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巫溪兰:“……”
小师妹这么有信心吗?
“小师妹,你才练剑三年,就要去论剑大会,你真想好了?”巫溪兰说,“我最?近可是打听到,好些修士都?是要练上百年才去的,有些散修甚至要练个几百年呢。真的不等等下一届了?”
玉蝉衣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等了。”她说。
“可是。”巫溪兰道,“你既然想当论剑大会第一,为何不选一条更?稳妥的路?”
明明,要去参加论剑大会的是玉蝉衣,但更?紧张的那个,却是巫溪兰。
尤其到了玉蝉衣临行前?的这一夜,巫溪兰更?是紧张到心口都?发慌。
从?最?近在集市上,听到那些要去参加论剑大会的修士最?短的也修炼了百年那一刻开始,这种心慌的感觉就密匝匝地扎在巫溪兰的心上。
玉蝉衣愈是信心满满,巫溪兰愈是惶然。
看玉蝉衣这笃定的样子?,这万一拿不到论剑大会第一,小师妹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巫溪兰抬手摸了下玉蝉衣的手腕,叹了一声:“到今日,你的灵脉只通到二十九寸,到了蓬莱,至多三十寸罢了,这叫我如何放心。”
“三十寸,足够我速战速决。”玉蝉衣道,“李旭七十二寸灵脉尽通,在我二十四?寸灵脉时,也赢不了我。其他剑修想赢我,那就掂量掂量自己……”
有没有赢过太微宗首徒的本事。
不过最?后一句话,玉蝉衣没有说出来。
玉蝉衣是想拿论剑大会的第一,但不想为了这么个第一,就非要修炼到彻底万无一失再去的。
她去论剑大会,并非只为头筹。
她是要站到让人能看见的地方,她是要去被人记住的。
她无法低调,也不想低调。
“师姐。”玉蝉衣道,“我拿起剑,虽然只有三年。可我练剑,并非只有这点时间?。你不知道,我心里?那把剑已经存在了多久。”
“我知道师姐在害怕什么。上古遗民的血脉特殊,落入人群当中,如同稚子?怀千金过闹市,会被人贪图、觊觎,以致落入险境。我也知道师父定下的那条门规的用意,他觉得,低调一些,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意,就安全了。可是……可是,这不是真的安全了。”
“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意,是会连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的。”玉蝉衣垂下眼,“既然身怀千金,那就不要做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手里?有剑,手里?有刀,任何能保护自己的兵器都?可以,拿在手里?,变强,变得更?强,这样,才会真的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巫溪兰一时沉默下去,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她之前?从?来不知道,玉蝉衣竟然一直是这样想的。
这些年她只看着玉蝉衣待在不尽宗里勤勤勉勉地练剑,她只以为玉蝉衣是和?她与师父一样,因为上古遗民的身份,早就习惯了处世低调。
却没想到,她抱着这样的念头。
再一联想玉蝉衣这几年来在院子里?没一日停歇拼命练剑的身影,巫溪兰忽然觉得喉头堵堵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沉默了半晌,忽然又?将法袋打开了来,将里?面一打玄中带金的符篆取出来,上面写着些“逢试比吉”的字样,巫溪兰故作?开心地将这些祈福符篆展示给?玉蝉衣看:“小师妹你看,这祈福符篆,你那小气的师兄不给?你买,但我去找李旭卖了点灵草,还是去集上给?你买到了。”
“论剑大会共一个月,我给?你准备了三十多道符篆,你每过一天就用一道。这些符篆,一定会保佑你赢到最?后的。”巫溪兰说完,两手合十,压着一手符篆,闭上眼睛,煞有介事,念念有词,“保佑保佑,保佑我小师妹逢试必吉,不受伤、不受罪,轻轻松松,赢到最?后。”
看了一眼巫溪兰手里?样式繁多的符篆,玉蝉衣欲言又?止。
她很想说,这些符篆都?是假的。
一些本事不到家的修士最?喜欢装符修骗人,正?经的符修根本不会去做祈福符篆。这种祈福符篆半点用都?没有。
一千年前?她也曾想办法弄到手过一些。
她对着符篆诚恳祈求自己第二日就长出仙骨,长出灵脉,认认真真贴在床头,但从?来都?没用。
可看着巫溪兰这认真诚恳的模样,玉蝉衣说不出任何扫兴的话。
她将法袋收下,离开药庐,在院子?里?的藤兰树下立了一立,仰头道:“明日,我就要前?往蓬莱了。”
树上的人没应声。
玉蝉衣轻声道:“还望论剑大会后,师兄还记得你答应我的剑。”
这时树上传来簌簌一阵声响,微生溟倒悬身体脑袋探出来,哭笑不得说道:“小师妹来找我竟然不是同我告别,而是要剑来了?”
