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有如此小小插曲,苍云大醮得以顺利进行,焚香过后有云天宗大师兄上前祈福开坛,之后又有请水、扬幡、宣榜、荡秽、请圣等等步骤。
仪式热热闹闹的进行,弟子齐齐拔剑祭剑,冲天蓝光直破苍穹之上,拨开厚厚云雾将月夜照亮犹如白昼。
鹿桑身后有凤吟声起,自古代表祥瑞的凤凰腾空而飞盘旋于上空,与诵经礼拜之声融合一片。
风渐息平,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又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雪粒子。云天宗宗主谢从束手站在一旁,垂目扫视祈福中云天宗众弟子,今年队伍的最前头少了云天宗的大师姐,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可能觉得方才确实应该再仔细找找,或许南扶光不过是饮酒过了些,睡在了不知道哪处,醒来见此,大概又要伤心。
更何况顶替她的人是鹿桑。
委婉与云上仙尊表达了这般看法,事已至此毫无意义,只是说出来他心里舒服些——
说到底他之前不言不语,这样眼睁睁看着自打神凤归位,短短一载,师徒二人分崩离析,至今日局面。
现在想来,他也有些怅然。
但宴几安却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他甚至短暂地笑了笑,平静道:“伤心便伤心吧,反正本尊总也是做什么,都会让她伤心。”
他这话说的乍一听似乎有冰冷无情的气氛。
但细品也不难品出一些自暴自弃的无奈。
宴几安没有办法。
从诞生至今,为天子骄子,三界六道在其脚下,目中无人亦无人敢质疑半分,但他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
俗话说新年新气象,过去一年最让人觉得一年到头碌碌无为的大概便是神凤洗髓归位后,沙陀裂空树复苏失败。
人们有一种忙活了一年什么也没得到的挫败感在那一刻具象化。
所以云苍大醮之后的年会多少也围绕着这件事进行,今年仙盟的人也参与了进来,不说解决问题,至少三番两次的救树失败十分影响神凤与真龙的公信力,甚至影响到了仙盟。
现在不光是《三界包打听》流动版,大街小巷都流传着“那对龙凤到底在干嘛”的质疑,特别是鹿桑一举成为化仙期修士——
别人千辛万苦结个金丹都想连摆三天流水席,到她这倒是轻轻松松。
宴几安听着仙盟的人说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但他本人却从头到尾没多大反应,自从今晚报备南扶光失踪后他就一直是这副表情,大过年的连演戏给个好脸都懒得演,纯粹一副爱谁谁的模样。
直到仙盟的人提到了一种可能性,是不是真龙和神凤真需要如上一世那般心神合一,身魄契合才可能创造契机?
《沙陀裂空树》是这么记载的,上一世龙凤以身祭树,死之前他们都手拉着手。
而这一世完全不同,神凤回来没两天,云上仙尊亲口强调“前世过往关系皆不继存”便上了《三界包打听》,撇清得太快了,可能神树接受不能。
闻言沉默一晚上的宴几安终于有了反应。
坐在上首位置的人抬了抬下巴,望着仙盟发言那人,直将人看得满头大汗,他才慢吞吞的问:“想说什么?”
想说如今他化自在天界每况愈下,灵气枯竭,复活沙陀裂空树成为了唯一也是头等大事,儿女情长是否可以放一放,您这一世的道侣想必也能够理解……
更何况也还不是正式道侣不是?
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的,您原本的道侣何错之有呢——
但这是苍生大事。
但凡有一丝丝的可能与希望我们都应该试一试。
“别兜圈子。”
“请仙尊早日与神凤结为道侣。”
——这几个字到底是就这么说出来了。
当《三界包打听》屁民们开玩笑般的猜测与妄想被官方华丽采纳,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荒唐……然而事实上大家都不过是一双眼睛加一副脑子,上位者也未必能聪明到哪去,集思广益,这种事总得集思广益。
宴几安看向长桌之下,从云天宗宗主谢从至云天宗各位长老又或者仙盟众人,除云天宗炼器阁阁主谢寂以身体抱恙为由缺席,拢共数以二十一人,此时此刻居然无一人站出来表达荒谬。
几乎就要笑出声。
云上仙尊挑了挑唇角,憋了一晚上的火在此时此刻终于像是被浇了油“噌”地熊熊燃烧,淡漠的眉眼蕴着蠢蠢欲动的戾气。
是气这些人的胡言乱语,也是气自己。
从前至今宴几安从未有过自己无能的想法,但这一刻,他有了。
“三界六道,苍生安稳,他化自在天界的未来,就压在本尊挂在后山姻缘树上的那一块小小的木牌上。”宴几安眼神阴郁,“压在本尊的床榻上。”
这话说得直白到不好听。
众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宴几安突然对一切感到厌烦,包括今晚不知所踪,但其实也大概知其所踪的南扶光本人。
眉眼压的很低,他嗓音冷厉生硬:“本尊未结契道侣南扶光,不过金丹后期修士,阳寿数百余年尽其数,待其寿终正寝,再考虑此事。”
众人:“……”
啊?
