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薛怀灵无疑是天之骄女,养尊处优,个性骄纵,眼底存不下一点尘埃,甚至也放不下一个寿命只有百年的?凡人?,放不下青峰。
可?要说她坏透了,也还远远不及——玉蝉衣倒情愿薛怀灵恶毒到?骨子里坏到?骨子里。
薛怀灵要是真能骄纵到?谁都不管不顾,大可?以硬闯青峰,硬抓了她,将她扭送凡间,送到?一个谁都找不见的?地方。反倒会阴差阳错将她救下来。
陆婵玑短短的?一辈子,没认识一个能救她的?人?。她死后拼命地想如何能救下当时的?自己,唯一能想到?的?,竟然?是要指望薛怀灵对她坏一点。
可?三百年后,连薛怀灵也死了。
今时今日,难道这世上记得她陆婵玑的?,真的?只剩了陆闻枢吗?
玉蝉衣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冷,如同被水蛇缠上骨骼一样的?阴冷。她没想过?命运会对她残忍成这样,又让一个认识她的?人?消失在?了世上。
她是不喜欢薛怀灵,却没有不喜欢到?希望对方去死的?程度,甚至玉蝉衣更希望她能活着。
哪怕是讨厌她的?,至少,薛怀灵是认识她的?。
她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了,待她说话的?分量更高一点,待她能掌握一点证据,必要时候,可?以尝试拉拢薛怀灵。
如果薛怀灵愿意倒戈,那过?往种种都可?以不论,从薛怀灵答应的?那一刻,她会将薛怀灵归拢到?她的?阵营。她需要帮手,而作为?陆闻枢的?道侣,薛怀灵会是一个很有用的?帮手。
可?如果薛怀灵仍选择站在?陆闻枢身侧,和陆闻枢沆瀣一气,那她就是她的?敌人?,同样也会成为?要接受惩罚的?人?。
玉蝉衣已?经将心?里的?剑磨得很快很亮,她一直在?谨慎地挑选有哪些人?有资格站在?她的?身后,又会多出谁来面?对她的?剑锋。
却唯独未曾想过?,薛怀灵会死在?那么早的?时候。
“七百年前……”玉蝉衣拼命压着嘴角的?颤抖,“薛仙长她是怎么死的??”
风息谷的?掌上明珠,哪怕是块修仙的?榆木疙瘩,又怎会让她死在?才三百来岁的?时候?何况,薛怀灵资质不低。
微生溟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玉蝉衣,正欲开?口,却又轻轻合上。
因为?江言琅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江言琅道:“七百年前,凤麟洲的?弱水结界出现裂缝,修罗魔界的?魔族频频异动,意图进犯巨海十洲,薛仙长为?修复结界,以身献阵。巨海十州的?人?为?了感念她的?贡献,在?她死后尊称仙长。弱水之畔,还为?她立起了一块纪念她的?石碑。”
说起这个事情来,沈笙笙也一脸唏嘘不已?。她年纪尚小,虽然?未曾亲身经历过?弱水那场异动,但也听家中长辈提起过?。
沈笙笙道:“因她死在?即将与陆掌门结契的?前夕,怀抱着未了却的?憧憬与心?愿死去,那石碑便被称作相思石碑。我经常在?那里碰见薛少谷主,有时也会碰见陆掌门,他们每隔一阵子都会去那里祭奠薛仙长的?亡魂。”
江言琅问道:“你经常去那儿?”
沈笙笙道:“陆掌门是剑道第?一,薛少谷主剑艺也不俗,我想着等我哪一日本领到?家了,也找他们切磋切磋。我已?经观察好了,陆掌门不常出现,薛少谷主来得要勤一些,最少十年过?来一回。他们都是大忙人?,踪影飘忽难觅,但我守着相思石碑,守株待兔,总能等到?他们。”
玉蝉衣忽问:“这薛少谷主,是在?薛怀灵死后,才成为?少谷主的??”
