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我?与他,十三年的相处,没有片刻能?让他回心转意?,放弃想要?将我?当成祭品的念头。他若是个有心人,又?怎会让我?去死?去谈一个无心之人的愧疚,就像同夏虫语冰雪一样?可笑。”玉蝉衣冷声讽道,“哪怕他真对陆婵玑有一两分怀念,他所怀念的陆婵玑,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陆子午面?露喜色,她果然没有看错,玉蝉衣果然比陆闻枢更适合执掌权柄。
玉蝉衣不会受困于那一点儿?女?情?长,头脑也不糊涂。这一身惊世之才,再兼此种性情?,陆子午想不到?,将承剑门交到?玉蝉衣手上后,日后能?让她看到?怎样?辉煌的场景。
但玉蝉衣始终不拿她掌心的红宝石,陆子午心中难免有些没底,她道:“你若想杀他,我?也不会拦你。但不要?让他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好不好,阿婵?”
她柔声给出了自己?的许诺。
玉蝉衣咬紧的齿关却先迸出了一个字:“不!”
“为什么?”陆子午不解道。
来之前,陆子午已经了解了玉蝉衣。
从论剑大会开始,她先是在灵脉未曾全部打通时就贸贸然去参加论剑大会,又?频频摘下各宗名徒的名碟向他们发起挑战,格外招惹风波——她的每一步显然都是想让自己?站到?风口浪尖的位置上,想受瞩目、想被?看见。
而陆子午可以帮助她更快地登上万众瞩目的位置,可以助她拥有真正的权柄,甚至可以为了她做一只食子之毒虎。她想不到?玉蝉衣拒绝她的理由?。
“不要?太着急拒绝我?,阿婵。”陆子午的声音再度放低放柔,“好好想一想。”
玉蝉衣道:“不必多想。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我?都不会答应你。”
陆子午急问:“难道你怨恨枢儿?到?连我?也一并怨恨着?”
“和陆闻枢没有关系,和你是他的母亲也没有关系。”玉蝉衣道,“只是因为,你并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我?信不过你。”
玉蝉衣冷声问道:“既然你对陆闻枢做过什么很清楚。那枢机阁的事,你为何要?站出来替陆闻枢顶罪?”
她与陆闻枢内里斗得再狠,都不会斗到?把?承剑门斗没了。承剑门若是被?牵连其中,覆巢之下,陆子午也得不到?她想要?的。是以,才会站出来顶罪。
只是她没想到?,会遇见陆婵玑。
“我?那时不知道玉蝉衣是你!”陆子午辩白道,“我?是站出来之后才看见了你,才认出来你。你若是对这件事有不满……这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等以后,这件事仍然可以重新翻出来,再让众人品评一番,到?时你想要?任何结果我?都可以配合。”
看着陆子午焦灼的表情?,玉蝉衣失望摇了摇头。
想到?什么,她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在深吸了一口气后,面?色很快恢复如常,道:“倘若我?没有见过更好的人,恐怕真的会答应和你联手。”
陆子午开出来的条件,是让她感到诱惑。她能感觉到,对于陆闻枢做过的事,陆子午也许知道什么,甚至可能留有证据。只要?她点头答应和陆子午合作,陆子午能?成为她强大的助力。
但她已经见过了更好的人,不管是微生溟,还是薛铮远薛怀灵陆祁他们,她已经知道了真正值得信任的人是什么样?子。
陆子午不是什么好掌控的人物,她是一柄双刃剑,是有轻易伤到?陆闻枢的本事,但也有可能?伤到?她自己?。
玉蝉衣道:“你不会是一个能够遵守契约的人,想和我?联手,是因为你在承剑门已经完全失势,你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为了重新掌权,只能?舍弃自己?的儿?子,倒向我?。”
五宗会试这段时间,玉蝉衣常常操纵着影子,去陆子午的院落周围转一转。
不管是白日,还是夜晚,陆闻枢都没有去找过陆子午。而陆子午院落外面?的青苔一直绿着,仍然是无人打理的样?子。这些,可不是出来帮掌门顶罪的“功臣”该有的待遇。
玉蝉衣猜测,陆子午与陆闻枢的母子关系,可能?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在她曾经如同一只无巢的雏鸟一般栖落在承剑门时,在她忘记了自己?父母的那段时间,她渴望得到?陆子午的庇佑与关照,她将陆子午视为精神上的指引,渴望得到?她的垂青。但她如今已经在外面?的风吹雨打中将自己?的羽翼长了出来,她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也不再渴望任何人的赐爱与垂青。
和陆子午合作的诱惑很大,但代价也一定?很高。她最在意?的不是亲情?,而是权利,面?对这样?一个人,要?玉蝉衣如何相信,两人结盟之后的契约就可以约束她的行为?
