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现在把她弄醒会发生什么?”他问。
突然的低沉嗓音将执法者吓了一跳,她心想这是机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舌尖僵硬了会儿,她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诚实回答:“不可以。梦游中的人只能等她自己回到床榻上。”
男人闻言沉默一瞬。
那一瞬在外人看来大概是丝毫没有留有犹豫,他直接翻身跟着一块儿躺进了模拟舱。
不同的模拟舱对应不同的事件与时间点,理论上是这这样的,所以想要最快速度的唤醒南扶光、找到南扶光,当然就是躺进同一个模拟舱中。
男人小心翼翼地将浸泡在黑色液体中的少女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身上。
低头亲吻了她的鼻尖,像是对待易碎物品一样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缓慢匀称的鼻息扫过她的眉心,他抬头,换了一种语气让段南把防护罩盖上。
……
宴歧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比喻。
将这个星球的人想做一池鱼,不幸有了外来生物入侵时,他作为鱼池的主人可以坐上观壁,偶尔伸手拨正反乱。
曾经这对他而言不过是顺手的事。
但他忘记了其实哪怕是作为鱼池的主人他也不总是高高在上,比如当他发现要拯救鱼池里他非常珍视、不能失去的显存物时,他必须只身下水捕捞——
池水冰冷,对他来说完全无害,但幽潭僻静且自成生态系统,贸然俯首而降,会发现其中有他也不能轻易搞定的存在。
站在那覆满了灰尘的船舵前,宴歧无语许久。
抬手随意扒拉了两下船舵,输入的也是南扶光的生辰。
等他反应过来这玩意是双生子制造的,不是他制作的,换句话说这道密令轮到用壮壮的生辰都不会轮到用南扶光的这个事实时,船舵发出“咔嚓”的长长呻吟。
整艘船震动得好像要散架,然后……
无事发生。
他没有前世今生,他甚至不属于三界六道,他不遵循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条规则。
所以,为这个世界的规则而设定的规则,也不适用于他。
他进不去第二层梦境。
站在船舵前,叉着腰的男人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深深地觉得自己的脸现在很疼——
说好了不再让她遭遇或者任何的苦难。
果然有时候人也不能过于自大,把话说的太满。
他在心中替自己狠狠的记下一笔。
……
南扶光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猪德瑞拉正在为塞不进去的水晶鞋和跑不动的南瓜马车痛心疾首,自责不已。
但事实上她已经脱离了那顶狭窄幽暗的轿子与愚昧的陨龙村村民,被强行拖进了属于段北的记忆。
她原本还有心情在心中嘲笑,一只动物居然还有前世今生最痛的记忆。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
故事在老太太讲得双生子那前半段正好续上,从邪恶双生子的母亲爬上了用叶桂树叶编制的一叶扁舟,在上面诞生一对双生子说起。
嗷嗷待哺的双生子依偎着母亲冰冷僵硬的尸体啼哭,但他们的啼哭只是处于毫无感情的本能,他们依靠着尸体已经开始分泌的乳汁生存,三十三天后,她的尸体在高温与潮热下腐烂。
双生子靠着血混着尸水又活了三十三天,在第六十七天,两个孩子长大成为寻常凡尘人十岁左右的样子。
这个故事的开头其实仔细一想非常匪夷所思,比如双生子的最初诞生并不像他们今世段南、段北兄弟这般非修士女子自愿行为。
他们甚至可以说是在母亲愿意为他们对抗全世界、无限且伟大的爱意中诞生的。
双生子拥有最得天独厚的天生能力,他们力大无穷,双颊生腮,泅水快过海中鲨,连最凶残的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在传说中,双生子却也拥有着天生的恶。
在他们的肆意屠戮海洋生灵中,蜃族岛屿之下生灵涂炭,当游鱼不再,海水凝固,正如同古籍中记载灭世灾厄“血潮”即将降临前的征兆。
南扶光坐在高高的月桂树上,看着脚下,从海中犹如鬼魅般爬上海岸线的段北,在他身后,海面上浮起一条鲨鱼的尸体,血如泉涌从雪白的肚皮涌出。
白发、金眸的漂亮少年在沙滩上踉跄了一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挪动数步,又突然停下,犹如动物来到全新陌生的环境仔细左右打量,脸上毫无情绪。
甚至没有传说中刚刚完成屠戮时的兴奋。
他像是捕捉到了风传来的陌生气息,抬手与坐在树梢上的南扶光四目相对,那眼神一看就知道此段北已非段北——
金色瞳眸闪烁时,南扶光扶着树干站起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这疯子发生一场恶战,却没想到,后者只是冷漠地撇开了自己的头。
南扶光一愣。
突然心中生出一丝丝的违和:在爱中诞生之人,为何成为了天生的恶?