江言琅点头。
沈笙笙道:“这位薛少谷主活得久一些,剑术老道,但若论起天赋……比不上他的?妹妹。我们副掌渡每回遇到他,都会提到?他妹妹,薛少谷主每次都是黑着脸,却又无从反驳。听副掌渡说,薛怀灵才是真的?天赋卓绝,要不是死的?早,少谷主的?位子才轮不到她哥哥来当。”
江言琅忍不住:“我们少谷主虽说不比自己的?妹妹天赋更高,但也没那么不堪吧……这巨海十州有本事能赢过?他的?,恐怕一只手数得过?来。”
沈笙笙接着道:“能和正道魁首搞好关系也是这位少谷主的?本事,他做了少谷主后,风息谷的剑修实力跟着承剑门长进不少,都赢过?我们玉陵渡了。不过也不应叫是本事,副掌渡说了,陆掌门那是爱屋及乌,是因着对薛仙长的?怀念与爱重,才连带着对你们风息谷如此谦让礼遇。”
江言琅反驳道:“可我听说,少谷主与陆掌门年少相识,自小关系就颇为?亲近。”
“风息谷少谷主……”玉蝉衣想了一想,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在?论剑大会见过?的?、略显阴郁沉默的?面?容来:“薛铮远?”
“正是。”沈笙笙说道,“我们副掌渡经常提起他。”
“这薛少谷主,也是命不好,自小就不比妹妹聪明伶俐,妹妹的?天赋悟性都要高于他。若是他资质平庸,早早认了命也就算了,偏偏他的?资质也没有太差劲,只是刚刚好略输一筹,心?里就一直较劲儿。长此?以往,性格就变得不喜人?了。风息谷的?修士大多像他,小心?眼极了,譬如你看,这位风息谷首徒,我说一句,他呛一句。”
江言琅眼睛瞪圆:“我只是在?说我知道的?事,又没有无理取闹。”
见他们又要吵起来,玉蝉衣提壶斟茶,当起了和事佬。
“茶水凉了,就不好喝了,快喝茶吧。”玉蝉衣轻声道。
她心?底种种情绪杂陈,面?色看上去却格外?的?静。就如同狂风骤雪过?境之后,大地只剩了一片素净,玉蝉衣心?里的?惊涛骇浪阵阵翻腾过?去,不知道哪一刻,忽然?空落落的?,萧条了。
薛铮远的?名字她并不熟悉,陆闻枢从未向她提起过?薛铮远。
哪怕是薛怀灵,陆闻枢也从不向她提及。
薛怀灵的?哥哥,原来是他的?多年好友。
薛铮远——玉蝉衣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之后,陆续来了几个剑修来找玉蝉衣切磋比试。
江言琅与沈笙笙看到?夜色降临,拂却巫溪兰想将他们留宿在?不尽宗的?邀请,离开?了不尽宗。
他们打算次日再来。
沈笙笙看了玉蝉衣一整天的?切磋比试之后,决定先不急和玉蝉衣比上一回,而是把目光放到?了来找玉蝉衣切磋的?其他剑修身上。
来找玉蝉衣切磋的?剑修不少有些本事,能和他们比上一回倒也是难得的?机会,要是连她都打不过?也没必要和玉蝉衣一比,找玉蝉衣比试先过?了她这一关再说。
沈笙笙决定在?炎州多留下时日。
沈江二人?走?后不久,玉蝉衣到?炎州街头逛了一逛。
她假装自己在?买法器,朝其他人?打听了一下薛怀灵与相思石碑的?事,发现他们对薛怀灵的?说法大多与江言琅与沈笙笙无异。
只是炎州到?底离着凤麟州远了一些,七百年的?光阴离今时今日也久了些,有些人?在?听到?“薛怀灵”这三个字时,会先本能沉默下去,想上好半天,才会慢慢想起来是谁。
说着说着,最后又毫无例外?将话头落到?陆闻枢身上去。
“这薛仙长意外?仙逝,陆掌门痛失爱侣,七百年过?去,却未曾与他人?结契,身边亦无伴侣,真是……”
