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朗山抬头,对上她那双金红色相间的眼眸——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睛。
“你是谁……主人……你!”小狗反应过来,伏低身体,开始不安地狂吠。
“是我。”池倾的声音很平稳,她纤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储物链,掌下异彩华光大盛,两朵金黄怒放的花朵,云霞似地在她掌心绽开,“事发突然,朗山安静,我晚点同你解释。”
“七伤花?两朵七伤花……”朗山终于冷静下来,化作人形怔怔蹲在池倾身前,“主人,你要做什么呀……”
“嗯,是两朵。”池倾静静垂眸盯着那两朵花,一模一样,如同双生,她忽然想起谢衡玉和藏瑾,心中一刹的落空,得与失的缘法来去,仿佛从不由她所控。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即便到最后,谁也救不了,谁也来不及……
也,至多如此而已。
池倾低声道:“别怕。”
两朵七伤花骤然聚悬于顶,华光鼎盛,似朝霞璀璨炫目至极。池倾眼瞳变幻,骤然间转为彻底的金黄。
一声龙吟仿若自遥远天际传来,朗山死死攥住拳,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
七伤花的光芒由盛转衰,刹那幻灭,龙族在世之时统御四海,灵气无制,它们不曾见过七伤花,史上也从未记载,七伤花作用于龙族的效果。
可是此刻,就在一只小狗的眼前,那前无古人,后也未必再有来者的浩荡之变就这样开始,这样发生。
修者孜孜以求的,当今世上最强大的人族剑修,历经七苦而得的两朵七伤花。如今,现在,被龙族与妖族共用。
朗山盯着池倾的脸,盯着她一瞬不瞬的非人般的金黄色瞳孔,毛骨悚然的同时,却也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兴奋。
是本能想要臣服,想要长啸的兴奋。
良久,池倾的瞳孔轻轻转了一下,重新转变为深红的眸子最终越过朗山,聚焦于不远处那固若金汤的结界。
“池倾,试试我的力量。”天耀的声音在她的识海中响起,那强行压抑的兴奋被她捕捉,她忽然笑了起来。
“天耀,该是你试试我们的力量。”她轻声道。
于是她站起身,很奇怪,龙族的少女明明早就适应人身,此刻的动作却显得有些踉跄。
她走到那结界前,往后是微微飘动的门帘,再往后是她曾经最熟悉的蓝天。
她听到飞马扇动翅膀的声音,那声音很是陌生,但搅动空气的感觉却仿佛烙印在她的魂魄中。
她……池倾抬起手,覆盖于烁炎的结界。
“啪。”一声极轻的微响,那不可逾越的结界,此刻像是糖纸一般在她指尖破开。
大风呼啸着吹开车帘。
天耀透过池倾的眼睛,看到了蓝天。
第162章 第162章“十方海的结界,破了。”……
妖族圣都,烁炎立于王城至高处的阁楼,长风呼啸而过,她平静地抬起手,用绢帕轻轻拭去了唇边溢出的鲜血。
“她已破了我的结界。”烁炎凭栏眺望着妖族繁华的疆域,对来炆轻声道。
“若不出所料,她们下一步,便是十方海。”来炆接过烁炎手中的绢帕,盯着其上红得触目的鲜血,微蹙了蹙眉,“我知你想推波助澜,可又何必假戏真做,当真伤了自己?”
“倾倾如今与龙族契约已成,此事才算尘埃落定。”烁炎笑道,“我落于十方海的结界,如今已撤去了。”
来炆微微颔首,眉峰却并未舒展:“十方海并非只有你一道结界,她若要助龙族脱困,一时半刻未必能够冲破桎梏。妖族、人族……当真等得了?”
烁炎偏过头去,目光落在来炆掌心的绢帕上,倏忽一道火光闪过,大风忽起,将那燃烧的绢帕卷至半空。
绢帕灰白的余烬在须臾之间散开,随风一路向北而去。刮过锦绣繁华的圣都,吹过长草连天的芳草州,经青湖,越戈壁,渡雪山,自广袤荒凉的大荒州徘徊往返,最后越过长林州的深林毒障,往修仙界的方向而去。
这广阔的妖族疆域上,世世代代,王权更迭,并不以血统为重。也是因此,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烁炎便总能感到各州投来的蠢蠢欲动的目光。
烁炎道:“来炆,各州上报的情况如何?”
