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既然那民?间传言里说云中?仙每百年现身一次,恐怕是能将宗门规矩视若无物,不是一般的弟子?。”微生溟说,“云中?仙,应当就是他了?。”
多看了?几眼后?,玉蝉衣也确定了?,那就是薛铮远。
她之前虽然只和薛铮远远打过几个?照面,不太能准确辨认薛铮远的样貌,但?她对薛怀灵的样子?记得很牢——薛铮远兄妹两人长相特?别像。区别无非是薛铮远眉眼英气些,而薛怀灵则秀气柔美些。
确认了?那就是薛铮远后?,玉蝉衣心中?涌上一阵恼意。
本以为来的是个?寻常的风息谷弟子?,她可以伺机旁敲侧击打听薛铮远的消息。可若是被千月岛人称作“云中?仙”的风息谷弟子?恰恰就是薛铮远本人,那她心中?原来的计划就全被打乱了?。
如今总不能直接找上薛铮远,去?聊薛铮远吧?
简直胡闹。
……等等,为何不能?
她是不能直接去?找到薛铮远开口询问,但?可以躲在暗处看看他来这千月岛是来做些什么。能亲眼盯着薛铮远所作所为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能碰上的。
再者说,风息谷少谷主出门不都是前呼后?拥?独自来千月岛,难不成是有什么要?掩人耳目的事情要?做?
玉蝉衣隐隐兴奋起来,目光恰好扫到站在他身旁的微生溟,心里计划成型。她道:“帮我个?忙。”
微生溟:“什么忙?”
“帮我盯梢薛铮远。”玉蝉衣压低声音道,“我想知道他今天做了?什么。”
微生溟拧眉问:“那你呢?”
“我的话……”玉蝉衣道,“我要?找一样东西,一样……或者很多样,虽然不知道最后?能否找到,但?我想好好试一试。”
她顿了?顿:“我分身乏术,只能拜托你帮我盯着薛铮远,看他在千月岛去?了?哪些地方,又做了?什么事情。”
看他似乎不太情愿,玉蝉衣说:“作为报酬,回去?时,我依旧会?载你一程。”
微生溟的眉心紧紧并出川字。
他脚步踟躇:“可我不想……”
玉蝉衣问:“为什么不想?”
“不放心你。”微生溟说。
玉蝉衣听了?难以理解地愣了?一愣,她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里是千月岛,又不是什么魔窟。”
见微生溟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玉蝉衣忽然感到一阵怪异:“莫非……你是因?为不放心我,才一路从不尽宗跟了?出来?”
她自己说完便觉得这理由荒谬滑稽,微生溟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没?开玩笑?”玉蝉衣诧异道,“这里哪有什么能欺负我的人?别说拔剑了?,只是用点小?法术,恐怕都要?吓到他们。”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不安全。”微生溟严肃道,“哪怕是凡间,风息谷少谷主不也出现了??”
玉蝉衣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他了?,照他这样说,哪怕她在不尽宗里练剑,随时可能有一道雷落下来将她给劈了?,他这简直太过杞人忧天。
玉蝉衣道:“微生溟,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这不是你的责任。再者说,你何必这么杞人忧天?”
眼看着薛铮远要?离开玉石摊子?了?,玉蝉衣着急起来,她不想和微生溟争来吵去?,也没?空去?深究微生溟为什么突然变得杞人忧天。玉蝉衣语气更冷了?些,问道:“给我句准话,这薛铮远,你跟还是不跟?”
她道:“你不跟的话,我自己去?跟了?。”
微生溟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最后?,他垂眸,暗暗抿了?抿唇,极其不情愿地落了?句“我跟”,便走出去?,跟上了?正在离开玉石摊的薛铮远。
刚走出去?两步远,他又折返回来,同玉蝉衣伸手要?道:“传音石,给我一块。”
玉蝉衣直接将腰间挂着的法袋解下,丢给了?他一块传音石。
微生溟接过传音石,什么都没?说,沉默着跟薛铮远去了。
等微生溟与薛铮远的身影都在街道上消失不见,玉蝉衣从角落中?走出。
她仍是边走边看,走走停停间,先去?了?一趟桃花泊,在桃花泊那,祭奠了?父母。
之后?一整个?白天,玉蝉衣又分别去?了?一千年前的驿站旧址和千月山——那里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家酒肆,没?半点驿站模样,玉蝉衣在那里待了?大约一刻钟,就去?了?一趟魂妖出现过的千月山。
山林倒是与从前无异,只是看过之后?,玉蝉衣也没?有想起额外更多的事情。
但?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玉蝉衣在千月山山脚下见到了?一户门前立着泰山石的人家,看到那块泰山石,她想起来自己四?岁时,曾经在这家的屋檐下躲过雨。
这一次,回忆袭来的感觉没?有第一次回想起时那么令她感觉到。头疼欲裂。脑袋里只是一阵恍惚,很快她就适应了?这忽然多出来的记忆片段,心绪也比较平静。
果然,碰见过去?的物件就能想起许多事来。
然,千月岛变得太多,她又缺失了?完整的记忆,能被她想起来的,只有零星的,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片段。
玉蝉衣并不感到忧心,反而十分乐观。
对她来说,比起解决问题,更难的是知道问题在哪里。
解决问题是不容易,可一直发现不了?问题,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经过千月岛一行,玉蝉衣已?经确定,她失去?的记忆,有人为抹去?的痕迹。
玉蝉衣一直知道,巨海十洲有些法咒,会?被用来抹除凡人的记忆。
而抹掉她记忆的人……真是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心头浮现出熟悉的名字,玉蝉衣冷冷一笑。
陆闻枢。
他从来不让她接触旁人,也不允许别人接近她,更不可能让别人在她的记忆上动手脚,那么多年一直只有他在她身边,她连怀疑都不用怀疑到别人的头上。
可是,越是他想强行抹掉的,她越是要?找回来。
她已?经不再是凡人了?,等她找到那些能抹掉凡人记忆的法咒,挨个?尝试过去?,试出解咒之法,记忆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时,法袋里的传音石又一次传来动静。
玉蝉衣将传音石取出,听到微生溟说:“薛铮远又去?了?酒楼。”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微生溟同她汇报薛铮远的行踪了?。
这一天下来,薛铮远先是在集市上买了?玉石、又去?纸坊定制了?一盏琉璃纸的月灯,提着去?桃花林晃了?晃,看了?会?儿桃花泊的湖面,这会?儿又去?了?酒楼。
行踪飘忽不定,目的模糊不清。
完全让人猜不透他在做什么。
玉蝉衣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要?将传音石放回袋中?,又听到微生溟问她:“不和我说一下你在哪儿吗?”
