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众目睽睽之下,叫鹿桑的少女站在了混沌四方青铜鼎的跟前,一张小脸血色全无,似乎是紧张至极,她不断地抬起头去看站在稍高一些的石阶上,背着手站着的仙尊。
俊美尊贵的仙尊高高在上,纵使目无情绪,但因为鹿桑始终记得在她绝望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
这给了她无限的力量。
昨天按照男人说的那样把自己的血滴入面前的青铜鼎,冲天的火光与破碎的天顶将她吓坏了,昏迷过去之前她只来得及扯住他的袖子跟他道歉。
没想到他没有怪罪她,并且在今天早上跟她说可以再试一次,因为昨天的力量过于巨大,他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灵骨到底是什么。
“力量归于巨大”,鹿桑甚至不确定这是在说她。
只是此时此刻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她突然便不再那么战战兢兢,她意识到这些以往高高在上的仙门修道人士都很尊敬这个人……
而这个人现在正以保护者的姿态望着她。
咬着下唇,下意识挺直了腰杆,鹿桑拿过了一名弟子递来的匕首,狠狠心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红的血液滴入青铜鼎——
青铜鼎震动了起来,在震动的频率到达了一定的程度时,连带着她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震动。
周围原本伸着脑袋在看的人们目光从好奇变得震惊,而此时不知道是什么人叫喊了起来,那些围在周围的云天宗弟子祭出了自己的佩剑!
“结阵!”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响起,席卷起砂石碎土,钟乳石断裂从天而落,鹿桑感觉到自己的全身血液开始奔腾,灼热伴随着血液的奔流传递,叫嚣着想要将一切摧毁殆尽!
鹿桑发出痛苦的喊叫,她感觉自己好像双腿悬空,背后延展出了一对强而有力的羽翅,她奋力扑打着——
人喊声,凤鸣声,结阵破法声,交织一片!
……
南扶光目光中一切好像都要被卷入那个由火光组成的能量团中心,逐渐伸展开的巨大鸟类羽翅浴火,和无比强大的力量扭曲成了像空间间隙一样的东西——
周围的钟乳石断裂,然后碎石与其他随便什么东西全部都被卷了起来,南扶光站在东倒西歪的同门中间,发髻被吹散,长发与衣袍狂舞……
“砰”地震响,混沌四方青铜鼎应声震动,仿若下一秒就要碎裂!
周遭嘈杂声越来越大,整个辨骨阁以绝对比昨日更加强烈的程度地动山摇!
凤鸣声中,巨大的鸟类祥瑞奋力拍打着羽翼似乎想要挣脱束缚,撩起的火焰四处飞溅,烧到了个别在结阵的宗门弟子!
精粹烈焰非寻常火苗,传闻那是来自地下的火焰,曾经烧毁沙陀裂空树的真正元凶,能够灼烧人类的魂魄伤及本元!
被殃及弟子立刻发出惨叫,后退数步,阵破之时,南扶光祭出青光剑,顶着烈焰灼热而上,强行顶上阵法缺角——
灼热窒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
南扶光执剑入阵!
就在这时,震天龙吟碎裂九霄,只见原本宴几安所在之处早已不见云上仙尊,银色巨龙腾空而起,缠绕住眼瞧着就要破开宝顶离开的火凤!
一龙一凤死死交缠,直至巨龙收紧绞缠,火凤发出痛苦的鸣呖……
待一切平静下来,南扶光再抬眼望去,只看见在辨骨阁中央石阶上一片狼藉废墟中央,衣衫凌乱、灼烧至有些狼狈的宴几安席地而坐,在他怀中,轻揽着衣不遮体的鹿桑。
少女的黑长发从他的臂弯处倾泻,铺满台阶。
云天宗宗主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问身边的弟子要了件外袍,递给宴几安。
后者头也不抬接过衣袍,仔细盖在怀中少女身上。
周围鸦雀无声。
一切沉浸在缭乱不安的呼吸声,直到有人于这混乱中颤抖着声音说——
“神凤降世。”
第5章 杀猪佬很伟大
从老一辈那里听说,在沙陀裂空树枯萎之前,世界本来是一片光明。
那个时候的修真入道人士多数能突破至元婴期,连渡劫期的九天引雷盛况也在文献中有所记载。
南扶光没有见过大能渡劫盛况,也没有见过太多元婴期的高手,她出生的时候,那棵永远高悬于头顶的沙陀裂空树就是枯萎的,日夜当然照常轮换,但老人们常说,世界陷入了永远的黄昏——
有什么不同呢?
南扶光曾经这样问过母亲,记忆中母亲只是笑了笑,温柔地摩挲她的头顶,然后什么也没说,后来南扶光知道了,她不是不想说,而是那场景实在是没办法说出口。
——血色黄昏时代之后,有许许多多原本被人看好的大能陨落于突破时的爆体而亡。
人类像是膨胀的气球一样“砰”地一声因为身体内的力量炸开,血和碎肉落满他们打坐修行过日日夜夜的洞府宅邸。
从此,这种现象开始普遍,自从连炼气期升入筑基期都变成了一种渡劫,大部分的人便停留在了炼气期,就好像愿意突破本身变是一种勇敢的事。
《沙陀裂空树》里记载,当晓辉之日与恒月星辰双双降临于修仙入道之世,枯萎的沙陀裂空树得到复苏,这种持续了几千年的可怕现象将会停止——
“我们在等待神凤与真龙在修仙入道人士帮助下复苏”是南扶光从小到大听过的理念,人们在盼望着晓辉之日的升起,恒月星辰有朝一日再次闪烁。
她也曾幻想过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有朝一日站在沙陀裂空树的树枝之下,仰头欣喜地看见被净化重生的神树抽出新的嫩芽——
那一日,修仙入道人士将突破现状进入新的文明秩序,普通凡人在他们的带领下得到更好的生活。
直到这一天似乎真的就要到来了。
南扶光才恍然大悟,她似乎也从来没想过,沙陀裂空树的复苏居然也可以与她有关……
她一个三界六道并不起眼的凑数人,生活似乎从此就要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命运的轮毂轰隆隆向前,她变成了被碾压在轮毂下的头一号炮灰。
……
如何炮灰?
