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伍拾捌
他现在的体温比跳舞的时候高上不少。
旁观者不知就里，只是又一阵笑。
秦自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另一只手朝克兰摊平，理直气壮，“快快，趁她现在跑不了，赶紧给奖。”
特别奖的奖励用一块洁白的布料包着，叠得方方正正，被人双手捧着上了祭坛。
克兰双手接过，将东西放到秦自行手里。
普普通通一个动作，却跟拉了电闸一样，周围的景色为之一暗，透出一种隔着水幕的朦胧来。
祭坛外，不远处，消失了许久的战舰驾驶厅重现轮廓。
【精神力增幅卡（史诗）正在生效】
【剩余生效时间：00：04：57】
【植物暖乌松（雌株）果实即将掉落】
【剩余采摘时间：11：03：59】
时间动了！
席云握紧秦自行的手，权当提醒。
秦自行当机立断，顺势扣住克兰手腕。
不料他快，克兰却比他还快，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已经从他的禁锢中挣了开去。
秦自行还要再抓，却听克兰低低地说：“我不该走的。”
他动作一顿，再一转眼时，克兰已在几米开外，身影也朦胧了起来。
身后，驾驶厅的轮廓已然凝实。
秦自行回头看席云：“你先……”
“追。”席云早有准备，随口嘟哝了句技能卡启动口诀，笃定道，“回得来。”
秦自行便拉着她跑了起来。
两人似乎跑了很远的距离，又似乎只走了几步路。
雾里看花的朦胧感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赫利星赤红的大平原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倒计时再次停止，祭坛不再，热闹的人群也了无踪影，开阔的平原背靠恒星，两棵暖乌松树相去几米，细细长长，遥相对立。
克兰截然一人，仍旧穿着赫利星特有的长袍，背靠其中一棵坐着，抬眼望着另一棵。
席云和秦自行试着走近。
“将军，老大……”克兰的视线先是落到他们身上，又落到他们身后，远处，战舰的轮廓模糊得只剩色块。
他闭上眼，喉结上下一滚，少年的意气风发不翼而飞，“我想一个人待会，你们先回战舰吧。”
这是进虫洞以来，他第一次以他们所熟知的克兰的身份，主动、直接地和他们沟通。
席云在他身边蹲下，“那你还会不会回来？”
她问得直白，克兰睫毛轻颤了下，“我想再看一会。”
“想赏树？那有什么好心虚的，整得跟背着家长早恋似的。”秦自行大喇喇地往他身边一坐，往他头上打了一巴掌，“看呗，一起看。”
“可
是战舰……”
“放心，有我们在，战舰跑不掉。”席云也跟着坐下，指了指对面的那一棵，“那棵好像粗壮点，是雄树吗？”
“嗯。”克兰被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地倚靠着，感觉心中上不来下不去的那口气松散了不少，“雄株总是比雌株长得快些。”
“倒是和在地球上一样。”秦自行说。
克兰摇了摇头，“但不管是雄株还是雌株，暖乌松的生长速度都是很慢的，每长一厘米，都是以年为单位。”
“整个变态发育期，也就是枝条变为羽状枝叶的过程，往往长达数十年之久。”
他说着，树长着，松软的羽状枝叶飘荡起来，比风重不了多少的重量拂到他们脸上，挂到雌株树干上。
“然后就被雌株吸收了？”秦自行伸手勾了下挂住的羽状枝叶，“可现在雌株长得还不够高？”
“够高了，已经跟雄株差不多高了。”克兰拍了拍雌株的树干，想起之前，不无好笑，“在地球是我乱来了。”
他的笑里藏着回忆和向往，“以正常速度生长的暖乌松，雌株和雄株之间，与其说是吸收和被吸收的关系，不如说是彼此倚仗的关系。”
“雌株借助雄株才能开枝散叶，雄株有雌株才能开花结果，雄株营养输送殆尽的那一天，雌株会长出唯一一颗果实，果实熟透落地……”
“雌株也会枯萎。”
“两棵树几乎同生，也几乎共死。”
“在我们赫利星，暖乌松不止象征着太阳神的祝福，也象征着不离不弃的情谊。”
“我本来该守着它们的。”
克兰说着，抬起双眸。
雄株的枝叶松软而繁茂，温柔缱绻地在雌株树干上挂紧了、生根了、结合了，树与树之间你朝我倾倒，我朝你倚靠，层层叠叠，遮天蔽日，时日久了，竟也分不清那片枝叶是这棵的，那片枝叶又是那棵的。
硕大的恒星藏在它们交颈相拥的背景里，耀眼的光芒洒落在它们身上，久而久之，将它们从上到下，染成了剔透晶莹的玛瑙黄。
“彻底盛开的暖乌松很美，你会喜欢的。”
席云触动之余，想起神秘人的话来。
原来对方说的，是这个意思啊。
第183章
当两棵暖乌松变得跟蜂蜜一样金黄时，一颗果实便从雌株的树顶上长出来了。
果实一出，周围的景色有了波动，果实越大，景色的波动感也就越重。
