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他们三人,走在接天连地的白雾之中。
很快,远处层层叠叠的云雾中投射下数道金光,金光并非静止,缓缓移动,浮在空气中,光柱里有淡淡的细小微尘。
宁杳仰头看:到门口了。
据说,苍渊外观是一片混沌云雾,外界无人能找得到入口。只有苍龙现身,上面云层打开,金光射下,便出现入口大门,被称为“漏天金”。
万东泽向那看,看了很久回头,望着宁杳,脸上挂着轻松淡雅的笑:“宁山主可做好准备了?一进苍渊,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宁杳若有所思:“是么,那我就不进了。这一路权当送你。”
万东泽没想到她这么说,脸色微变,侧头看一眼宇文菜。
宇文菜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吟吟道:“宁山主真是个年轻姑娘,这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改主意了。也罢,您不爱来,我们也不能强逼着你进门。”
宁杳讶然:“真没想到,你们竟还有做个人的时候。”
宇文菜笑道:“当然当然,身为男人,怎么能强扭姑娘家的心意呢?只不过,宁山主走便罢了,我们虽遗憾,倒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宁棠姑娘要伤心了,她思念亲人的紧,尤其是亲妹妹。”
“但您不爱见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您的态度,我们会代为转达。”
宁杳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捏紧,冷锐盯着他们半晌,忽然笑了:“宇文菜,你的轮回术应该不如宇文行吧?”
宇文菜笑容一僵。
眨眼间,他恢复如常,豆眼弯弯,比刚才笑的还开怀:“宁山主这是什么意思?”
宁杳冷笑一声,一手指着他,对万东泽说:“你现在割下他的舌头,我立刻同你进苍渊。如若不然,我还真不去了。”
她收回手,笑盈盈一歪头,因着眉目清澈如画,这动作显得既天真又残忍:“我耐心可不多哦。”
万东则只沉默一瞬,目光便落在宇文菜头上。
宁杳不动声色,将宇文菜刹那间细小到不易察觉的慌乱收进眼底。
至少,她又知道两件事:
第一,宇文菜的轮回术功夫,比起宇文行要差的远。他似乎只知道模糊大概的事件走向,根本精细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下一句话要说什么这种程度——他连自己下一刻会不会被割舌都不晓得。
那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胸有成竹。她进苍渊后,到底是为人鱼肉,还是反客
为主,他没底。
第二,万东泽对于她“进”沧渊这个举动,比她想象的还要迫切。放弃宇文菜这个一直支持他的军师,不过一念之间。
——所以他的目的,一定要她进入苍渊才能向下施行,如果她人在苍渊之外,他就如同没有手的人,面前摆了再多的算盘,也打不响。
万东泽抿了抿唇,转头道:“宁山主,这是我的地盘,在我家门口,身为客人,就不要喊打喊杀了吧?”
宁杳道:“我偏要喊打喊杀。没让你要了这王八的命,已经算心怀慈悲了。”
万东则不再多说,点点头:“好。”
他转过头,宇文菜已然恢复游刃有余的微笑,甚至还微微张口,露出舌头。
他如此配合,万东泽也不废话,手掌劈落,一道白光闪过,宇文菜一截沾血的舌头落地,滚了两圈,裹满泥土。
“这回你满意了吧,”万东泽语气冷冽,“可以走了么。”
宁杳淡声道:“带路。”
他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一齐向那金光投射下的地方掠去,宁杳上前几步,并未立刻紧随。
宇文菜那半截舌头,还静静躺在地上,这两个人,残忍,狠辣,善隐忍,他们谋求之事,绝非小可。
宁杳抬头看。
随着二人进入入口,那数道金光暗淡些许,正应了传言所说,只有苍渊龙族才能找到入口。
长姐在里边,进,她是一定要进的;但不能被万东泽如此牵着鼻子走,不开点条件,都对不起他那么着急的心。
“宁杳!”
宁杳思绪一顿,回头,崔宝瑰挥舞着双手从船上跳下来,他那艘巨轮,如同潜伏在白雾中的巨兽,若隐若现。
“宝瑰兄,你怎么上这来了?”
宁杳和他打了招呼,正要继续说话,瞧见他身后白雾中,还有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形。
她一下闭了嘴。
风惊濯身着白衣,发丝银白,肌肤都是雪白的。在色彩浓重的崔宝瑰身后,确实不显,她第一眼没看见。
崔宝瑰道:“天爷啊,你还问我,这话你应该问你自己,你怎么到这来了?你知不知道苍渊是什么地方?”
宁杳说:“知道啊。”
“知道你说说。”
这怎么了吗?宁杳看崔宝瑰反应这么大,也怀疑自己从小到大所听传闻有问题:“不是苍龙的家么,一个……仙境?一个……半神之族所住的宝地?”