“痴情。”今日听多了这个词,不等他们说话,玉蝉衣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心?里讥诮面?容平静地帮他们补全句子,便再换个地方打听问问。
一通问下来,玉蝉衣知道了炎州的?修士是怎么看待陆闻枢的?这桩姻缘的?。
男修士大多对陆闻枢近乎守节的?行为?不甚理解,但纷纷表示自己对此?敬佩万分,引之为?榜样,而女修则会在?提起薛怀灵死在?结契前夕的?事时,又是可?惜又是心?疼,等说到?陆闻枢七百年未与他人?结契,却纷纷露出羞涩向往的?神情,羡慕薛怀灵能得到?陆闻枢从一而终的?痴情。
风息谷的?江言琅还记得薛怀灵以身献阵,记得薛怀灵死在?弱水,炎州的?人?却只记得他们的?正道魁首在?七百年前痛失爱侣,七百年不与他人?结契的?事迹成就了他们口中陆闻枢的?痴情,有些人?在?夸赞陆闻枢为?她守节时,甚至记不清薛怀灵的?姓名。若是当年薛怀灵提早知道这一切,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从风息谷前往承剑门?
玉蝉衣不知道答案。她与薛怀灵说到?底不过?两面?之缘,无从揣摩薛怀灵的?心?境。
在?街头聊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后,玉蝉衣回到?不尽宗。
她坐回到?藤兰树下的?石桌边,视线却轻轻上抬着看向藤兰树。
微生溟换回他自己的?衣衫之后,就没有穿着天女罗裳显眼了。
他大多时候安静呆在?树上,或坐或躺,安静蛰伏,比树叶还安静。
“师兄。”玉蝉衣视线在?树叶间刮寻,找到?身形几乎融进夜色里的?他后,喊了他一声。
听到?树叶如同风摇般开?始簌簌响动,知道他在?听,玉蝉衣问:“七百年前的?薛怀灵之死,师兄可?知道点什么?”
“小师妹还想知道什么?”微生溟从树上跳下来,落到?玉蝉衣对侧的?位置。
他一双眼睛暗暗打量着玉蝉衣:“在?我看来,沈笙笙、江言琅两位已?说得十分详尽。”
玉蝉衣问:“师兄是否见过?薛怀灵?”
微生溟摇头:“这位薛大小姐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可?不爱理人?。”
又道:“她的?死因我的?确了解一二,小师妹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玉蝉衣道:“巨海十州万千修士,为?何偏偏是薛怀灵以身献阵?三百年前她死在?弱水,那时她身边可?还有别?人??”
微生溟说:“当时弱水结界异动,正道修士纷纷前往凤麟州,在?场的?自然?不止有薛怀灵一人?。”
“那薛铮远、陆闻枢呢?”
“一个风息谷谷主之子,一个承剑门少门主,都是名门正派之后,自然?是责无旁贷,与薛怀灵一道前往凤麟州。”微生溟道,“但薛怀灵以身献阵的?当时,她在?弱水之北,陆闻枢在?弱水以南,他为?救一个误闯结界的?凡人?孩童而元气大伤——薛铮远便是此?事的?见证者,是他在?陆闻枢昏迷不醒时,将陆闻枢为?救凡人?孩童身受重伤的?事告诉了旁人?。”
“说起来。”微生溟道,“当时的?确有人?在?猜,是薛铮远为?了少谷主之位,趁弱水结界松动,诱杀了妹妹。还是陆闻枢醒来之后,替他证了清白。”
玉蝉衣:“所以他们二人?是互证清白,是吗?”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陆闻枢什么,何来证他清白一说?”微生溟道,“小师妹真是常常令我感到?吃惊。”
“吃惊什么?”