虽然他确实不是什么善茬。
造成了灾厄天启的家伙登岛吓坏了当时的疍族人,他们几乎是倾巢而出想要把他赶回海里,然后被打伤甚至打死了不少人——
在双生子眼里,这些人和海里的鲨鱼没有任何的区别。
所以当段北咬碎了一个人的喉咙常识性的破开他的胸口看看内脏是否可食用时,所有人被吓得肝胆俱裂。
他们一拥而散,回到村落展开紧急会议,他们逼迫身为双生子生父的蜃族族长想想办法,不净海都要为那双生子的罪孽染红。
疍族族长来到了还停留在沙滩上的段北面前。
此时的少年刚刚在海里游泳归来,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放松,当族长站在海崖边,轻哼起妻子怀孕时总在唱的童谣,少年从礁石后露出了个脑袋。
金色的瞳眸死死的盯着疍族族长,但他没有攻击的行为,他似乎是认出了眼前之人与自己或许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一时间显得非常的温驯。
坐在高处的南扶光亲眼看着疍族族长对着段北伸出手,对他说:“回家。”
她感觉到一阵的不适与窒息。
当段北将湿漉漉的手伸向疍族族长时,这种不适达到了最巅峰。
她隐约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如今好像细节不太对得上,但结局应该没有任何的不同……
就像亲眼见证一场骗局在眼前展开。
沿着族长夫人逃难时来的路,段北被他的父亲牵着踏上了归途,他回到了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家中,踩在了厚实柔软的兽皮地毯上。
他用不再是海水的淡水洗了澡,疍族族长亲自给他梳了头发,打结的白发被梳开扎成了每一个疍族少年会有的那种发辫,戴上了象征着父母祝福与庇护的项圈。
少年第一次穿上了足够体面与遮体的衣物,白色的衣袍非常合身。
少年坐在桌边而不是随便哪个风吹雨打的礁石上,笨拙的学习使用简陋的餐具。
这一切南扶光看在眼里,此时她还在想这算什么痛苦的记忆,放眼望去前世今生,这怕不是双生子最温馨的回忆了。
但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当那个身为双生子的亲生父亲同时又为族长的男人宣言要带段北外出,他几乎是一刻也没有怀疑的站了起来——
前往海滩的路上他在东张西望,并非当初刚爬上岸时的那种警惕的眼神,而是一种单纯的好奇,虽然他没有说,南扶光觉得他只是单纯的在记下这一条从海滩到家里的路。
但这一切显然没有任何的意义。
海滩上的风和登岸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区别,腥风血雨拍打着礁石沿岸,沙滩上意外的站满了虎视眈眈的人们,哭泣着控诉双生子的残忍,和他们带来的不详。
有当知更藤蔓编制成的长矛投掷向疍族族长的双生子,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鲜血侵染,染红了他们金色的瞳眸,他们跌落在沙滩上,湿润的海砂弄脏了他们身上新换上的干净衣袍,与血液晕染一块儿混杂成为很大一片的污渍。
那是他们降世以来第一次作为人类一般穿上衣服,也是最后一次。
双生子被束缚着沉入海底。
因爱而生的双生子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他们只会为爱而死。
所谓的爱啊,真是一个老土又经久不衰的话题。
第186章 杀了一头猪
段北鲜血淋漓的被扔下海, 又像恶鬼一样从海崖边爬回来的时候,南扶光再一次对视上那双眼——
没有崩溃也没有被背叛、被欺骗的愤怒,冰冷且目空一切,是「翠鸟之巢」的指挥使大人回来了。
他这样平静的反应, 让人并不怀疑他其实早就知道, 自己若是坠入二层梦境会遇见什么。
毕竟是前世今生最痛苦的经历头一号精选, 无数「翠鸟之巢」的执法者精英倒在这里——
段北绝对不是自讨苦吃的人,过去的他显然从来没有进入过二层梦境,甚至想都没想过来看一眼……
如今却为了谢允星义无反顾的进来了。
小姐妹家养的恶犬从无限负分变成了无限负分多一分,虽然还是无限负分, 但也稍微有一点点不多的区别。
南扶光从月桂树上下来, 踩在沙滩上, 歪头看着坐在礁石上冷着脸低头拧自己衣服上海水的少年,问他:“出去后我还需要写报告吗?报告还挺事无巨细的, 这段见闻要不要写进去?”
若是换了吾穷甚至是黄苏都可能直接能听出她话语里的调侃。
但段北头也不抬, 他淡淡道:“随便你。”
从始至终他表现得毫无波澜, 就好像方才只是看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别人的故事——
如果他没有在开口说话时,看似不经意的回头的话……
那一切都掩藏得很好。
只是南扶光的洞察能力在不必要的时候发挥了它的作用,她注意到段北飞快且隐蔽的瞥了一眼那条山林小路。
他的母亲赤脚从这条小路狂奔而出,他的父亲从这条小路将他送往冰冷海底深渊,小路的尽头有一座房子, 那里时他只待过短短数日的家。
段北的这一眼,让南扶光上一瞬故作轻松的调侃化作无限的尴尬。
玩笑也要别人觉得好笑才叫玩笑, 哪怕开玩笑的对象是五感缺失的动物系类人段北。
南扶光感觉到自己很像渊海宗的彩衣戏楼的演职人员,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在纠结原地道歉,还是抵死闭嘴然后为此愧疚三天三夜时, 段北转过头,问她:“走不走?”
南扶光说:“对不起。”
段北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一眼,很显然根本没搞清楚她在道个什么歉,全程连眼皮子都没抖动一下。
他最终只能理解为南扶光是为了他这遭受罪道歉,于是不得不郑重其事的强调:“我不是来救你的,如果知道是你被关,我不会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