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当一件事用概率与规律完全解释不了的时候,那么剩下的只能交给玄学:疫神发怒, 不愿入轿。
“啪”“啪”的掷杯声, 到最后如恶鬼的催命鞭, 抽打在参与祭典的每一位村民身上,从惊慌到不安的窃窃私语,到最后鸦雀无声,只闻篝火烈焰燃烬。
忽而一阵大风起。
在圣女已经停止吟唱祭文时, 忽而从山里, 从风中, 或者是从很远的云端,响起截然不同的低沉吟唱之音——
【饮吾血, 啖骨肉。】
【月昏昏兮雨冥冥, 雀恹恹兮儿哭啼。】
【不敬神明, 不敬天地,还吾血衣。】
风吹散了搭起的高高木架,裹着烈焰的木架轰然倒塌,火星四处飞溅,人们惊叫奔走, 圣杯落地,又是一阴。
狂风夹杂着火星掀起盖在山神像上的黑布, 黑布迅速燃烧起来, 露出了下面覆盖的神像——
那哪里是神像。
不过一具被啃食得乱七八糟、体无完肤白骨一具。
白骨上披着白色麻布作为唯一的遮体,麻布因为年代久远或者曾近风吹日晒有些泛黄,占满了黑色的血液, 月色与火光下黑暗斑驳……布被撕碎一角,斑驳像是一朵朵绽放的山茶。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南扶光眼皮子开始狂跳。
紧接着伴随着风动之音,和村民们赫然惊恐的尖叫,那白骨居然颤颤悠悠的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它迈出了一条腿——
伴随着那条腿落在地上,白骨生肌。
到手,到腰,到那张被啃食得七零八落的脸,白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汉白玉般泛着冷光的白皙皮肤与俊美年轻得不似凡人的面容 ,山神从枯骨化为神明,于高台上缓步走下。
【饮吾血,啖骨肉。】
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那双红色的眼中的冷光。
【三日之内,交出不敬神明者。】
【否则,天罚降至陨龙村。】
……
又一阵阴冷的风从后颈拂过,南扶光后退一步,面前的篝火,翻倒的神台,崩溃的村民一下子都不见了,她站在陨龙村外,身着熟悉的道袍。
在她不远处时同样满脸迷茫、不知所措的鹿桑。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她们前所未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而后一前一后地往回赶。
……
来的时候是白日,再回过神来时,夜幕已经降临。
南扶光还有一种未从方才的环境中醒来的恍惚,耳边好像还能听见那茭杯一次次落地、摔开发出的清脆声响。
小山神的问责还在耳边,她总是忍不住想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暂时看不到了。
两个健全人从陨龙村回到山神庙不过一会儿,往坡上爬的时候已经是月亮高悬,山神庙前所未有安静的可怕。
南扶光今天一天没闲着,无论方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反正在她看来她忙碌了一天,这会儿她整个人疲倦的不行,麻木地想:娘耶,那么安静,不会死光了吧?
还好翻过一个山坡就看见抱着膝盖蜷缩在门前的林雪鸢。
小姑娘一扫初见时那般活力满满的娇俏模样,也没背着她那把琴了,像是一只被扔在角落里等死的流浪小动物。
听见脚步声,她把脑袋从膝盖上拿起来,下意识地挠了挠修长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三道抓痕。
睁着通红的眼,她对南扶光道:“出事了。”
南扶光听到这三个字时,眼皮子跳了跳,抬脚进入山神庙,第一时间顺着脚下出现的金色连线去找无幽——
还好,人还活着。
虽然高热且咳嗽,整个人看上去最多只余一口气,但好像是有感应到南扶光的靠近,他第一时间抬起头,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别过来。”
可能是一天没说话有可能是咳了一天,他嗓音嘶哑到南扶光听见他声音额角青筋跳了跳。
然后无视了这个人说的话,她上前把他搀扶起来,从乾坤袋里摸了一壶灵泉水给他灌了两口。
动作不算温柔,最重要的是病人也并不配合,半边身体重量压在南扶光的身上他拼命往旁边躲,最后她不得不用两根手指头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拧回来。
“别躲了。”因为疲惫,她语气很不好,“这病要是能传染,从我一脚踏入山神庙的时候已经落入毒窝了,你看这通风吗?”