“立相思石碑一事由薛铮远亲自操持,石碑一落,此?事彻底盖棺定论,鲜少有人?问得这么深这么细致。”微生溟眯起了眼睛,“若非小师妹只有二十来岁,我真要误会你与这位薛大小姐是旧相识。”
玉蝉衣早已?习惯了与微生溟话不投机,习惯了与他话上争锋斗聪明,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每次都紧张自己是否被他看破,像是一下子被踩中脊骨似的?言语行为?皆过?激起来。她缓声道:“若是说薛仙长是发乎本心?以身献阵,那她真是一位令人?景仰钦佩的?人?物。我会有许多话想同她说,是会可?惜自己没有和她面?对面?说上话的?机会。”
心?中不知为?何又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玉蝉衣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去往弱水之畔,到?那块相思石碑边上看看的?。”
第54章 子非鱼 你又不是创造它出来的人,又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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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笙笙是个用?绳子都拴不住的人?。
她说?是在不尽宗住下了,但人?却成日往外跑,很少能看见她的踪影。
等她回不尽宗时?,总会把她在外所见所闻说?与玉蝉衣听,坊间八卦,宗门秘闻,什?么都有。
今日回来不尽宗后,沈笙笙又一次同?玉蝉衣和江言琅说?起在外头打听到的事情。
“飞云宗的掌门仙逝了,飞云宗起了内乱,群龙无首,弟子不得已求到承剑门前,求陆掌门再次出手相助。陆掌门应他们?所求,替他们?平替了内乱,还将飞云宗并入承剑门,给愿意加入承剑门的弟子一个收容之所。”
一句陆掌门,说?的自然是陆闻枢。
玉蝉衣面上声色未动,继续听下去。
“这几个飞云宗弟子论本事根本入不了承剑门,但实在太可怜了,能趁此?机会加入承剑门,没一个留在飞云宗,这飞云宗,算是覆灭了。”
沈笙笙继续道:“听说?这飞云宗一千年前如日冲天,也是首屈一指的大门派。当时?的飞云宗掌门还曾经放言,说?要将承剑门逐出五大派之列,将承剑门挤出炎洲呢。结果呢,一千年过?去,飞云宗落魄了,而承剑门屹立不倒。其实早在很久之前,陆掌门就救助过?一次和他起过?龃龉的飞云宗。如今飞云宗新一任掌门人?死了,又替他人?善后,两次相助,以德报怨,此?等宽广心胸……换了我,绝对做不到。”
说?这,沈笙笙面上一脸崇拜神往,“你们?说?这样一个人?,他的剑到底有多?厉害?”
江言琅瞥她一眼:“你这话让你们?玉陵渡的长老听到了,肯定要借故罚你了。”
沈笙笙说?:“这又不在玉陵渡,怕什?么?再者说?,我们?玉陵渡的长老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心胸狭隘,他们?最看不上的是你们?风息谷,可没说?过?承剑门和陆掌门什?么坏话。”
玉蝉衣只?是喝茶,看似没有在认真听。
实际上,沈笙笙说?的,她已早先一步,全部打听清楚了。
飞云宗掌门姓氏来历,飞云宗那几位被归入承剑门的弟子的姓氏来历,玉蝉衣都早就知道了。
流言八卦多?有偏颇,飞云宗如何由盛转衰,终至消陨,具体?内情不好探知,但这些被收入承剑门的弟子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又在飞云宗待过?多?久,却都好打听。
至于陆闻枢以德报怨心胸宽大……玉蝉衣无半点认同?,温柔的报复也是报复,陆闻枢最精通如何做尽温柔的表面功夫,改不了底下藏着的心思可能还是报复。
一千年前那位叫嚣着要将承剑门挤出炎州的飞云宗掌门若是知道自己的宗门最后竟是落魄到并入承剑门的下场,恐怕要心如刀绞,棺材板都要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