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宴歧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满脸阴郁地坐在那,看着南扶光搅动那麦片碗。
在他提醒她不要玩弄自己的食物时,她抬起头说:“这些麦片突然变成了我的脸的形状,写满了扭曲恐惧的,从牛奶的最底端浮了上来。”
宴歧猛地蹙眉,坐了起来。
在他身后拖走南扶光面前的麦片碗时,她却捧起那个碗大喝了一口:“在你来之前,我还打了一通有奇怪声音的电话,差点被吓死。”
宴歧看向了床头被撩在一旁、还没放好回远处的电话听筒。
“但现在我好像没那么怕了。”南扶光以一种不公寻常的平静道,“有你在的话。”
宴歧的目光挪了回来。
坐在桌对面的年轻女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尽管那棵树高耸于外,但冬日朝阳的光线依旧温暖柔和,她冲他笑了笑——
她的年纪看上去比记忆中更成熟一些,脱去了下巴那点儿婴儿肥的软肉,让她的面部变得更加的流畅,那双眼倒还是熟悉的样子。
宴歧盯着有些走神。
他听见南扶光邀请他今日一起午餐,如果可以的话,晚餐也不是不能一起。
……
出门的时候,南扶光到前台去,非常冷静的报备了自己的房间电话出了问题。
前台确认之后告诉她,今早餐饮部确实收到了她的电话,但没说两句,就被客人那边主动挂断了,他们再派人上楼查看时,正好遇见了准备前往共进早餐的顶楼套房客人,以为他们是约好了,就没有再上前打扰。
南扶光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前台还是给她换了个房间。
南扶光欣然接受,尽管她觉得这压根不是房间的问题。
而这通诡异的电话,和牛奶中漂浮起来狰狞面孔的麦片替这天拉开了一些奇怪事件的序幕。
因为狠狠见识到了男人在驾驶时情绪不稳定的话可能会上演纽约版《速度与激情2025》,南扶光谢绝了宴歧提出相送的邀请,她转头钻进了地铁——
自以为人多的地方最为安全。
直到她在纽约地铁,某站斑驳的墙壁上,亲眼见证了黑色黏稠的液体——像是树木根系液体——从墙缝中溢出。
那黑色液体犹如有生命般扭曲蔓延,然后满满的布满了整面墙。
那些黑色液体扭曲,组成了南扶光惯用的各种社交媒体账号统一的密码组合……
也是她的手机解锁屏。
在滴答滑落的粘液蠕动时,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士正坐在下方椅子上,翻看一本《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黑色溶液“啪嗒”落在她的书上,她却浑然不觉般,只是翻过那一页时因为某一角莫名其妙地沉重地坠下去,有些困惑地稍一敛眉。
那一页书很快就被翻了过去。
正如这位女士就这样在不经意间错过了真正在她身边滋长的“魔法世界”。
……
南扶光甚至做好了地铁脱轨、她命丧黄泉的准备。
她毫无怨言,毕竟没有乖乖坐上宴歧的车,是她咎由自取。
但地铁顺利安全的到站,顺着人流南扶光离开地铁站,来到外面大街上,正好是一个很富有纽约气息的街道。
拿出手机想要导航昨日的那个大楼,这时候一家大概也是游客的亚洲人热热闹闹地凑上来,问南扶光可不可以帮他们拍一张合照。
南扶光点头答应,接过了男主人的手机,等待那家人站稳时她打开了相机调试取景——
而后在手机自动打开面部识别功能时,手机上突然出现了无数个面部识别框。
黄色的框铺天盖地几乎盖满了整个屏幕。
南扶光沉默了下,目光上移看向不远处一脸灿烂比着各种手势的一家人,男女老少加抱在怀里的那个一块儿也不超过七个人……
屏幕上的人脸识别,却搞出了人山人海的效果。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快门键。
将手机还给了它的主人,看了照片的一家人无比满意的对她比大拇指,夸她照相照的超棒——
尽管南扶光清楚的看见,在男主人手中的手机屏幕上,被留下的那张照片上有无数张模糊扭曲的脸,喜怒哀乐,表情各异。
不远处的那棵树依旧是昨日见到它的模样,阳光像是照不透掩藏着它的云海,街上人来人往,除了南扶光并没有其余任何一个人感知到它的存在。
一百三十八年前,圣雷米精神病院的窗外,星空下,文森特·梵高是否也像今日的她这般,与这棵树隔空遥遥无声相望?