来炆道:“戈壁州、天湖州、芳草州的情况,与圣都如今相差无几,虽确有魔族叛党异动,但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烁炎点头:“这三州与圣都相邻,便罢了。其余三州,又是如何上报的?”
来炆道:“均称,无事发生。”
烁炎望着西斜的太阳,轻轻道:“天要黑了……医尊,已许久没去十方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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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果真好手段。”
十方海底,巨木以龙盘虎拏之势虬曲疯长,其根系深入海底八方,泰然扎根,却有卷地而起之势,搅得深海动荡,似要令惊澜翻天。
而在那巨木周身,一条通体银蓝,双目金黄的巨龙,长身盘踞于树干之上,随着那树木生长之势,一路破海而出,朝十方海上空笼罩的结界发出一声令人胆颤的龙啸。
“你们……可察觉到了吗?”
随着天耀破海,翻涌的怒澜之下,一条条瘦弱的龙族才追随着颤颤而出。他们并不清楚天耀与池倾的交易,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树一龙之间纠缠爆发的灵力,那种可怕的灵力变化令他们有些不安,若非天耀发问,他们甚至都忽略了十方海结界的异动。
“结界之力,似乎……被削弱了些许。”有龙族很快反应过来,回复天耀道。
池倾在识海中平静道:“世间向来没有亘古不变的道理。十方海的封印结界已存在多年,沧海桑田之变,龙族实力逐渐衰弱,这结界之力自然也会有所消减。因而每任妖王,也都肩负着加固结界之职。”
“你姐姐定是察觉到你我契约已成,便将那道由她加固的结界悄悄撤了去。”天耀讥笑了一声,“此等谋算,你姐妹二人,还真是如出一辙……动手!”
巨龙一跃而起,长啸着卷起十方海滔天巨浪,咬牙朝结界之处击去。与此同时,那巨树枝丫同样迅速生长壮大,如无数触手牢牢顶住海上结界,隐隐似有破壁之势。
“这……妖族结界这是可破了么?!”
“我们也一同出力!”
“等等!龙族妄图破界,可是有反噬的啊!”
事发突然,其余龙族见天耀此举,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其中几条年轻的龙族摩拳擦掌,纷纷上前帮忙,谁知不过刚触到那结界,便全身如触电般闪过一阵刺痛,还未出手,便已重重摔入海中。
“鲁莽!鲁莽!”一条老态龙钟的龙族将那孩子揽入怀中,恨铁不成钢地道,“那可是举妖族之力设下的结界,哪是你能碰触的?”
“天耀!那你……”池倾见状,连忙望向身旁目眦欲裂的巨龙。
“事到如今,便是豁出这条命,我也要破了这结界……否则,这交易,不是白白叫你们占了便宜?!”
“不可,破界对龙族反噬极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若信我,不如……”
“袖手旁观?待你一只妖为龙族破界?”天耀冷笑插话,“池倾,你可别小瞧了我们!”
天耀一边说着,一边甩起龙尾朝二人施力之处重重击去,随着一声重响,池倾忽然喜道:“有松动!”
“再来!”天耀怒吼一声,腾空而起,朝那结界松动处重重撞去!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天雷忽然自耳畔响起!
眼看结界将破,这天雷应是十方海的最后一道屏障!
池倾心道不妙,连忙喝道:“天耀!到树下来!”