玉蝉衣无奈极了?:“在千月山附近的巷子?里,正打算最后?去?一趟桃花泊。”
又皱着眉头补充:“人还活着。”
说完玉蝉衣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
不该是她盯着微生溟有没?有偷偷去?死?吗?怎么忽然间就成了?他紧张她了??
今天一整天,传音石时不时响起来。
哪怕薛铮远在巷子?里路过了?一条狗时多看了?两眼,微生溟也要?找机会?用传音石告诉她。
倒真是事无巨细地帮她盯梢了?薛铮远这个?人。
但?微生溟汇报的末尾,一定会?问她在哪儿。
一整天下来,与其说是微生溟在同她说薛铮远在哪儿,倒不如说是她在向微生溟汇报她自己在哪里。
难不成是他真的很不喜欢跟着薛铮远?
天色逐渐暗下来。
桃花泊溶入夜色中?后?,显得格外深幽。
玉蝉衣在湖边最后?坐了?一会?儿,心道,之后?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过来这边了?。
她最后?往埋葬着父母的桃花林看了?一眼,捏了?法诀,隐了?身形,御剑而行,到集市上买了?点东西后?,来到了?月墙。
最后?去?月墙那给父母放两盏魂灯,再去?找微生溟一起盯梢薛铮远,这一趟千月岛之行就可以结束了?。
来到月墙,玉蝉衣意外地发现,这里与一千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
仍是四?面见方的月墙嵌着圆形的琉璃壁。拜月祈福的传统也依旧在,这里灯火通明。
月墙内,点燃的烛火透过薄如蝉翼的琉璃壁照射到墙外,远远看着,竟比天空的月亮还更明亮几分,也更温暖,没?有那么清冷。
玉蝉衣在月墙外的商贩那买了?两盏魂灯,排着队等在点灯的人群队伍后?面,视线轻扫过前面的人群。
来月墙点灯的凡人多是结伴而行,闺中?密友们聚在一起,爱侣亲昵相依,还有阖家一起来的。
鲜少有人像她这样,独自一人过来点灯。
上一次来,是在一千年前,陆闻枢陪她一起来的。
想来也可笑,她那时对着月墙祈愿,除了?祷愿让她的父母灵魂安息、来世顺遂之外,竟然还向上天祈求过,她死?之后?,不要?叫陆闻枢太伤心。
她最怕孤单,常常因?陆闻枢的存在缓解这种孤单感,便常常为她死?之后?不能在陆闻枢感到孤单时陪伴他,而感到心痛不已?。
但?一手造就她孤单处境的他,那时恐怕已?经在倒数着她的死?期……
真真是物是人非,玉蝉衣最不喜欢孤身一人,此刻独自站在人群后?头,形单影只很是伶仃,心头却有种用刀剜去?烂肉的爽利。
轮到她去?点灯了?,玉蝉衣垂下眼,脑海里种种思绪抛之脑后?,伸手将两盏灯笼挂到灯架上去?。
她对着灯,虔诚求了?父母世世安宁顺遂。
这之后?,心湖却是一片平静,没?有浮现出任何祈求。
凡人求神拜佛,求的是心中?难平之欲壑。而她就是自己的神佛。
她心中?难平欲壑,沸腾执念,早晚会?自己填平的。
灯笼挂在灯架上燃着,宛如一轮轮被摘下的明月,映着玉蝉衣旷达眉眼。
火舌舔着灯芯,煌煌灯花将她映在琉璃壁上的影子?摇曳得绰约。
她依靠影子?将肉身重塑,体貌皆与从前不同,影子?却始终是之前的影子?。
风一来,烛火晃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轻晃。
当微生溟跟随着薛铮远来到月墙,恰不经意间抬眼一瞥。
看见月墙琉璃壁上映着的那道身影,他的脚步生生扎在原地,无法再前进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