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那张汗津津但完全冷酷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跃入宴震麟的眼帘。
大概是因为在发呆的时候无数次回忆起这张脸,以及她展开剑阵时的姿势,脑海中某个形象成为了刻板又深刻的记忆……
以至于宴震麟有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分不清这是在战场还是又只是某些他闲暇之余的走神。
但他的注视没能持续很久,很快的他就看见她回过头看向了某个方向。
在她看过去大概过了一会儿,从远处才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庞然大物的毛茸茸生物完全看不出具有啃食沙陀裂空树树根的本事,当它像一头野猪一样碾压战场冲来,所到之处,皆被推平。
许久不见的男人从毛茸茸的怪物脑袋上探出个头,说再这么耗下去大家都很累,要不要谈谈。
已经很久没有和男人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宴震麟自认为那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谈判被安排在战场的中央,对垒双方短暂的分开,各自盘踞战场一边并虎视眈眈,他们心知肚明,当谈判破裂的瞬间,他们就会拔刀相见。
腰挂铸铁剑的少女就站在他们那边阵营队伍的不远处,此时此刻正一脸不耐烦,歪着脑袋,一边听神翠鸟化身成的年轻人说些什么,一边心不在焉地拨弄铸铁剑上挂着的剑穗。
那剑穗染了血含糊的黏成了一团,她用手指把它们一根根分开。
她时不时抬头看向战场中央,因为隔了太远,宴震麟并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时至今日他已经与宴歧面对面,以完全对等的姿态对话,她眼中是否还是只有那一个人——
宴震麟收回了目光。
与宴歧具体说了什么废话或者非谈不可的内容其实都不重要了,宴震麟只知道他真的希望立刻结束战争,从此修士具有光明正大修炼、寻仙闻道的自由……
而要结束这一切,眼前的男人必须死。
在后者试图给他展开东、西两岸的地图,想讨论归属地并进行暂时的休战划分时,他动了杀心。
也只是动了杀心。
他甚至没来得及拔出腰间那把羽碎剑,突然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胸腔心脏一处有剧烈的疼痛扩散开——
他掀起眼皮,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正对面,宴歧震惊的脸。
宴震麟想问他在惊讶什么,但开口就是鲜血从气管呛出来,所以他发出不了任何的声音……
他低下了头,看见有雪光锐亮的铸铁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缓慢地回过头,看向身后面无表情持剑的少女。
剑尾他编的剑穗还在迎风摇曳,这一次飞溅上去的,是他的血。
“抱歉。”
她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而冷漠。
“算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
第152章 抱歉,我得娶鹿桑
大战议和之际, 一方将帅被另一方将帅那对事物拥有自己的特殊理解方式且能自主行事的武器捅了,这件事对谁来说都是措手不及的。
至少兵书上并没有这样的套路。
宴震麟摇晃了下往后踉跄。
栖在远处沙陀裂空树枯枝上的神凤本来累得摇摇欲坠几次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好不容易能休息了此时正埋头梳理羽毛,抬头所见眼前一幕也惊呆了, 惊叫一声扑过来, 化作人形正好接住宴震麟向后倒下的身躯。
兵荒马乱之中, 大家都傻了眼,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原本准备好的拔刀相见。
“日日,你……”
宴歧脸上明显还没回过神来。
抽出来的铸铁剑还在往下滴血,那剑本就在战场上豁了口, 少女随意在衣服上擦擦剑又让剑回鞘, 闻声抬头扫了男人一眼, 蹙眉。
“战场上,别叫这个名字。”
有损威严。
宴歧抬手, 想碰她又有点犹豫好像生怕她已经杀疯了也顺手给他来一剑, 欲言又止写在脸上, 他看看面前的人,又看看她身后的宴震麟。
上古真龙倒在血泊中,鲜血被早已是一片焦土的土地吸收,从纷争开始至彻底决裂,虽然永远奔赴在战争前线, 但身为一方将帅,宴震麟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
“刚才, 他想杀你。”
少女掀起眼皮子扫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似完全不理解他在优柔寡断个什么劲,停顿了下,她强调。
“我不可能看错。”
她说得一脸认真。
对视上那双注视着自己且只注视着自己的双眼, 宴歧“哎”了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委婉道:“好,我知道了。”
少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那条龙想做什么不可能瞒的过他的双眼,于是自顾自得到了结论:“你在怪我多管闲事?”