玉蝉衣目光冷然看向陆子午,“我?要?如何保证你不会突然在我?背后捅我?一刀?”
陆子午脸色难看,严肃而又?果断地说道:“我?绝对不会这样?对你。”
玉蝉衣却轻笑起来,她问:“我?想问一件事,在我?死之前,您是否知道,陆闻枢带我?回承剑门,是想让我?成为‘荧惑’的祭品?”
陆子午蹙了蹙眉,沉默了下来。
哪怕心里已经料到?,见她这种反应,玉蝉衣仍然觉得像有一把?刀在往她的心脏深处钻,让她痛彻心扉,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哪怕我?与你很像,你很喜欢我?,可只要?我?无法成为一个修士,我?就没有价值,更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女?儿?。那么,去做一个能?让’荧惑’出世的祭品,就是我?最大的价值。是不是?”
陆子午打断了她的话:“可这样?的事情?之后不会再发生了!”
“防备与恐惧已经在我?心里种下了。”玉蝉衣道,“不是所有的罪过都有被?赎清的机会。哪怕别人愿意?给伤害过他们的人赎罪的机会,但我?——我?不愿给!”
玉蝉衣说得掷地有声,眼底写满执拗。哪怕陆子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分毫。
陆子午看着玉蝉衣这样?的神情?,心底一寒。
她认得这种眼神,在她被?赶出承剑门在外流浪,拼了命想回到?炎洲,想回到?承剑门的那段漫长光阴里,在面?对其他修士时,她也是这般的眼神。那时候的陆子午想,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向任何人轻易交付信任,也不会为巧舌如簧之辈轻易说动?。
那些日子,她一日比一日的执拗、固执,宛如顽石。她从来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过一样?的神情?,而此刻,她在玉蝉衣身上看到?了。
她发自内心深处地喜欢极了玉蝉衣,她怎么能?不喜欢玉蝉衣?人都会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
世上的人常常说,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要?靠天赋。可她先天损耗,却仍然走到?了承剑门掌门的位置,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来反驳这句话,天赋是其次的,心性才最重要?。只有像她和玉蝉衣这种尝过被?人指着说做不成某事的滋味的人,才会死死抓着所有能?抓住的机会不放,只有她们这种人,才最懂得珍惜所有向上爬的机会。她们真的太像了,她们会彼此理解,她们能?配合得很好。
但到?底哪里出了错?让玉蝉衣甚至不愿意?给她一个试一试的机会?
欣赏、恐惧、困惑,许多极端而又?复杂的情?绪陆子午心里震荡着,让陆子午哑声了片刻。
她蜷了蜷手指,终究是收回了那块让小时候的玉蝉衣看得痴迷的红宝石。
陆子午意?识到?,玉蝉衣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个曾经软乎乎的小女?孩长出了一身的刺,也不再会眼巴巴地看着她了。
陆子午的眼眸变得黯然无光。但她仍坚持道:“阿婵,这世界本来就不是黑白分明,反而是弱肉强食,不努力变强只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这世上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为了实?现内心的理想,利害权衡之下,有时候连自己?也要?牺牲……我?给你一段考虑的时间,你好好想一想。我?会继续等着,等你回心转意?,愿意?和我?合作的那一天。”
玉蝉衣心道:“到?底是你愿意?给我?一段考虑的时间,还是你不愿意?接受自己?被?拒绝的现实?,要?给自己?留一个虚妄的念想呢?”
但她没有刨根问底,也没有非要?将自己?不愿意?合作的意?见表达到?底。
她没必要?非要?让陆子午在今日就发觉,她们不可能?再做同路人,只能?是敌人。
陆子午不是一般人物,虽然绝不能?与之为友,但先用一用缓兵之计,让陆子午觉得她们有合作的可能?,也好。
这样?,为了展现合作的诚意?,陆子午就不会做出来什么对她、对她周围人不利的事。
于是,玉蝉衣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轻轻一挥,破了陆子午设下的这道禁制,走出去,回到?院子里。
一进?院子里,就看到?了微生溟的身影。
在玉蝉衣踏进?院子里的前一刻,微生溟还悄然无声地贴着墙站着,脸色紧绷,但在玉蝉衣毁掉禁制的动?静响起的那一刻,他就跳回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低头假装忙碌。
等玉蝉衣踏进?院子里来,能?看到?的就是微生溟低头不知道在收拾什么的画面?。
待玉蝉衣来到?身边后,微生溟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掠过她的肩头,往外看去。
原先陆子午站立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微生溟问:“她走了?”
