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南扶光转身抓住杀猪匠的胳膊,拖着他以最快速度往回赶。
后者被抓着小跑几步。
也不知道是方才的哪个步骤使得他想开了,男人一扫方才离开酒肆时非暴力不合作的作怪气氛,连带着也失去了前面健步如飞的有力气,他脚步拖沓,语调也有些懒散:“急什么,可能只是矿洞里那位今天心情不好,跺了跺脚。”
南扶光:“……”
杀猪匠:“和你刚才的行为一样。”
南扶光:“……”
杀猪匠:“总不能是那群矿工揭竿而起了。”
南扶光:“……”
杀猪匠:“嗯?应该不是?他们手头除了矿镐还有什么,要揭竿而起早这么干了,用不着等今天?”
南扶光:“……”
杀猪匠:“?”
杀猪匠:“他们只有矿镐没错吧?”
南扶光:“呃。”
杀猪匠:“……”
……
这件事真不全怪南扶光。
今日离开大日矿山时,她其实并没有太确定自己真的能立刻再回去——
不是她不愿意回,而是她没把握,宴几安会放她回。
出世便众星捧月,为恒月星辰,带了前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叠加龙族脾性,云上仙尊行事作风向来擅长一意孤行……所以在知道南扶光有办法离开大日矿山后,他大概率是要出手把她带走的。
他打定主意这么做了,南扶光就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金丹期对上化仙期,就别说像鹿桑对上南扶光一样会被吊起来打……这其中实力之悬殊,大概得类比一介凡人碰到金丹期修士同等效果。
南扶光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这一次她暂时回不来,她至少希望大日矿山的矿工们能全体在这个草芥人命的地方再□□一会儿,□□到她前往弥月山,将此地暗藏之隐晦污秽完整上报仙盟。
是以。
昨日杀猪匠睡着后,她拎着乾坤袋,将里面能算做武器的东西有一样是一样全部掏了出来,那腐朽木桌上,为数不多几把武器一字排开,她又将乾坤袋里的中低等符箓,一件件地拍进那些凡品武器里。
辰时,她迎着晨曦出门,将武器派发给了采矿区的矿工,告诉他们这些武器可以使得他们至少跟一半的监护者硬碰硬,必要的时候,请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已时,她回到安全屋,待杀猪匠醒来,南扶光拽着他出门,并在大日矿山门口,将最后一把附着了木属性的武器匕首交给了有银。
“我也很希望这次不是有人揭竿而起。”南扶光道,“毕竟我现在手上只剩一张绿色火属性符箓,你觉得一把着火的矿镐在我手里,能和段南过几招?”
杀猪匠一时半会没说话。
南扶光没听见回答,回头瞥了他一眼,正想奚落几句,突然想到这家伙可能悄悄倾慕自己这件事,这会儿他大概率是在担心。
猛地撒开手中男人的袖子的手,云天宗大师姐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清了清嗓子,然而血色还是无法抑制地悄悄染红了耳根。
她搓搓手:“不用太担心,会没事的。”
杀猪匠面无表情地反问:“担心?应该不是。”
“我只是在想待会你若被那拿镰刀的怪胎一刀剁飞脑袋,纯粹就是活该。”
南扶光本来就心虚,这会儿直接被他骂的抬不起头,顺便心想,担心就承认,这人怎么那么擅长口是心非?
……
烛龙衔火,万峰叠岳,穹灵之上,有赤色天波浮动。
凡尘苦夏已久。
弥湿之地仿若凡尘的另一个缩影。
修仙界总有谣言,说云天宗的轨星阁早已占出三界六道大限日,若沙陀裂空树再不复苏,整个世界的轨道将迎来彻底的坍塌……云天宗宗主谢一年到头为了辟谣跑断了腿,强调也便是今载夏炎比去年严重一些而已。
什么时候下场雨就好了。
回到大日矿山,这个念头毫无道理地钻进了南扶光的脑子里。
眼前山体倒塌卷起黄沙弥漫,遮天蔽日。
大日矿山的墙被压塌了,突然出现的突破口反而像是夏日孩童在荷塘扔下的地笼,明知道是陷阱,但还是有许多虾蟹争先恐后的上当——
满地各色的狐狸鸣叫着奔跑,有一些被监护者拎着皮毛拎起来,挣扎之中,就被杀掉了,血洒了一地,飞溅在地面薄薄一层黄沙上。
狐狸的尸体被扔在地上,还有一些残破不堪的躯体属于监护者。
他们每杀掉一只狐狸,就会有身着矿袍的人怒吼着前仆后继地冲上来。
“劳资甲午县庆城同村人士!劳资喊陈国光!去尼玛的甲壹叁叁伍!”
“僻远山清远县,李同!”
“我不是乙贰伍柒肆!我叫薛茂!”