估计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无幽这才稍微挣扎得没那么厉害。
但他还是在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水后习惯性的拧开了脸。
甚至支撑起来远离她,自己往角落阴影里缩了缩。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问他还有什么问题,她身上是长了自己看不到的刺吗。
缩在角落里的人沉默许久,抬手,拇指压了压唇瓣,拂去并不存在的干涩血渍,只留下一抹浓郁的锈味。
“不好看。”
他言简意赅地说。
因为光线太暗,南扶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但是印象中云天宗大师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更别说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开玩笑。
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南扶光听着那声音身体下意识紧绷,抱着膝盖往无幽那边蹭了蹭,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的状态,最后目光定格在两人腰间石刻牌上。
只剩下四条绿色,也就是基本一个白天就掉了两条。
如果明天她去陨龙村再没有一点收获,他们两个就会在这个秘境里死翘翘。
南扶光期期艾艾地把这件不幸的事告诉了无幽,然后安静地等着他嘲笑自己无用,然而没想到等了许久,没有等来一声责备,她奇怪的抬起头望去,意外对视上后者病弱中依然过于清明的双眸。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南扶光与他沉默对视片刻,随后脸色也开始变得古怪。
无幽偏开头咳嗽了两声,像是完全猜到这会儿面前的人又脑补了一些什么有的没的:“我没吃那个肉……我的意思是,林雪鸢刚才在门口没有接到你吗?”
“什么?”南扶光茫然地问,“接到了。”
“哦。”无幽的脑袋转了回来,上下打量了下满脸懵逼的云天宗大师姐,平静道,“她没告诉你吗?出事了。”
“……说了,但我当时急着进来看你——”
“以为我死了?”
“……”
云天宗大师兄薄凉的嗤笑一声,就像还在云天宗那会儿,无数次他遇见觉得非常无语的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暂时死不了。”
云天宗大师兄坐起来了些。
虽然沾染不知名疫病使他神情憔悴,但不妨碍当他坐直时身形投下的阴影依然有一部分遮住了南扶光眼前的光亮……
夹杂着暂时压制疼痛与出血的寻常丹药香自鼻尖一扫而过。
修长的指尖握住她的手肘,将傻愣愣的蹲在那的少女像是陀螺似的转了个面,而后,略微冰凉的指尖点了点她的颈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压住她温热皮肤,往上轻轻滑了滑。
并没有任何邪肆意味,只是单纯的提醒。
“抬头。”
顺着无幽的指尖力道,南扶光乖乖抬起头,然后立刻就发现了一些确实不一样的东西——
在他们不远处的庙宇中央,原本翻倒的供台被扶了起来,香灰炉又规规矩矩的插上了香,在袅袅升起的白烟之后,那原本被撞倒、推翻在地,啃食得七零八落的山神像再一次盘坐在那里。
昏暗的阴影中,南扶光看不清楚那山神像是否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如果没有,光想着是谁那么闲又把被撕扯得只剩一具白骨的山神像又原样摆回宝座上,她都觉得这种行为变态到毛骨悚然。
正当她胡思乱想。
突然一阵不属于这个天气温度的寒风从后颈吹拂而过,无法抑制的打了个寒颤,再抬眼时,青烟袅袅升起的供台后,南扶光与一双黑暗之中睁开的红色眼睛四目相对。
“……”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所谓的“出事了”值的是什么——
确实出事了。
再所有人都以为山神就此坐化,从此只剩下肉身像任他们为所欲为、充当血包时,那小山神再一次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他回来了。
……
山神庙外,一朵过厚的积云遮住了今夜的月光。
当周遭的一切黯下来,山神睁眼。
那双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红眼引发前方一阵骚动,是坐在稍靠庙宇中心的修士率先反应过来,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顾不上自己七零八落的身体,他们哪怕是四肢匍匐前进,也在拼命往远离神台的方向爬。
从他们的嘴巴里发出“呵”“呵”骇人的粗喘。
在他们的身后,那坐化了两日的小山神慢吞吞站了起来,一步步的往神台下走——
正如他第一次从鬼鸣鸟的尸体中剖腹而出,他每一步下都带着血骨脚印,只不过这一次黑色的血是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的……
他每往前走一步,身体都在愈合。
肌肤与头发在以肉眼可视的速度重新在他那把森森白骨上再长;
凹陷的燕窝处再次被填满;
那颜色极淡的薄唇原本没了上唇以至于露出牙龈与森森白牙,一瞬过后,也恢复原状。
很快,只有那条脏的看不清楚原色、只是面前遮起腰间的麻布拖在地上,伴随着浑身笼罩着一层光芒的小山神上前——
它是证明他曾经遭遇过的一切的唯一证明。
【饮吾血,啖骨肉。】
熟悉的声音从他轻启薄唇中传开。
【月昏昏兮雨冥冥,雀恹恹兮儿哭啼。】
山神修长指尖拂过篝火前佝偻的两名修士,他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腰间石刻牌倒数第二条绿线岌岌可危的在闪烁。
当小山神靠近,他们疯狂的摇头,求饶,脸上的绝望将那些攀爬至全身的红疹衬成了绝望的色彩。
山神指尖一点,熊熊烈焰至他们脚下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