天耀此刻也立即反应过来,却并未如池倾所言,只回身击浪,掀起惊涛,将身后一种老弱龙族搅入深海之下。天地明暗一现,忽有霹雳紫电当头而落,天耀呼吸一滞,感到那毁天灭地般的天雷之力,刹那心死了一半。
谁知却在此刻,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大雁掠空而来,那身影原就是极小极小的一个点,在那无垠的大海上,在那阴云聚集的天幕下,在那吸收了强大灵力的巨树与巨龙的映衬之下,更显得分外渺小。
然而他却在结界松动的当口,完完整整地挡住了朝天耀直逼而来的滚滚天雷,一切事发太过突然,甚至谁都没有看清这青灰的人影究竟是谁,他便已被雷劫刹那击于深海之中。
池倾惊愕地望着空中密布的阴云逐渐散开,喉咙中仿佛被一块巨石沉沉压着。
——是谁?那人……是谁?
“结界……结界破了!”
空中如罩般的结界,在那雷劫之后彻底破裂。与烁炎囚困池倾的结界不同,因十方海的封印范围太广,那结界一寸寸碎裂开来的灵力,自长空飘落时,像是一片片细微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入海面,随波澜一起翻卷开来,随后归于平静。
池倾抬头望着那一片沉黑的夜幕,忽然道:“是……医尊啊。”
她转头望向巨树扎根的十
方海,一条条重新游至海面的龙族,此刻也与她怔怔地对视。
夜空中,月光头一次没有阻碍地洒落在他们脸上,与那纷飞的灵力碎片一道……
这本是龙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成真的这一日,大家的脸上,竟没有露出太过欣喜的神情。
池倾在识海中,对天耀重复道:“那个人,是医尊呐。”
天耀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喊道:“将他捞上来!”
天耀也没想过,破开十方海结界后,她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带着自己的族群又一次游回海底,去打捞一具年迈妖族的身体。
白色的浪花泛过,龙族又一次消失在海面,池倾怔怔站了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回过神时,才意识到那声音并不是自十方海本体之处而来。
神识重新回到马车中去,池倾睁开眼睛,对上来炆冰冷的凤眸,微拧了拧眉:“你……不应该,与医尊一道么?”
来炆平静道:“你都猜到了。”
池倾攥了攥拳,道:“却没有姐姐算得长远。”
来炆垂下眼:“你姐姐是妖王,有许多无奈。医尊年迈体衰,本也没几年寿命……倾倾,龙族再次出世,为避免重蹈覆辙,自然需要有所牵制——你是其一,医尊的人情……也是其一。”
池倾冷冷瞧着他,没有说话。
“莫要执拗。”来炆有些无奈,“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池倾只道:“姐姐还要我做什么?”
来炆叹了口气:“谢衡玉早料到这日,为抗魔族,他在天都留下了三道护阵剑意。一道护都城,一道护谢家,最后一道,是护着他的院落,避免他自身心魔作乱——如今,第一道,已经被破了。”
“那……妖族呢?”池倾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声线尽量平复下来,“修仙界如此,妖族难道风平浪静?”
来炆听出她言下的关切,紧拧的眉峰才终于松开了几分:“据我所知,妖族天山州、大荒州、长林州,已被魔族渗透。”
“这三州位于妖族外侧三方,与圣都正成合围之势。”池倾咬牙望向来炆,“姐姐想让我做什么?”
“你姐姐说,你只管做你的选择,不用管她。”来炆稳稳地坐在池倾对面,神情冷淡,倒也算从容。
池倾猛地站起身:“这是什么话?她难道在与我怄气?”
“当然没有。”来炆摇了摇头,“若她知道你这会儿还在忧心妖族,恐怕会很高兴。但你姐姐的意思是——不管是此刻的你,还是之前的医尊。不管你们如何选择,都无妨。哪怕妖族七州尽数沦陷,也还有我们呢。”
来炆站起身,沉沉灰眸看了池倾最后一眼,挑开车帘,打伞一跃而下。
池倾跟着上前,只见飞马此刻已经越过修仙界大半疆域,朝妖族长林州的关卡而去。
“现在该是什么时辰了?”她轻声道。
朗山从旁掀开车帘:“快寅时了。”
“日夜交替,这天色不对劲。”池倾望着空中高高悬挂的月亮,声音有些发紧,她抬手将朗山推上马背,施咒解开了车厢与马匹的系带,转,“朗山,你去谢家,通知沈岑将老夫人转移去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