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天道不泽万物,唯独照拂宴几安、鹿桑那类人。”
可惜她是南扶光。
南扶光是一个普普通通又有点倒霉的路人甲。
现在连带着选择她的阮竹也跟着倒霉了,还不是一般的倒霉,她付出的生命的代价。
南扶光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谁流泪,为阮竹,为有银,为小蘑菇,为大日矿山的每一个矿工,还是为她自己……
过去那么多年,她从不觉得作为修仙界一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有何不妥。
但现在,她发现不妥了。
——石子可以是石子,没什么不甘心的,前提是它一直待在熟悉的原地,仰头永远只能看到同一片天空,而不是另一片更广阔的、拥有腥风血雨的地方的话。
无论如何努力扑腾,她无力改变任何人,任何事,天道所创造的故事线,从来不肯在她的身上浪费分毫笔墨。
意识到这件事,南扶光绝望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哦,这件事,想必天道也并不在意。
淦,他娘的。
膝盖上的道袍下摆湿透了,南扶光震惊自己怎么能有那么多眼泪,她想停下来不让身边的人看修仙界的笑话,但是她压根停不下来。
听见身边的人仿若发出一声叹息,她更加窘迫,耳尖都感觉到了温热滚烫的温度,她开始想应该如何驱赶他走开,但尚未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听见低沉的嗓音响起——
“幻想过多,这世上并无所谓天道。”
她没理他。
“或者你抬头,若有天道,此刻也只在你眼前。”
不着腔调的结论并未打动任何人,南扶光喉头发堵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以表对胡说八道言论的反对,于是男人不得不放开鱼竿,伸手过来,试图将她的脑袋从膝盖中抬起来。
很快,他觉得自己受到了阻力,是面前这人正梗着脖子跟他较劲地用反力挣扎——
最后在男人不耐烦地“啧”了声伸手去拎她的耳朵之前,突然像是放弃了似的,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除了身边净潭湍湍急流之音,相对而望的两人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鼻尖。
潮湿的,咸的,但不是海水那种腥咸。
男人有些漫不经心地想。
“唔?”
南扶光只感觉到略微强硬姿态扳起她的面颊的大手干燥温暖,当那张英俊而且作为一个凡人过分有压迫性的脸靠近时,她有一瞬间恍惚。
她努力睁大眼。
但眼前视线在眼泪里成了鱼目视物的朦胧。
“什、什么?”
脸上因为凌乱发丝而改变的泪痕再次改变了,这一次,透明温热的液体钻进了他的指缝,终日握住杀猪刀的糙手有朝一日碰到了如此细腻又脆弱的东西。
触感陌生。
但他没有挪开手。
“看到了吗?”杀猪匠语气平淡地问。
“什么?”
“你想要的天道。”
“……没有。”
南扶光哽咽了下,口齿不清。
“我只看到你了,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第55章 云上仙尊,一击败落
接下来的几日南扶光每日都会前往净潭静坐一两个时辰, 用杀猪匠的话来说,不知道的大概以为她已经把他杀了沉水底了。她每天只是为了回去欣赏完美犯罪现场。
净潭与往常其实是没什么不同的。
至少云天宗的所有人——包括宗主谢从、云上仙尊,都没有出来有任何发言。
要非说有什么异常,大概是轨星阁的人曾经出现过一两次。
南扶光在云天宗出生, 但很少在云天宗任何公共场合见过轨星阁的人, 他们总是神神秘秘的, 不知道身份也不知道来历,除却宴几安与谢从几乎不与宗内其他人交流……
终日身着不同于云天宗弟子统一制式的特殊袍子,宽大的帽子遮住半张脸。
南扶光上次见到他们,还是辨骨阁见证神凤降世那一次。
南扶光遇见的是个男修, 大大的兜帽, 上面别着一只豪笔状的纹徽羽毛, 形如鸦羽。一缕乌黑柔软的发滑落至兜帽外,身形修长, 看上去年纪也不大, 与南扶光年龄相仿。
因为轨星阁的人总是以“修仙界文书官”身份独来独往, 冷艳高贵,他上前搭话时南扶光还很惊讶。
“为什么频繁到净潭来?”
他说话声不高不低,发问时,南扶光正脱鞋鬼鬼祟祟准备把脚塞进冰凉的溪水里。
闻言一愣,她拎着道袍下摆茫然地转过头, 想了想反问:“我是云天宗弟子,来净潭很常见, 你又为什么来?”
