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小姑娘踮起脚,拼命往很高的地方比划了下,“大概这么高。”
南扶光学乖了,她从腰间乾坤袋里掏出一枚之前在吾穷店门前小摊上随手拿的发簪。
那小姑娘双眼亮了亮,接过发簪,爽快地塞给南扶光一张纸条。
南扶光正欲展开,突然被一把拉住袖子,低下头,发现只到她胸口那么高的小姑娘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怯怯地望着她,两人对视良久,后者才轻声道:“你们是从东边来的?你回去东岸,别找了,回不来的……戴红花的都是人贩子,专骗外乡人。被他们带走的人,找不回来。”
南扶光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戴红花的都是人贩子,这些家伙是个组织?
意识到她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南扶光只是含蓄地冲她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展开手中纸条,只见上面龙飞凤舞,意气风发的几个大字——
「我往矿山交易,酉时未归,务必来捞喔。」
南扶光:“………”
难以置信的快乐语气。
您阿妈的。
光想象他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写完这行字,血管都要爆了。
死杀猪佬。
……
大日矿山区,外墙。
大日矿山比想象中雄伟,连绵起伏的群山环抱,形成数条山脉纵横,一眼望去不可分辨哪些是普通的山,哪些内含矿石资源。
从墙外看,只能看见矿区内一座座造型各不相同的建筑顶部,再多的,只借着月光什么也看不清——
里面一片漆黑。
没有篝火,没有烛光,只有零星几个身着黑袍之人三人结伴巡逻,大约是修士,手中无照明亦可夜视。
整个矿区沉浸在死气沉沉的黑暗死寂之中。
第八次嘟囔“这个蠢货”时,南扶光正手脚并用地试图翻过大日矿山外围的围墙。
并不是她不想优雅,也不是她忘记了自己是修仙入道人士可以御剑飞行,只是一靠近大日矿山她就感觉到了强大的禁制,大约是矿山附近某一个范围开始,她的所有法器包括符箓在内就派不上用场了。
试图捏个御风决帮自己翻墙,金丹期修士往日里能把一棵使人环抱苍天古树连根拔起的法术,在这儿只是让她的头发丝飘动了一瞬——
她甚至都怀疑那可能是自然山风。
“啪”地一声,像只脱力的青蛙,云天宗大师姐形象全无,四仰八叉地屁股着地落在落在围墙另一边。
土腥气味扑面而来,晚风里好像还夹杂着野兽尿液的腥臊,呛得南扶光打了个喷嚏,她揉着屁股爬起来,第九次骂了杀猪佬。
周围一片漆黑。
好在虽然周遭禁用法术,但身为修士南扶光敏锐的五感还在,她眨眨眼便看清楚了周围——
她落在一片相同的小房子中间,每个小房子门口挂着一盏没亮的矿灯,房子里住的可能是矿工吧……
只是没有点烛火,也没有人走动的声响,此地静如死地。
这样闯进来好像实在鲁莽,南扶光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人是进了大日矿山了,但现在完全不知道该从哪下手找人。
随便推开一间屋子问问有没有见过一名胸前戴小红花的人贩子么?
万一问到贼一伙儿的怎么办,她不是鹿桑,运气可向来不太好……
纠结万分之时,她双耳一动,突然听见身后有声响,是铃铛的声音。
她第一反应是宴几安追杀她这逆徒追到大日矿山来了,仔细一听又发现好像不对,宴几安的剑穗只是单铃,此时的铃声听上去脆生且杂乱,更像是一串铃响。
她转过身,首先入眼帘的便是一只悬浮在半空的皓白赤足,脚腕上悬浮圈挂一满了金铃的镯子。
目光再往上,方便行动的漆黑习武裤,红色的腰带,腰挂一枚矿灯造型小小挂饰,寻常黑底红边道袍上衣——
悬浮在半空的是个看上去和南扶光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修士。
皎洁明月之下,他背扛一把巨大镰刀状宝器,一头银白长发尾端束起,面白如雪,睫毛也是白色的,垂眼看过来,眼中不见喜悲。
“何人在此?”
年轻修士嗓音淡漠。
猝不及防被人抓包,南扶光有些发懵,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打哪儿从天而降……她看不出眼前这人是什么等级的修士,说明对方甚至不是同金丹期,修为比她只高不低。
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南扶光是一点儿法术都使不出来,这人为什么一点不受影响——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五感敏锐地嗅到了紧绷与危险,心跳开始加速。
紧张地舔了下干涩的唇,南扶光思绪万千的瞬间,气氛突然变得锐利!
修士没有得到回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准备得到回答,他抬手将背后的镰刀取下,与此同时,脚腕铜铃乱响!
“等、等下!这位道友——”
南扶光只来得及伸出双手,想要同对方解释自己只是来找人的并不是什么可疑的贼,有话好说,实在不必动刀动枪!