具体表现在当云天宗第一大师姐拍拍身上的灰,从辨骨阁那一片废墟中走出来时,她收到了无数那种“你爹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你喽”的贱目光。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宗门里总有些拉帮结派跟她不对付的,此时很难不是真情实感地在幸灾乐祸。
“扶光师姐,那是神凤吗?”
走出来的时候辨骨阁门前站了很多人,基本都是没资格进内阁观看的普通内门子弟,南扶光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给她让了一条道——
大概是她面色过于恍惚,让人觉得有机可乘,有个身着药阁衣服的家伙想要伸手推她,结果还没碰到她的肩膀,又被另一个炼器阁的人一把拦住。
“怎么,要造反吗?”那师妹也是个生面孔,“药阁的人都这样不要脸?刚才不还哈巴狗似的跟着喊谢谢师姐?昨日为了净潭里的仙器与法宝摩拳擦掌,你们倒是记得不是扶光师姐,你们这辈子只能从里捞破铜烂铁!”
那药阁弟子讪讪一笑,嘟囔着“开玩笑”缩回了手。
但各色的目光也没有消失,好像化作一张张没有鼻子和眼睛的鬼脸,咧着嘴冲她发出嘲笑的声音。
……烦死了。
“还没到痛打落水狗的时候,辛苦你们再忍忍。”
她冷笑道。
像是一条呲牙的小狗,准备随机咬断一位幸运观众的脖子。
不顾桃桃在后面喊她,南扶光跳上青光剑,站在漂浮与半空的剑上,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辨骨阁内乱成一团,人们层层叠叠地围着鹿桑和宴几安。
云上仙尊低头于靠在他身上的鹿桑说着什么,很快南扶光的视线被他人挡住,她只能看见前者烧焦的道袍一角。
宴几安很忙,忙到甚至没有注意到南扶光已经离开。
于是南扶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洞府,马不停蹄地收拾了下,把要的东西塞进腰间乾坤袋里,南扶光下山了。
……
无论高高藏匿于山脉之间的云天宗今日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山下的凡尘人间似乎对此毫无反应。
他们的生活如平日一般无二。
凡尘界位于修仙界之下,相比起被灵气与仙雾缭绕的修仙界他们少了一些庇护,沙陀裂空树的枯枝在天上比在修仙界看上去更加清晰。
盛夏时,干枯的树干与树枝起不了任何遮阴效果,阳光直射大地,气温升高,人走在地面上如同被放在壁炉上火烤。
大街上人数了了,为数不多几人也行色匆匆。
根据一些古籍记载,沙陀裂空树还在的时候,凡尘界是最为四季分明的地方,后来树枯萎了,好像也带走了这个世界的灵魂,除了炎夏和寒冬,只剩下让人更加无法忍受的沙尘暴。
根据南扶光看过那本古籍的作者描述,沙陀裂空树枯萎在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那一日他亲眼见证了化冻的河水重新冻住,海浪卷起千层,白色的浪花冻住定格,他再也没等来家门前的桃树绽放出属于春天的花。
修仙界暂且还能依靠灵气撑住,看得到普通树木正常生长,留给凡尘界年轻人的,却只剩下这非黑即白、像是已经死去多年的世界。
步入有些熟悉的街道,开门营业的店铺并没有许多,为数不多的几家也是笼罩在的枯燥的知了叫声中,没有一丝风,一切都死气沉沉——
或许是天气太热了,除了知了,没有凡人能应对这个苦夏。
……修仙入道人士也不能。
没走多远,额头上已经生出稀薄微汗,南扶光捏了个寒体决,加快了步伐——
路边,老板们或坐或站在店铺里,原本纷纷双目发直发着呆,直到看见身着云天宗门派衣袍的南扶光,都不自觉地扬了扬脖子,眼中生出一丝丝期翼。
想凑上来兜售又不太敢的样子。
直到她路过一间书铺,老板一个马步向前凑上来:“这位仙子姐姐请留步!”
南扶光吓了一跳。
对方离得太近,她下意识做出防御的姿态,但是很快放松下来。
书店老板好像也意识到了修仙入道人士对于他们的隔阂,但只是尴尬地停顿了下,随后搓搓手,把自己的话讲完:“最新到的话本,《霸道仙君赖上我》要也不要?十八禁,替身文学,追妻火葬场,潮的咧!”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心想你好会踩着人的雷点蹦迪,仙子姐姐我他奶奶的就是那个替身,可惜未必能有喜闻乐见的追妻火葬场。
一边身体很诚实地一把抽走他手里的书,想了想,她问:“你知道今天云天宗有大事发生吗?”
老板反问:“您是说上午那会有一束光冲上天空吗?他们说可能是不得了的祥瑞降世。”
南扶光:“对。”
南扶光等着老板有一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反应,但是他没有,他敷衍地点点头,嘟囔着“那又怎么样天气也不会稍微凉快点”,又指了指南扶光手里的书:“五个铜板。”
一点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意思都没有。
好像对他来说,五个铜板比神凤降世重要。
南扶光掏了钱,老板赞叹又着迷的注视下把书塞进腰间乾坤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