“走了。”玉蝉衣帮忙一起收拾起了东西,没有太多话想说。
见此,微生溟没多问。
他只是往玉蝉衣身边凑了凑,说道:“陆韶英那边,通过江言琅问清楚了,他和陆祁是同乡,陆祁并不认识陆韶英,但陆韶英认识陆祁。”
“我?还去了他们家乡一趟,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那边的人以陆祁为耻,陆韶英深受环境影响,也不例外。本来他名字单字一个英,叫陆英,但在通过了承剑门内门弟子的选拔后,就改名叫陆韶英,约莫是怕被?人知道他和陆祁的关系,遭到?其他人的耻笑。”微生溟道,“自从陆祁那天出现之后,陆韶英的情?绪就一直很低沉。我?没有去找他说话,要?是你想找他聊聊,可以让江言琅把?他叫出来。”
五宗会试玉蝉衣忙着和五大宗门的弟子打交道,微生溟则是在忙这些玉蝉衣交代给他的锁事。
听完微生溟说的话,玉蝉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累吗?”她问微生溟。
微生溟摇了摇头。
“你呢?”微生溟问。
玉蝉衣同样?也是摇了摇头。
她看向承剑门主峰,眼里渐渐升起了困惑。承剑门的主峰看上去和其他的山峰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稍微高了一点罢了,为什么,陆子午和陆闻枢都会为它这么着迷呢?
玉蝉衣沉寂无声地看着,微生溟便安安静静的,也不再作声。
收拾好行李后,他们二人下山离开了承剑门。
在玉蝉衣与微生溟离开后不久,衣上带血的陆闻枢赶到?了此处。
身后,追着几个因为看到?陆闻枢身上带着的血迹而如临大敌的弟子,他们各个手中持剑,格外着急地大喊:“掌门,掌门!”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喊声能?够让陆闻枢脚步慢上一点,直到?陆闻枢止步于这间已经不见人影的院外,众人的脚步纷纷停下。
陆闻枢望向院子中央,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精神海中的“荧惑”也没有再出现接近玉蝉衣时会出现的异动?。
玉蝉衣真的走了。
如同之前他未能?全程参加的论剑大会,如同他在拜访不尽宗时放弃的千月岛之行,在玉蝉衣回来之后,他又?一次错过了找到?她的机会。
总是在错过。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闻枢心脏抽疼。
第123章 不放 再怎么看,也不放
长风灌满了陆闻枢的衣袍,他到此刻才惊觉自己的衣衫上沾了血,他抬手用灵力将?白衣上的污浊拂去,对周围那几个关心他的弟子说道:“我没?事。”
“都散了吧。”陆闻枢声线疲惫地说道。
他黯然垂眸,先离开了此地。
“掌门是?怎么了?”有弟子问。
踉踉跄跄,像失了魂一样。
另一位弟子愤愤道:“都怪前掌门,弄出来一个枢机阁,让掌门操心成这样。”
他们纷纷收起了剑,也离开了此地。
只有梧桐树底,栖息在叶下的一片黑影,于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刻,迅速钻进陆闻枢的影子里面,悄然尾随着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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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离开承剑门时,玉蝉衣没?有回头。
她留下的影子就是?她的另外一双眼睛。
而?微生?溟则是?遥遥看着另一处方向?,玉蝉衣留意到后?,也跟着看过去。
不远处是?太微宗的飞舟,上面站着的都是?太微宗的弟子,一眼望过去,玉蝉衣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人?,不管是?楚慈砚、李旭还是?陆祁,都没?有在甲板上站着。
再一看微生?溟望向?太微宗飞舟的目光——他看得实?在有些久,久到令玉蝉衣心情微妙地轻轻哼了一声,说了句:“别看了。再怎么看,师父也肯定不会?放你回太微宗的。”
她心头莫名有点不爽,语气也与平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