模模糊糊间，恒星那近乎永恒的光暗了下去，天色由赤转黑，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涌上大家心头，空旷如赤土平原，空气也压抑得几如实质。
“这是？”席云皱起眉来。
“总不能是神果降世，天降异兆吧？”秦自行还有心思开玩笑。
“这是那一天。”克兰回答道，“S级污染源突然出现，污染吞噬了赫利星。”
他的目光落到雌株树顶，“那是赫利星上，暖乌松的最后一颗果实。”
“它……”他注视着挂在树顶的果实，“没有来得及成熟。”
说着，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一转，看向远处。
黑暗的尽头镀着失踪的恒星之光，一道人影背光而来，看那身形，像是耄耋之年的老者。
老者佝偻着腰背，每朝这边走一步，恒星的光芒便离他们近几分，来得更近些了，依稀还能听到独属于祭典的欢声笑语。
“爷爷。”克兰情不自禁地朝那老者走了一步。
“克兰。”秦自行攥住他的手臂。
“将军。”克兰回头，面上是迟到了无数年的仓惶，“赫利星只剩我一个人了。”
果实枯萎坠地，暖乌松沙化无踪，赤红色的平原又是一马平川，老者站在恒星之前，远远地朝这边望过来。
克兰长长地看了他一眼，满脸挣扎之色，眼底发红，“他在等我回家。”
席云也搭住他的手臂，“可那不是真的。”
“那是真的吗？将军？”克兰看向秦自行，“你跟我说过，有些虫洞里存在着时空乱流，其中一部分乱流的本质就是时间碎片，碎片里包含的人事物，就像是一本被撕剩几页的书。”
“但不管怎么样，不管这本书剩多少页，它还是原来那本书的一部分，对不对？”
“我能感觉到我爷爷的温度、我族人的温度，他们会跟我说我没听过的话，他们会欢迎从未在过去出现过的你们，他们会给赢了比赛的你们颁奖，哪怕那一年根本没有人赢得特别奖，他们并不是只会照剧本反复行动的虚假玩偶，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对不对？”
席云愣住了。
她一直以为他们遇到的，是过去的场景重现，就像录像机里的一段录像，就算他们能和录像互动，录像里的人也与NPC无异。
可如果克兰的说法是对的，那赫利星上的人，其实就是时间牢笼里的囚徒。
“是。”秦自行略一沉默，“你说得没错。”
猜测得到证实，克兰脸色发白，开始挣扎起来。
“那我就该……”
“冷静点。”秦自行钳着他的手纹丝不动，“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也是赫利星人！”
“你说得没错，在这块时间碎片里，你的族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平静而安详地过有限的日子，一旦时间到了尽头，一切都会刷新，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他们不会抱有任何记忆。”
面对异常激动的克兰，秦自行语气分外平和，“但你不一样，你早就和他们不一样了，强行留在这处时间乱流里，你会带着无限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过有限的生活。”
“可是……”克兰看向老者，对方如水中虚影，看不清神情，“我爷爷在等我回家，我可以一直一直陪着他了。”
“是，这也是我不能反驳的。”秦自行主动松开了手。
席云意外地看向他。
他耳垂上的印记透着红光，但面上并没有半分动怒的迹象，嘴角甚至是带着笑的，看着克兰的眼神温和而复杂。
“所以利弊我都给你说清楚了，你赫利星的族人在等你回去，但战舰里大卫安娜他们也都在等你，你无论在哪一头，都是有人等的。”
他抬手帮克兰理了理扯歪的长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的选择，想清楚就好。”
“我……”克兰的视线在老者、秦自行和席云三人身上来回打转，脚步慢慢向外，“可我爷爷……”
“爷爷在等我回家。”他不断地低声重复着，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的同伴，还是在说服自己。
终于，他狠下了心，把手里的布包塞到秦自行手里。
“你们保重。 ”
秦自行轻声笑了。
席云第一次听他这样笑。
说不上沉重，也说不上轻松，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替谁长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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