呐喊声此起彼伏。
曾经只有编号的人们高呼自己的本名,前仆后继地碾压上来。
监护者急急忙忙地根据自身的修炼种类释放一些术法,但一道炼气期修士释放的天雷咒也劈不着两个人,很快他就会被一群人摁倒在尘土里——
南扶光亲眼看见一名监护者被摁在地上,压住他的那个人南扶光很熟悉,是有银,她第一时间伸手去拽掉他腰间挂着的矿灯造型的腰坠。
在她的手伸向腰椎时,那监护者的表情就会从冷酷瞬间变得惊恐,他高呼着“你怎么知道”“别碰”,但很快这声音就被周围嘈杂声音淹没!
腰坠离开监护者腰间的那一刻,原本聚拢在监护者周身环绕要害的术法失去了效果,他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有银骑在他身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她将一把匕首插到了那个人的肩膀里——
在监护者凄惨的痛呼中,无数的藤蔓蔓延,扩展,直到缠绕住监护者整个人再牢牢扎根进泥土里。
狐狸的血液成了它们生长的养分。
那名监护者被牢牢的固定在地上,双眼惊恐地瞪大呐喊着“怎么可能你是个凡人怎么可能”,他可能还有话说,但是此时另一名中年男人矿工干净利落地用矿镐剁掉了他的脑袋。
圆滚滚的脑袋脸上还定格在上一秒的震惊与惊慌表情,滚到自己脚边时,南扶光都头皮发麻,浑身血液仿若逆流,一时间动弹不得。
“大梁山桐树村,你爹,有银。”
藤蔓从那失去了脑袋的监护者身上松开褪去,站在他无头尸体身边的少女抬起头,隔着人群一抬头便看见了南扶光。
她手中重新握上了那把附着了木属性会生长出藤蔓的匕首,现在那匕首卷了刃,滴着血……
当有银一步步走来时,南扶光肩膀僵硬了下。
杀猪匠低头瞥了眼,看见她后颈脖好像有绒毛起立炸开,又想到了在某条时间线里往他怀里钻的炸毛狐狸。
“劳驾。”他对越发靠近的有银道,“我对血过敏,烦请保持一点社交距离。”
有银果真停在了南扶光不近不远的位置,没有搭腔杀猪匠睁眼说瞎话,她上下打量了下南扶光,那眼神疏离却写满了跃跃欲试,让南扶光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掀开了安全屋的窗户,提醒她安全屋里不能出现狐狸,并且塞给了她一个烤地瓜。
可惜她都不记得了。
“你还真的回来了。”有银道。
南扶光强迫自己无视这会儿就贴在自己腿边的那颗新鲜头颅,嗓音毫无起伏:“我不该回来?”
“你们这一次的‘大矿日‘预定‘演出‘一共是三个人,多多收到了大日红花。”有银无视了南扶光语气里的讽刺,自顾自道,“因为他父亲没有完成上一次的演出,所以他必须继承这个任务,继承来的大日红花无法转移。”
“他才多大,最初看到矿道里的东西用了好几周才不会哭着尿裤子……现在让他去和那东西对话,是不是很残忍?”有银停顿了下,“阿泰叔想要替代多多,监护者不肯,一来二去就动了手。”
南扶光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有银似乎也没有很在意她的意见,稍微解释了一下后,她耸耸肩:“你给的武器真好用,我这辈子没想过自己还能割开一名修士的喉咙,就像切西瓜一样简单。”
她转身就要进入新的一轮厮杀,素来冷言冷语的少女的黑发被粘稠的血液飞溅湿润,发尾往下滴着粘稠散发着温热的鲜血。
她往外走了几步,又突然站住。
“你后悔了吗?后悔不该给我们武器,看上去这反而让我们更早奔赴黄泉。”
南扶光摇摇头。
有银有些惊讶:“什么?我还以为你很心软呢——”
“会因为牺牲而感到心痛是人之常情,但如果心知肚明是正确的事,那么就算是牺牲也一定要去做,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
南扶光道,“有时候正义的秤就是会倾斜,需要用沾血的手去扶正,但如果怕脏了手,秤就永远不会有回归平衡的那天。”
有银闻言沉默,忽而,冲南扶光展颜一笑。
“你说得对。进入大日矿山,我们总会死的。”
“死前能带走几个监护者,我很满足。所以你要记住自己说的话,为了正确的事就会有牺牲,所以不用后悔。这不是你的错,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恰巧在今日落下来了,仅此而已。”
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恰巧在今日落下来了。
仅此而已。
……
刺眼的阳光与火烤般灼热的大地被隔绝,血腥味钻入鼻中却变得更加生动立体。
南扶光的呼吸加重时,她听见耳边有男人的低沉嗓音响起。
“人一但接触到从未接触过的力量很容易就迷失自我。”
“前所未有的新奇获得,会激起他们血脉里原有的躁动。”
“大日矿山曾经处于一种并不算完美但绝对的平衡中,你给予的武器让凡人得到了修仙入道者的力量,从而打破了这种平衡。”
“看到了吗?”
“战争。”
这杀猪的,废话真多。
“今日会有很多人因此死去,如果他们手中没有你给的武器,他们也许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今日,对此,你不害怕吗?”
南扶光无声地瞅着杀猪匠。
后者笑了。
似叹息也似感慨。
“你还是你。”
脚下的大地颤动让南扶光无法问杀猪匠最后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