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保守派的话事人为之冷笑:“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在京兆府的门口大动刀兵,还惊动了金吾卫!”
“——就为了一个妇人,搅得整个东都不得安宁,真是其心可诛!”
裴熙春在旁,闻言只有摇头:“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没有言语的想法,保守派却才只是刚刚打开了话匣子:“那两个狂人如何,暂且搁置不谈,你们的狂妄较之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指向立在窗边,始终没有言语的杨学士,声气之冷厉,几乎要落地成冰:“你居然胆敢往禁中去恫吓天子,要求他逊位,你想做什么?”
他目光一一扫视变格派的成员们,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废立天子,你们还不够格儿!”
“我们不是皇室豢养的狗,是以也不必急着替暴君咬人。”
杨学士很平静地说:“别让南派的人看笑话,也别让原本依附于皇朝的势力心寒。”
“出于大局也好,出于私情也罢,他都不适合再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保守派的话事人发出了一声轻嗤,然而杨学士没等他开口,便先自道:“我专程去见了三太子。”
她说:“三太子掌管着东都城的讯息门户,又是上古时期的神兽,按理说,他应该在中朝之前察觉到织梦娘痕迹的,不是吗?”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她如先前保守派话事人环顾周遭一样,用坚定有力的目光扫视着敌视己方的那个派系,问:“诸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按而不发,始终没有与我们通过消息?”
“诸位觉得,这是三太子自己的态度,还是如今东都城内所有神兽的态度?”
“别忘了,”说到最后,杨学士语气稍显疲惫:“高皇帝并不只有当今这一脉后人,南派还掌控着太宗皇帝的后人。”
“依据世宗皇帝继位时留下的旨意,那一支也同样具备承继大位的法统!”
“如今天子倒行逆施,惹得臣民愤怒,道路以目。”
“我们若是自行处置此事,或许还可以保全北派基业,若是再继续观望……”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语气嘲弄:“说不定,现在南派已经在私底下接触神兽们,预备着改朝换代了,可笑我们还在内部倾轧,彼此攻讦!”
场中一时安寂下去,久久无人言语。
……
而此时此刻,东都城内的那间当铺里,也前前后后聚集了许多目光过去。
入夜了,那戴着蜜蜡耳环的账房太太叫伙计把门窗关好,自己持着一盏烛灯往静室去,转动机关,打开一扇门户之后,熄灭了手里的烛灯。
密室里的陈设远比想象中来得简单,没有占满了好几个书架的藏书,也没有名贵的挂画。
地上铺设了竹席和坐垫,四面的墙上都镶嵌了壁灯。
正南边那面墙上,悬挂了一只钟表。
账房太太的弟弟已经等候在这里了,此时此刻,这里边也只有他一个人,见姐姐过来,他朝她微微点一下头。
账房太太问:“还差多久?”
她弟弟瞧了眼南墙上的那只钟表,说:“不到半刻钟。”
只是转而又说:“估计会有人早来呢。”
这话才刚说完,斜对面那盏壁灯散发出的光芒,忽然间明亮了几个度。
一缕烟雾从灯芯中升起,而后像是活了过来似的,开始向着最近的那张坐席处蜿蜒,最终终于汇聚成一道半透明的人形。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渐渐的,那一盏盏壁灯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先后明亮起来。
密室里烟雾升腾,居然也奇妙地没有散发出任何味道。
到最后,先后九条烟雾幻化而成的人形浮动在座席之上,或神色凝重,或言笑轻松地与周围人闲话起来。
直到南墙上的那只钟表敲响,铛,铛,铛。
账房太太坐直身体,肃然道:“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坐在她弟弟旁边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因为苍老,眼睑低垂着。
她平淡地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旋即收回了视线。
……
好像是一道日光径直地刺到了眼睛里,杨学士不由得合了下眼。
同僚在旁伸手要扶她:“还好吧?”
杨学士摆了摆手,婉拒了他的好意,同时说:“南派的宿老们在这个时候降灵东都,实在让人觉得不安……”
又问:“那边怎么样了?”
这问的是保守派那边的动静。
同僚冷笑了一声:“真有意思,他们自己内部也吵得热火朝天。”
有主张天子威仪不可侵犯的。
若是一位人间天子居然要因为过失而逊位,那海内必然动荡,那些野心勃勃的人,立即就会对皇室产生轻蔑,而后生出逐鹿的念头来。
也有温和派系,主张或许可以两方折中,请天子下一道罪己诏,宽抚定国公府。
有的主张先与变格派联手,警惕一直对中朝学士虎视眈眈的南派。
还有人主张必须先把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消除掉,才能集中力量对付外敌……
杨学士听得发笑,笑到一半,又觉得可悲。
如是默然许久,她忽的想起另一事来,当下道:“要加上一条,无论废帝之事是否可行,那个李崇山,都不能留了!”