崔宝瑰一言难尽:“姐妹呀,你可不能这么无知啊。”
风惊濯沉默上前。
崔宝瑰拉住他:“你快给她说说,讲讲课,你不是说你不放——”
风惊濯做了个很出格的举动,反手一把捂住崔宝瑰的嘴。
崔宝瑰双眼瞪大:山神一直是温和有礼、清冷矜贵这么一人,如今都对他上手了!这可不是他有求于他、礼礼貌貌叫兄长的时候了!怎么?他哭了一场,还把自己哭通了是不是?
宁杳眨眨眼睛,风惊濯气息挺冷的,她怕自讨没趣,老老实实没吱声,抬头去看天上云层中越来越淡的金光。
漏天金就要关闭了。
“你要进去?”
宁杳回头看风惊濯。
他没看自己,但明显是在问她。
是要进去,不过不是此刻,万东泽着急,她便要磨一磨他,磨的他自己乱了,她才有反客为主的机会。这些心思百转千回,解释起来太复杂,她怕他听的烦,就老实巴交回一个字:“是。”
风惊濯勾唇,那笑容,怎么说呢,不太友善。
“万东泽的鬼话你也信,跟他进去,不怕吃亏?”
宁杳心说自己当山主这么多年,现在又成了神,谁敢跟她这么说话?不仅不友好,还质疑她的脑子。正想回嘴,目光落在他扎眼的白发上,又蔫了。
宁杳把嘴抿上:忍着点,和谁计较也不能和和惊濯计较,他吃这么多苦呢。
风惊濯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你若实在想进,我也可带你进去。”
宁杳双眸一亮,小情绪立刻没了:“你也可以吗?”
“我亦是苍渊之龙,为何不可?”
宁杳期待:“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吗?”
“等,等等等等……”崔宝瑰跳出来,双手打开,制止两人,“等会等会,我有点儿跟不上,你们……啥意思?”
他指着宁杳:“你要进去。”
换个方向指风惊濯:“你也要进去。”
哈,哈哈。就是说,风惊濯不远万里赶到苍渊,不是为了制止宁杳,他是要搭一个,要跟着进去,是这意思吧?
宁杳不得不解释一下:“我长姐的精元在苍渊,我得救她啊,要不然我怎么能没事闲的上这来。”
风惊濯则道:“我有私事要处理。”
崔宝瑰啥也不说了,举起一个大拇指,一个不够,另一个大拇指也举起来,一人比一个:“你们都是这个。”
“行了,你们都有事要干,我也没有立场劝什么,你们爱咋咋吧,我不管了。那个,我胆小,苍渊这地方,我就不陪二位一起闯了,啊,保重。”
他抱了下拳,挥挥手,背影都写满无语。
崔宝瑰走了,也不管他们两个磁场对不对,就这么剩他二人。
宁杳摸摸鼻子,问:“惊濯?”
风惊濯“嗯”一声。
理她啊,那就好。宁杳问:“苍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风惊濯顿了顿,道:“一个地方,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从不出来。除了‘高贵’这个说法,还能想到什么?”
宁杳一呆。眼珠转了转,嘴巴微微张开:“……囚犯?”
风惊濯道:“是,苍渊是个邪恶之地。毁不掉,只能封禁。”
“这里毫无法则,所以苍龙没有底线,没有约束,就算是神,他们照杀不误。”
“怪不得宝瑰跑这么快,”宁杳琢磨,“可是之前苍渊里飞升过神,这怎么算?”
风惊濯嗤笑:“他们喜欢编故事。”
这一下,从前许多矛盾就通了:都说被放逐苍渊的人罪大恶极,这话,是苍渊自己说的,而他们是一群囚徒,估计被囚禁太久,各种意淫,自己还当真了。
那,能出苍渊的……
除了万东泽那种非常手段越狱的,就是风惊濯这类。所谓“能出苍渊的,都是无罪的”,苍渊……莫非只禁锢邪恶,会放过善良?
风惊濯微笑,语调沉静:“苍龙飞升,只有一条路。天生坏种没有渡天劫的资格,少数的、心负情义的……”
他声音渐低,说不下去,终于沉默。
宁杳却听懂了。
苍渊里关着罪人,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天生的邪魔,有的人,正常,有情,有义,可以自由地离开苍渊,但是——
正因为有情,最终,还是会变回坏种。
出淤泥而不染的结局,是凋零在淤泥里。
宁杳说:“惊濯,这个事……”
风惊濯淡淡打断:“你要跟我进么?”
宁杳点头。
算了,嘴也笨,别安慰了。这是惊濯的出身的地方,是囚牢,打听太多,他也不开心;再说错话,那可完了。
但气氛太尴尬也不好,宁杳软着声音问:“惊濯,你回苍渊要办什么事啊?”
哎,别说,她这声音夹起来,还挺甜:“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你说哈。”
风惊濯仰头向天,似在感应什么,口中说道:“你不用没话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