玉蝉衣道:“若是我同你告别,你就答应会把剑给?我,那我会同你告别。”
微生溟的脑袋又?缩回?去:“随你开心好了。”
玉蝉衣轻声道:“师兄,就此别过,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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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玉蝉衣穿着那件鹅黄色的天女罗裳,背上法袋,在巫溪兰眼眶湿湿的注视中,看了一眼巫溪兰身后空空如也无一人影的藤兰树,以及她隔壁那间?变空的房间?,离开不尽宗,前?往蓬莱。
她手中拿着指引方向的罗盘,踏上云端,踏剑而行,不尽宗很快成为小小一点。往前?行进了一会儿,连承剑门和?青峰也都?一并变小了。
再看到承剑门与青峰,哪怕心底情绪翻涌,玉蝉衣脸上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了。
在不尽宗这三年来,她每日都?能看见隐在山峦中的承剑门。再多的情绪,也在日夜相对间?,被抹掉了存在的痕迹,只隐匿在她心里?最?难以被人窥见的角落翻腾。
身旁不时有飞舟掠过,经过单独御剑而行的玉蝉衣时,总会有飞舟上的人好奇地看她两眼。
此番前?往蓬莱论剑大会,大宗门自会为自己的弟子?准备飞舟,而散修也多会凑在一起结个队,租个飞舟前?往,像玉蝉衣这样形单影只、御剑而行的,实不多见。
时至今日,玉蝉衣依旧对那些悄悄打量她的目光十分敏锐。
她冷眼扫过去,确定那些人更?多的只是好奇,并无恶意,便不再理会。
只是没多久玉蝉衣便感受到,那些打量她的目光纷纷消失了,却多了一道目光如炬。
玉蝉衣顺势抬眼看过去,只见她身旁飞过一艘格外华丽的飞舟。
别的门派飞舟多是木制,这架飞舟却通体由琉璃制成,在光线的折射下,折射出粼粼色彩,飞舟檐上雕金镶玉,舟身印着与星币一样的章纹,晃眼极了。
一女子?正?立在舟头,身后簇拥着许多女弟子?,着一身簪星曳月,流纹暗闪的暗色罗裳,衣袂飘飘,宛若袖揽银河,贵不可言。
她信手闲闲抚摸着盘在她肩头的白色狐狸,一派悠然间?所展现出来的高贵气质,似乎能叫周围所有人物统统都?黯然失色。
就是她,正?目光如炬地看着玉蝉衣。也是她,吸引走了本在好奇打量她的目光。
玉蝉衣蹙了蹙眉,恰巧耳边落入几道别的飞舟上的议论声。
“这是星罗宫的飞舟吧?”
“前?面那位可是星罗宫宫主?不愧是聚窟州第一美人,如此仙姿玉容,丰姿冶丽,睹之难忘!”
“应当是她,听说她与她那灵宠总是形影不离。看她肩上那只小狐狸!”
星罗宫宫主。
玉蝉衣的目光自对方脸上掠过,扫了她怀里?的灵狐一眼,再抬头,却发现对方仍在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
这目光似乎并无太多恶意,但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总是有些不舒服,哪怕对方是一位容色娇娆的美人。
这时,星罗宫宫主朝她一笑,挥了挥手,过了片刻,从?飞舟上踏下一人。
少女一身银粉色罗裳,虽不及星罗宫宫主身上的繁复华丽,却也似点点星辰披在身上,俏丽极了。
她踩着云朵几步落到玉蝉衣身边,踩在玉蝉衣的剑上,与玉蝉衣分立两端,行礼后笑着对玉蝉衣说道:“这位道友,可否请您过去与我们?宫主一叙?”
玉蝉衣却不笑:“叙什么?”