……
别管其余人有没有睡好,九九自己倒是一夜好眠。
林家的床很舒服,饭也好吃。
林貔貅很善解人意地使人往水生那儿替九九送信,告诉木棉她们自己有事在外边被绊住了,可能晚点再回去。
他们一群人起得都挺早的,九九和公孙宴俱都是勤学练武之人,卢梦卿则是上朝久了自成习惯。
而曲三娘一个家破人亡的妇人拖带着一个婴孩,一整晚都没怎么合眼。
天还没亮她就起了,怕惊动主人家,就抱着孩子坐在窗前,连灯都没有点。
林貔貅在朝廷某个衙门里当差,官位不高,倒是每天都得去。
林太太平时起不来,今天想着家里有客人,便打着哈欠,早早地叫厨房那边多准备点吃食。
九九这还是第一次吃肠粉,一个人就吃了四盘。
猪肉肠粉、牛肉肠粉、虾仁肠粉,还有一盘玉米鸡蛋肠粉,最后还喝了一大碗皮蛋瘦肉粥!
她一个劲儿地夸:“林姐姐,你们家的饭真好吃!”
林太太看得高兴,就说:“还得是年轻小娘子呀!”
她年纪与曲三娘相仿,这会儿两个人对坐唏嘘:“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能吃,现在虽然也能吃,但已经开始觉出来不太成了……”
曲三娘也说:“谁不是呢。”
林貔貅吃完饭还没有上值,外边便又侍从慌里慌张地来报:“太太,老爷,外边有宫里中官,说是来请咱们家的客人往政事堂去说话……”
林太太吃了一惊:“什么,去政事堂说话?!”
公孙宴则问那两人:“去不去?”
九九与卢梦卿都没看对方一眼,便异口同声道:“去!”
说完,不觉一笑。
笑完之后九九转头去看曲三娘,问她:“曲家姐姐,你要不要一起去?”
曲三娘听完先前那话,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模糊地知道“政事堂”是个什么所在,只是更加震动她的,还是“宫中”二字。
她的娘家和夫家都算是殷实人家,但跟皇宫,却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曲三娘抱着孩子,迟疑着,勉强一笑,有些自惭形秽:“我?乡下人上不了高脚盘……”
九九冷笑了一声:“曲家姐姐,咱们这样的老实人,就是太过于本分了,什么时候都得权衡一下,替别人着想!”
“宫里边皇帝做得稀烂,也没见他反省过自己配不配做皇帝!”
她刚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可爱婴孩的小脸蛋,忽的又想到未经允许不能乱摸人家的孩子,便没有把手伸过去。
九九说:“你要是想去的话,那就去看一看,就当是长长见识,也叫政事堂的相公们好好听听看看,天子脚下,也不尽是丰亨豫大!”
曲三娘便应了。
一行五人——四大一小就此向林太太辞别。
公孙宴专程从怀里取了只玉瓶双手赠给她。
林太太原还要拒绝,却听公孙宴捂着嘴,小声跟她说:“是增发美颜的药,我阿娘做的,很有用!”
林太太一把夺到手里,谦虚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哈哈哈哈真是太客气了!”
林貔貅:“……”
林貔貅原本想说点什么的,见状也就作罢了。
四大一小五个人出了门,那边宫里边已经派了马车来,很大的一辆,可以同时坐五个人。
九九走在最后,直到上轿之前还在等待,最后始终没有等到,只得作罢。
公孙宴问她:“你怎么了?”
九九有点惊奇:“这不科学!”
“不应该有人狗眼看人低,说点什么来为难我们的吗?他们怎么都几乎不说话?!”
公孙宴不由得失笑。
卢梦卿倒是说:“这是好事,说明政事堂里有明眼人,还算是可用。”
马车辘辘向前,驶过朱雀大道,进入皇城。
公孙宴两手背在脖颈后边,闲闲地枕着,神色随意。
卢梦卿也是一派云淡风轻。
九九看曲三娘一副好奇又不好意思有所动作的模样,就伸手将马车的帘子掀开,打个疙瘩拧起来,让她抱着孩子瞧瞧外边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