腥味。
双方终于回撤。
不知道龙凤那边如何,反正他们这边爆发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内部争吵——
准确的来说,就是东君和那个人从下了战场开始就没消停。
方才使用了较多的能力、先回到了军营休整的神翠鸟九官耳听八方,远远听见两人歇斯底里的吵架和往这边靠近的脚步声便掀开帐篷看了眼。
一眼就看见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往这边来。
“又没有太大伤亡。”
“但他们是死了一次又复活不是失忆!怎么!你以为他们不会对自己被戳成筛子或者烧成碳瞬间的疼痛有任何的记忆?!”
走在前面的男人丝毫不懂何为绅士风度,他脚下走得飞快,导致身后跟着他的少女必须从疾走变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仰着脖子跟他并排前进、不落气势地吵架。
“不是我挑起的事。”
“但是你谈都不愿意跟他谈一谈!!!”
“跟那孽畜有什么可谈的,他若听得懂半句人话今日便不会出现在对面阵营——怎么,你心疼他啊?”
“我心疼个屁啊!你说什么东西!”
“不心疼你扯东扯西做什么,一会儿还操心起复活之人是否疼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鹿长离夺舍了,优柔寡断。”
“?????你骂谁优柔寡断!有毛病!我当初怎么被你捡了!还不如烂在泥巴地里!”
男人闻言,忽然停下脚步,猛地低头凑近正叉腰暴跳如雷之人——后者吓了一跳,猛地一缩脖子,提高嗓门问:“看什么看?”
“看你眼边多了一条皱纹,可能确实是刀身多了条裂纹也说不定,距离你希望的烂在泥巴里也不算远。”男人站直了身体,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最让人烧心的话,“一会照照镜子。”
帐篷前,身着一模一样铠甲二人相互对峙,那气势仿若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
九官撩着帐篷帘子,看了眼天上降下的鹅毛大雪,无奈问帐篷外两位雕像:“下雪了,你们要不要进来?”
还是准备在外面站到地老天荒?
男人闻言,瞥了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忽然眼前一花,他高大身形猛地晃了晃,若不是站在他对面的少女及时伸手捞住他,这一刻他应当便已经躺在地上。
纤细的身躯被男人如山的躯体压在下方,少女艰难地支撑起打颤的腿,没让他倒下,但也没忘记响亮的“哼”一声。
方才短暂交兵中,气急的这位大人一口气将五行之力用了个遍,风雨雷电,烈火洪水,枯木野蛮狂生——
被他压在身下,从方才开始一直因为吵架面色红润的少女抬起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担忧地蹙眉:“东君大人?”
少女平静道:“来人。备酒,准备润器。”
于是九官与黄苏有幸见识到了在他们看来一直比较神秘的润器仪式。
虽然万分不解这时候要酒做什么,但他们还是乖乖搬来两坛好酒,放放下就看见坐在榻子上的男人唉声叹气,东君大人盘腿坐于他脚下,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
她抬头望他,面无表情道:“你来还是我来?”
男人唉声叹气的频率更高了:“如果你不打算行为举止稍微斯文一定,当初就该像九官一样选择个男子形象……”
少女不耐烦蹙眉:“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男人接过匕首,在手中打量了下似乎是在衡量它的锋利程度,再抬眼,原本坐在他脚边的人已经站起来,利落解下铠甲,在他完全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豪迈地捞起里衣袖子,将一节藕白胳膊伸到他眼前。
他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在她手臂上划了道极浅的伤,待血液冒出滚落酒坛,足够润器的血攒够,立刻伸手拂过她的伤口,白光闪烁,伤痕消失。
他摇晃了下手中酒坛与血液混合,一边将匕首和胳膊同时递出去:“这匕首还挺锋利,大可不必如此削铁如泥,你下手轻些,别把控不住力道——嗷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