轨星阁的男修望着她, 南扶光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很大很亮,眨巴一下像是乌鸦的眼睛一般鸦黑明亮,不知道为何, 南扶光觉得他长得眼熟。
像吾穷。
他长得有一点点,像吾穷。
“脚别伸进去,这是圣潭。”男修道,“不脏吗?”
南扶光心想,我刀呢。
“什么圣潭,云天宗管这叫阳光普照抽奖池,纵使前段时间我扔了不少宝贝进去但也不至于就圣光闪烁了,而且这是活水。”云天宗大师姐面无表情道,“脏什么脏。”
你敢反驳我就敢拔剑。
没看到仙子姐姐正在心气不顺?
你是轨星阁的人姐姐也淦你。
闻言,大约是接收到了南扶光话语中的不客气,这个第一次见面(估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人果然就不理她了,只抬手拢了拢那大大的兜帽,转身离去。
“啧啧,什么人呐?”
又怪又贱的。
南扶光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
阮竹的爆体在引发大约几日宗门内的动荡与不安,宗门内部气氛很压抑。
改变发生于第四日。
这一日,膳食堂有两个年幼一些的小师妹凑在一起讲笑话不小心笑出声,当时她们自己吓了一跳、小脸煞白,但南扶光注意到,当时并没有人跳出来说她们笑得大声没做到“食不言寝不语”,就连嘴巴最碎的药阁都闭上了嘴……
并且在那突兀的笑声整个膳食堂乃至云天宗,突然好似一瞬间不一样了。
膳食堂内,人们正常交谈的声音变得响亮了些,有人拿出了《三界包打听》开始阅读……
云天宗恢复了往日平静。
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乌云好像被摘去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开始逐渐接受一个说法:阮竹的事只是一个不幸意外,尽管很遗憾,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最后好像只剩下南扶光独自一人笼罩在奇怪的气氛中。
但也没有人对此表示奇怪,甚至大家对她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小心翼翼。
“没办法啊,阮竹在大师姐怀里爆体。”闲谈时,一位不知名的师妹叹息,“是我可能都要吓死了,这种事……成为一个人一辈子的阴影也是有资格的,更何况现在大师姐已经金丹初期,突破对她来说是一件更加危险的事。”
……
是夜。
秋燥的晚风夹杂着枯叶腐朽气息撞击捕梦网,梦中睡得不太安慰的人在榻上发出低低梦呓,翻了个身,整个人滚入床榻深处完全的阴影中。
一抹黑影于云天宗三山主峰掠过。
无御剑,无御气,没有太多华丽的炫技只是凭借着不可思议的身手攀越于过高群山山巅之中,云遮月敛去最后的光亮之前,男人如身手矫健的野兽,悄无声息落于云天宗主殿琉璃宝顶。
锃光瓦亮的琉璃瓦片于他脚下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赤日峰。
以他心知肚明之因,灵雾云海相比过去稀薄,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般勉强覆盖高耸的主峰之上,云上仙尊之居所陶亭耸立于山峰之巅,再之后,群山阴影中,又另一座神秘建筑被隐秘于陶亭之后。
修长的指尖略过面颊上的面具,银色金属质地,左下方镶嵌一颗鸽血红色泽宝石。
冰凉的金属触感在秋容下竟有刺骨冰凉,似许久不使用该物,男人有些不习惯将它往上推了推。
下一瞬,身影便消失于琉璃瓦上。
……
轨星阁今夜亦灯烛长明。
主宫穹顶以星宿十二宫分部高悬,夜中抬首可观星河璀璨,其中几颗代表含义特殊的星辰明亮闪烁或滑落黯淡,每一次变动都对应着三界六道有重大事件发生。
身批轨星阁外袍男子立于烛架前,任由摇曳烛光将其倒影拉长放大至吊诡,他始终垂着眼,那如鸦羽般长睫轻颤,泄露其不安。
他是轨星阁当任主事。
今日,感受到云天宗灵脉有异动,他数日往返净潭妄图确认,却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他不确定那具枯骨是否还在净潭之下。
占不出,卦不明,星象混沌。
有的只有毫无征兆,夜空突现“狂猎”异象,云天宗灵气不明显地日益浅薄,灵脉呈现受损之趋向,最后有前日低阶弟子突破境界出现异象。
种种迹象表明,净潭之下,灵脉之上,那被云天宗掩藏与拥有千百年之物极有可能已经被人取走了。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轨星阁与净潭下之物的重要性,历代宗主心知肚明,所以非宗门内允许,外人根本无法踏入云天宗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