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像是没看见他们脸上的梦游神情,宴几安道:“沙陀裂空树枯萎至今也已成百千年,这最后几百年,再等等也无妨。”
众人:“……”
您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
宴几安恹恹道:“等也得等,不等也得等,剩下的悉听尊便,本尊恕不奉陪。”
扔下这句话,他站起来,就这样毫不留情的拂袖而去,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人们欲言又止,云天宗宗主谢从长吁短叹,后续追上宴几安,道仙尊您这又是何苦。
这结契本就是为真龙镀鳞,强行捆绑,如今镀鳞结束,无论是其他任何人甚至是南扶光本人都再三要求解除结契,唯有云上仙尊坚持不肯。
那挂在后山姻缘树上的木牌,曾经解下来又被他亲手挂上去。
宴几安思来想去许多,说不出所以然来,他想说他这些年做的让南扶光开心的事并不算太多,甚至基本一直在惹她生气……
如今她如何想,如何厌他,他几乎都快已经无所谓。
唯独解除道侣结契这件事,他不想以单方面通知她的形式。
哪怕时至今日他们已经走到如此境地。
他不想这样对待她。
……
大概是日思夜想造成的夜长梦多。
宴几安又梦到了过去的事。
自从那个人坦然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再也没有在梦境中与他的师父会面,但这一次倒也不必再有道陵老祖口述,他自然的以梦境形式,忆起曾经过去的很多曾经遗忘的画面。
这一次他梦见的是,那个人将鹿长离带回来之后又很多年之后的事。
那时候宴震麟与鹿长离已经成为少年少女,不再如幼时那般无所谓亲近,鹿长离总是粘着他,他有意躲避且行为越发明显,搞得那个总喜欢用他们打趣儿的人开玩笑的次数也肉眼可见锐减。
「孩子长大了就有自己的想法。」
手拖着下巴,男人笑眯眯的,好像有些无奈但也觉得有趣。
他不厌其烦地说着这话时,宴震麟低头翻着膝盖上那本早就翻烂的剑谱,头也不抬,剑谱翻到最后一页,一招一式拆解重组,他的剑法也停留在某个阶段无法精尽。
眼瞧着少年因此越发沉闷暴躁,一开始就坦言大实话,道自己对剑术一窍不通的男人难得这一次没有再敷衍的“哈哈哈”,而是摸摸鼻尖,道给他请个老师。
宴震麟闻言不屑一顾,自认为那时放眼天地六道,无一人可为其师。
那人抚掌笑称:「不一定。」
下一瞬,在少年一言难尽的目光注视下,他自怀中无比随意的掏出一把弹弓。
当前者忍不住烦躁的问他「你又在这耍什么花枪戏耍」时,男人微微一笑将弹弓随意往身边一掷,下一瞬,金色的光芒刺眼,弹弓化作人形,立于男人身旁。
年龄比少年稍年长、个子却比他矮一些。
一头长发凌乱,在她低头梳理头发时,男人指着冷着脸的少女介绍给他说:「东君。」
原本背冲二人的少女听到这二字,像是被激活了什么关键字从此复苏的器具,不急不慢转过身来。
但宴震麟发现无论此时他如何打量面前的人,她始终垂眸看向的,只有那个一把砍骨头似的盘腿坐在大石头上、满脸笑眯眯的男人。
没来由的,宴震麟感到心中一阵不快,他蹙眉问:「这次又是介绍什么人来?」
语气少有的不客气。
「这次不是介绍给你的媳妇儿了。」男人懒散道,「哪有那么多媳妇儿介绍给你。」
宴震麟短暂的脸红了下:「我又没说这个!」
男人抬起手,拉了拉身边名叫「东君」的少女的衣袖,后者停顿了下,默默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不让他随便拉扯。
男人“哎呀”一声看似失落的搓搓自己的拇指,笑着请她给宴震麟露一手。
东君盯着提出要求的人看了许久,沉默,且那眼神儿让宴震麟觉得她下一瞬可能就要拔剑杀人灭口……
沉默持续了很久。
久到宴震麟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否是哑巴。
「我不是搞杂耍的。」
她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
却惹得少年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向她,目光却完全意味不明也毫无恶意的停留在她说话时滚动的喉头上。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打量,少女微微蹙眉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碰撞,她眉头皱得更紧,简直能夹死苍蝇。
「看什么?」
语气很凶。
宴震麟却立刻看向男人,意思是你自己讨人嫌为什么连累我被一起讨厌?
然而此时像是嫌这种情况不够僵硬,被少年目光谴责的人仿若毫无察觉这凝固的空气,还在那火上浇油:「我道东君可教他剑术,他不屑一顾,自认为剑法天下第一。」
少年无语凝噎,看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拱火,那句“我没有”还在嘴边尚未道出——
这时候,感觉到身边的人目光第二次投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站直了些。
转过身去,就见上一瞬还在说自己不是杂耍的人抬起了手,面无表情地一翻手心,忽然之间,身后赫然出现一把金色光剑,而后她手腕一震,金色光剑嗡鸣,呈扇形展开,一分为九,悬浮于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