“只是觉得这件事我可以自己解决,你出手的话难免又被牵扯进来……”
她盯着他。
像是耐着性子在等他说完。
可惜被这样纯粹的眼神盯着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话说完的,所以男人自动把接下来想说的所有的话都当做废话回收咽回了肚子里,最后只剩下一句:“绝对不是怪你。”
听见想听见的答案,满意地点点头,少女扶着腰间剑,转身向着己方阵营走去。
从头至尾她没有回头,哪怕在身后鹿长离抱着倒在血泊中的人已经哭了起来。
……
传闻,凤凰的眼泪有最顶级的治愈能力,是制作传说级别延年止血丹药的重要材料——
这会儿那珍贵材料像是永不殆尽的一汪灵泉,沾湿了宴震麟胸前衣襟。
但无济于事。
少女出手便是杀招,造成的胸口伤是贯穿伤,修士阵营的无论是医修还是鹿长离都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把那样的伤口愈合。
摆在宴震麟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自碎金丹从此成为普通人长久的活下去;
或者带着金丹与被切开的身体苟延残喘一段时间,那时间不会太长,然后他便会死去。
宴震麟几乎没怎么犹豫选择了后者。
并且几乎没在病榻上躺两天他就再次回到了战场上,像是彻底准备不要命了一般,疯了一样积极参与每一场有必要或者没必要的战役——
谁也劝不动。
龙族的脾气又臭又轴的传闻大概率就是这个时候传言开来的。
并且他不知道休息,就像是得了绝症的病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也不舍得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就好像天道或者随便什么听见了他的挣扎,很快的事情出现了转机,在连续三大场战役没有再见到宴歧出现在主战场,前方传来小道消息——
沙陀裂空树枯萎。
宴震麟将死。
这场战役到达了尾声,胜利向着凡人阵营完全倾斜的如今,那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他只是离开了,留下了他的言官,他的文官,他的防具铠甲,他的坐骑,还有……
他的武器。
他留下了几乎所有的一切,再也没出现过。
这对于修士阵营来说无疑是个机会,他们先是试探,而后在确认那个人真的已经离开后,他们开始频繁、主动的发起领地争夺战争。
这一日,宴震麟几乎都是在使用了大面积的术法后精疲力竭倒在战场,被人强行拖回阵营,这几乎变成了近月以来的家常便饭……
几番下来,最精神崩溃的反而是鹿长离。
在又一次宴震麟睁开眼时,他看见鹿长离红着眼守在他身边,他张口问的是现在战时情况,前方是否还在对垒还是已经休战——
他们现在正在抢夺的是不净海东西两岸之间一处很有战略意义的岛屿,那里接近西岸且盛产一种能够食之令人饱腹的植物。
如果能拿下那里,会对他们的补给有重大推进。
宴震麟在坠海之前使用了很强的金属性剑阵,眼看着就要攻进去,如果对方没有主要将领前来战场的话……
“暂时休战,还未出结果,来的人是那只神翠鸟。”
鹿长离哽咽着打断了他,这是很少有的事。
“如果你真正想问的是那个人有没有来的话——她没来。哪怕是那个人离开了她也并没有因为想到你还在这有任何的异常举动,也不会因为你出不出现纠结。”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语气飞快继续。
“就算她来了,且亲眼见到你坠海,她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会转身离开……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一连串的话,语气显得咄咄逼人,这和鹿长离总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质疑的过往人设有所不同。
宴震麟浅浅地蹙起眉,欲反驳鹿长离他没有问想要问这个的意思。
但话到了嘴边他沉默了,他还是不太会撒谎。
这份沉默换来了身边人的爆发,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终于还是露出一个崩溃的表情,猛地站起来掀翻了他们中间摆着的小桌——
以及桌上还在蒸腾冒着热气的苦药。
“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眼看着那个人离开,对方阵营动摇有了破绽,我们有了一丝丝挣扎的可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在了,我们将面临的是同样的困境?”
鹿长离哭着质问——
“你若命星陨落,我们也会是群龙无首,到时候所有的努力和挣扎会变得根本毫无意义,我们会立刻败落下来!”
泛着难闻气味的黑色四溅,有一些飞溅到了宴震麟身上。
他抬头看去,看见两行清泪从鹿长离眼中滚落下来,她双目通红,面色不如过往活泼清丽,相反的因为透着难以言喻的绝望而显得十分疲惫。
“万生之主伴随着沙陀裂空树枯萎而消亡,现在连你也不在了,我们会输的。”鹿长离斩钉截铁,“如果这就是注定的结局,那就现在认输,别再带着所有的将士受苦了。”
宴震麟放在薄被上的手无声握紧:“不会输,我走了之后,还有你。”
鹿长离陷入半晌失语,而后她含泪笑了:“说这话你怎么都不亏心,宴震麟,你明知道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背信弃义当年救我于水火之人,站在这与他争锋相对,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鹿长离的眼泪像是流不完一般:“因为你。”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将喜欢和眷恋毫不掩饰地写在眼中,写在脸上,但从未直白地言明这一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