“申时已过。”
那声音仿若通过鸿音传递,响彻南扶光耳边。
南扶光压根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顷刻间,月光下,霜白镰刀刀刃高举,南扶光慌乱之间只得将手伸向腰间乾坤袋试图掏出一件防御性法宝先躲过这一击——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看见眼前镰刀的光刃与飞舞的银白发同样刺眼;
她听见乱铃从清脆至刺耳;
她嗅到土腥空气中浮动着一丝方才藏得很好的血腥气息;
她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侵入她的胸口。
气旋识海撕裂的剧痛,命星在同一刻发出绝命的光芒后迅速变成不详的铁灰……
倒在地上的时候,南扶光甚至感觉到不到后脑勺砸在地上的疼痛,鲜血不要钱似的疯狂从胸前的巨大胸口中涌出,她不受控制地抽搐——
奄奄一息中,她看见那人从天缓缓降下落在她的身边。
铃铛声熄,腰间那枚小小的矿灯挂件摇晃,露出后面另一个五色金丝绳编织的挂件,挂件其中有一人相盘坐掐诀,后有巨大的鸟类展开羽翼,羽翼又镶嵌七色宝石象征彩色羽毛,羽翅盘根结错,乍眼一看又如沙陀裂空树之枝叶。
正是仙盟最高执法组织「翠鸟之巢」成员的身份象征。
「翠鸟之巢」,他们的人为什么会在这?
但接下来南扶光也不能思考太多了。
疼痛奇异地从身体逐渐褪去,大脑不再叫嚣着这些没用的东西,变得麻木而迟钝。
最后失去的是视觉,眼前的一切就好像落幕的戏剧幕布,一点点下压,直至一切变得漆黑。
命星归于黯淡无光,天顶星于星盘坠落,星盘溃散。
南扶光死了。
识海撕裂,命星陨落,大罗神仙再世也救不回来。
云天宗大师姐就这样死在无人问津的西岸,默默无闻地,死得透透地。
第23章 南扶光死后
云天宗, 陶亭。
感到识海突如其来被撕碎般的剧痛时,宴几安正在教鹿桑一套新的剑法。
鹿桑进步的很快,或许再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突破炼气中期,神凤再世, □□凡躯也阻挡不了她回归修仙界巅峰的步伐。
在她一式标准的姿势刺出时, 背诵剑谱的宴几安本应当继续剑谱下一句或者是夸一句“好”的——
记不起有多少年没有这种识海受到重创时才有的疼痛, 放了寻常人或许连站都站不住,宴几安只是有些突兀地暂停了在背诵的剑谱,紧接着无声地蹙眉。
“师父,怎么了?”
手执伏龙剑的少女转过身, 见师尊面色不好, 由好奇转为担忧。
宴几安没有立刻回答, 那声“师父”却让他晃神,与此同时, 心头袭来与识海同等程度的撕裂痛, 他竟有些呼吸不畅。
“无碍。”
手无声拂过腹部, 那痛感来得快消散得也快,就如同错觉般,眼下他胸腔之中荡存着的只剩下一阵阵涌上心头的戚戚然。
鹿桑好奇地歪着脑袋看云上仙尊那始终紧缩的眉,想了想,试探性地问:“师父, 又在为大师姐担心了?”
自从今晨大师姐果断拒了师尊要予她的两件宝贝、夺门而出后,云上仙尊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说话时常说着说着毫无征兆陷入沉默, 本就话少的人,现在更是几乎变成了哑巴。
宗门的人习以为常,道, 大师姐又同仙尊吵架了呗。
鹿桑诧异这些人怎么那么轻车熟路。
一个不太熟悉的弟子笑了笑说,啊,是啊,大家都习惯了,你以后也会习惯的。
看着眼前那人的笑容,鹿桑又想到了那日她的梦境,那股属于她又不完全属于她的陌生酸涩席卷而来,心中五味陈杂,她便不再继续追问。
而眼下被鹿桑提起这号人,宴几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停顿了下,片刻之后才缓缓摇头,眼中闪过无奈:“她就是这样冲动。”
同他吵架就出宗门。
近则下山脚凡尘界,远则出门游历,只是都走得不远,离开时间不长,不日便归,归来后也就不气了,能正常扬着笑脸同他、同宗门其他人说话。
这次大概也是吧,她前脚踏出山门,后脚便有守山门的弟子通报,说是大师姐又违规御剑,离开了宗门。
宴几安听了也没说什么,本早已习惯,于是一切如常——
但眼下,他忽然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了。
识海疼痛如同渡劫雷击劈在他识海,他人虽无碍,整个人却突然从浑浑噩噩的平静中清醒过来一般。
“今日就到这里,”宴几安与面前仰头望着自己的少女道,“你且先回去休息。”
“啊?可是师父,我还没练会……你担心大师姐吗,我听说她经常出宗门去往凡尘界游历,她一个金丹修士不会有事的!”
鹿桑说的都是事实。
但宴几安却觉得把他早就知道的事重复一遍完全就是废话,没来由的,便有些不耐烦了。
素来无情绪的脸上变得更加空白,他目无情绪重复了一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