显然未曾料到玉蝉衣这样冷淡的回?答,那少女笑了一笑,说道:“聊聊您身上这身天女罗裳。”
玉蝉衣这才恍然间?想起,她身上这天女罗裳,就是出自星罗宫的手笔。
戒备放下来几分,玉蝉衣跟着少女上了星罗宫的飞舟,来到了星罗宫宫主的面前?。
星罗宫宫主已经回?到了飞舟内的房间?里?,在外面时攀在她肩头的白色狐狸此刻窝在她的怀里?,正?抱着个红果子?,欢快啃着。
一团毛茸茸被养得通体雪白,尾巴蓬松,两只大眼睛葡萄一样圆润,湿漉漉、乌溜溜,脖子?上戴着个大大的宝蓝色蝴蝶结,头顶也有许多花样百出的小坠饰,是一只自己长得顶顶好看,也被打扮得顶顶好看的小狐狸。
玉蝉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星罗宫宫主笑着说道:“小道友,你眼光倒是极好,你身上这身天女罗裳,袖口可是我亲自织的,这一身罗裳上共有十个法阵,单袖口一处就藏了四?个,穿上它,刀枪不入,法术不侵,没人能暗害得了你。”
玉蝉衣诚实道:“这不是我的眼光,是我师姐给?我挑的。”
星罗宫宫主惊讶问:“你有师姐?那意思是,你有宗门,不是散修咯?那怎么会一个人御剑往蓬莱去?你是哪个宗哪个派的?”
玉蝉衣自报家门:“不尽宗,玉蝉衣。这一届论剑大会,宗门里?只有我一人参加,用不到飞舟。”
话音一落,星罗宫宫主尚未搭话,她怀里?那只正?啃着果子?的灵狐忽的浑身炸起毛来,它像是闻到什么气味,猛地从?星罗宫宫主的怀里?跳出来,奔扑到玉蝉衣身前?,两爪离地,人一般站立起来,朝着玉蝉衣嗅嗅嗅嗅。接着,身上的毛炸得更?加厉害,几乎蓬成一簇雪球。
它朝玉蝉衣呲起嘴,两颗尖牙露出来,喉咙里?也发出低沉的闷响。
“回?来!”星罗宫宫主唤道。
将小灵狐召回?去,星罗宫宫主有些抱歉地同玉蝉衣说道:“丢丢它见了生人总是如此,真是抱歉。”
她摸着灵狐脑袋,将灵狐拼命仰着的脸往自己的怀里?扣,又?对玉蝉衣说道:“哎,我应当替你骂它两句的,但我这会儿骂不出口,我一看到它的脸就骂不了它一点。你且等等,待我将它的脸埋进去我就训它。”
玉蝉衣道:“无妨的。”
她看着频频试图从?星罗宫宫主怀里?探出头的灵狐,自己先退后了一步,说道:“宫主既无旁事,那我就不在此叨扰了。免得惹得您的灵宠更?加不快。”
星罗宫宫主:“不,万万不可。”
“既然我这灵狐冲撞了你,该给?我个补偿的机会才是。”
玉蝉衣微微蹙起眉来。
补偿?她只是上来坐了一坐,就要给?她补偿?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莫非是包藏祸心?
“更?何况我叫你上来,是对你有个不情之请。”星罗宫宫主问玉蝉衣,“小道友,你剑术如何?”
玉蝉衣心中隐隐防备,淡声应道:“尚可。”
“那便恰好合适!”星罗宫宫主说,“此番我去蓬莱,是因我星罗宫中有十位弟子?想要参加论剑大会,可我们?星罗宫多是阵修,选择做剑修的实在太少,她们?平日里?找不到除了彼此之外的切磋的对手,我唯恐她们?缺乏对阵经验,到了论剑大会上给?我丢脸。”
“我见你孤身一人,又?是剑修,可否请你陪她们?切磋切磋,叫她们?领悟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也好帮她们?在论剑大会上拿个好一点的名次。”星罗宫宫主说完自己的请求,给?出了自己的报酬,“我这艘飞舟半个月后能够到达蓬莱,这段日子?若你肯陪她们?切磋练习,我会准备出一间?上好的房间?给?你,并且会在十五天后,送你一件由我亲手织就的罗裳。也当是我对于我的灵宠对你失礼冒犯的一点歉意。”
最?后那一条条件令玉蝉衣心动了一下。
“我可否将获得罗裳的机会留下?不在十五天之后使用。”玉蝉衣问,“而是让给?旁人?”
星罗宫宫主问:“小道友打算将这机会留给?谁?”
“我师姐。”玉蝉衣说,“她是医修,也是药修,可有适合她的法阵,能织进罗裳里?的?”
星罗宫宫主想了一想:“虽说市面上极其少见专门做给?药修医修的法阵罗裳,但若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也不必做星罗宫宫主了。”
她笑问:“看来,我那不情之请,小道友是愿意答应了?”
玉蝉衣最?后考虑了一番,点头:“我可以答应。”
她看了一眼星罗宫宫主怀中的小狐狸,说道:“只是,要请宫主想办法让它离我远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