南扶光感觉到世界的崩坏。
第194章 引渡人
因为宴歧临门一脚却表现出了不配合, 整个联合组织其实从昨日开始就想把他踢出局。
个别一脑门搞钻研的学者都是这样的,他们从骨子里不太看得起有钱人,尽管他们需要他们的钱,但那当然并不是什么恩赐, 不过是有钱人找些领域给自己的身份镀金, 互赢互利罢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从昨日开始送上门来的现金就络绎不绝,归拢一下或许几乎能把整个纽约博物馆买下来,人们像疯了似的。
但这并不妨碍今日南扶光一脚踏入会议厅后,依然在最中央的位置看见了宴歧, 男人坐在他那张柔软舒适的沙发上, 双腿交叠, 低着头又在摆弄手上的手机。
全程面部表情看似十分愉悦。
貌似周围那些盯着他、快要喷火似的怨念眼神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南扶光的手机震动,是壮壮在发微信问她到哪了是不是坐地铁坐丢了, 她捏着手机没立刻回, 就看见不远处的男人挑了挑眉, 随后她的手机就响了。
刚到市内还没来得及打开会议模式,好在此处人多,每个人都在低声交谈不算肃静,铃声响起不算突兀,但也引得二三人转过头来……
南扶光手忙脚乱的摁掉了来电呼叫, 一抬头发现不远处的人像是柴狗一般听觉敏锐,此时正笑眯眯的望着她。
他抬起手, 指尖冲着她, 掌心朝着自己,旁若无人的冲她招招手。
南扶光走过去问他怎么还在这里。
“开口就是这么伤人的话,我还以为今早吃了我送来的早餐后, 你说话会稍微客气点。”
上位者大度,说话带着息事宁人的体贴,全程笑容不改的样子总让人以为他是个人傻钱多、很容易糊弄诶傻白甜……
若不是昨日他一意孤行打断了研讨会的顺利展开。
听说后来还真的把天价账单送到了他的侄子面前。
“我在这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们不幸的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第二台因素原位仪。”
双手交叠,男人好整以暇端坐解释。
“无论他们花多少钱,都弄不来第二台这样的东西。”
南扶光明显不信,这种精密仪器再怎么签保密协议,总有办法找到路子把它的制作过程逐一突破,完全无懈可击?
但她懒得反驳,实际上对于这件事最终荣誉花落谁家她毫无兴趣,在相对一阵无言之后,她瞄准了个无人的角落就准备挪过去。
宴歧看出了她想走的姿势和心不在焉,于是换了个话题:“脸色不太好。”
“什么?”
“来的时候遇见了什么事吗?总不能是在地铁上也晕车了吧。”
尽管对方的语气里带着调侃,南扶光还是从中品出了一些审视的味道,尽管知道他充其量是个不相关的人,但她还是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窗外,高耸入云的巨木阴影之下,新的一天正井然有序的拉开帷幕。
这世界上六十亿的人,也许意识到自己正存活于巨木阴影下的人寥寥无几。
可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好处呢?
南扶光第一次有了关于这件事的困惑,也许就像是许多年前站在麦田里的文森特·梵高一样,能够心甘情愿地入住精神病院,大概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疯了吧?
顶着那棵无处不在的巨木阴影,还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和普通人一样正常的生活……可实际上生活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但并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述说自己看到的一切,有什么东西无处不在的渗透在他们的生活里……就像一双眼睛,白天,黑夜,房门紧锁的房间,它无时无刻的不在凝视着你。
住进精神病院可能会好一些,对护士或者病友说这种话,充其量,对方可能只会微笑着敷衍:「好啦,那你明天要不要给那棵树浇水?」
喉头滚动,长久投放的视线从巨木上收回,南扶光垂眸对视上男人那双漆黑审视的双眼:“地铁的墙……在往外渗透黑色的液体。”
她告诉自己,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眼前的人不过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但可能是昨晚停不下来响起的微信提示音。
也可以是今早恰到好处的敲门声。
“就像今早我在麦片碗里看到浮起来的麦片是一张张狰狞扭曲的脸,你可能不会相信我说的一切……”
她的语气变得快了些。
“但是我看见一滴黑色的液体真正的落在了那本《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书页的一角,那一页纸因此垂落下去——”
她说着,大概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很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于是突兀地闭上了嘴,低低道了声抱歉退到了阴影中。
她知道男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
但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在他人的眼中看上去是多么的茫然无措,或许别人只是觉得她精神不稳定,但这副血色瞬间尽失的模样,在男人看来却刺眼异常。
一瞬间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仿佛感觉到了眼睛真实的刺痛,这刺痛锁喉伴随着血液流通而细微的传递回导向了心脏,那种陌生的疼痛感再一次笼罩了他。
当南扶光一次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无言的恐惧,如海潮汹涌般翻涌上来,他站了起来,穿过人群来到她的面前,对低着头的人道:“我相信。”
南扶光抬起头。
光这一眼,就让宴歧觉得昨日踹宴几安那一脚还是踹轻了。
当你自以为是的将精心呵护的孩子放入你认为的世外桃源,让她可以暂时远离一切的纠纷,甚至是战乱——
在最开始的设想中,她应该在这样美好的环境中,无忧无虑的度过美好的一生。
但事实上,当你终于忍不住来到那片作为自由的放逐地探望她,原本只是想看看她过得怎样,或者是在她的门前放下一块金子让她原本就很好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但你却发现,有那么一群外来的人正偷偷将过去的纠纷带给她,她过得并不好,像是在泥泞里挣扎。
这怎么可能让人不心痛?
他都要心痛死了。
深深呼吸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他压抑着不要爆发所有的负面情绪,想要一刀斩断那棵树,不用管是否因此三界六道可能因此崩塌……
然而实际上他能做的只有轻拿轻放,就像是他手中拎着的是一根脆弱的蛛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