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朗山不耐烦地搡他,声音却有些委屈:“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还轮得到你陪着主人?但……主人她就是对你不一样啊,我可从来没见过她把其他情人当侍从留在身边的!你是第一个。”
“这样啊,”谢衡玉轻笑道,“可我确实并非她的情人。”
朗山跺了跺脚,无助地揪紧自己的短发,完全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有如谢衡玉这般迟钝的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主人她喜欢你啊!主人她看上的人,哪个不是求着她收作男宠!她什么时候有过求而不得的人?只有你,说要长命花,她就给你长命花;说要做侍从,她就让你做侍从。主人……她甚至还为了你对我生气!!主人这样好,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啊?!”
谢衡玉被朗山颠三倒四的话念得有些混乱,直觉他这逻辑似乎哪里不对,可来不及细想,便都被那满脑子的“她喜欢你”给撞碎了。
她喜欢你、她对你不一样。
这两句话像是两个旋转的陀螺,在谢衡玉的脑子里横冲直撞。以至于他甚至没来得及确定它们的真实性,心脏便已经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充满了。
胀鼓鼓的,酸涩而窒息,仿佛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
“为什么?”他有些怔忪,好像在面对一道无解的难题。
曾经多么高深佶屈的术法古籍摆在面前都不曾退缩的人,却因这一句简单明了的“喜欢”而不知所措起来。
着实……有些丢人了。
这厢朗山看着谢衡玉的反应,简直快要气炸了,小狗愤怒地原地转了两圈,吼道:“拜托!喜欢要什么理由!”
谢
衡玉眸中的困惑越发明显——这世上,真的有没有理由的喜欢吗?
喜欢,是这样简单易得的东西吗?
朗山望着谢衡玉俊美的脸,强忍着一爪子呼过去的冲动,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这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惊天大笨蛋?他刚刚真是鬼迷心窍了!
从前池倾身边的男宠,朗山没一个看得顺眼。这次或许是因为谢衡玉替他吞了那颗有问题的妖丹,他竟对他生出一丝好感……
可如今看来,这好感不要也罢!
朗山后悔万分,可盯着谢衡玉的脸看久了,又觉得哪里不对:“你不是在装傻吧?你都一把年纪了,还长成这个样子,修仙界难道就没有人向你示好过?”
话不中听,但无奈谢衡玉脾气好,稍怔片刻,真的仔细回想了一下——撇去那些道旁见他一面就开始掷花丢果的,不算那些没见过面便派人说亲的,再除去那几个宴会上与他对视一眼就送诗告白的……
倒还真是:“没有。”
小狗愕然,由上至下地打量他,又沉思了不算短的时间,渐渐地,望着谢衡玉的狗狗眼忽然沾上了些许同情。
谢衡玉:?
他隐约感觉眼前这少年误解了什么,眸中习惯性地露出了一点无奈。这厢两人沉默着,圣殿大门却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朗山直起身子,立刻警觉地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团毛茸茸的黄眼睛小猫用头顶开沉重的宫门,从缝隙中钻出来,东张西望地看了几眼,才滴滴答答地往他们这边跑来。
朗山立刻蹲下去抱住狸奴,声音又夹了起来:“小煤球,小乖乖,你怎么出来了?是主人让你来找我的吗?”
狸奴抬起小爪子抵住狗狗凑过来的脸,喵喵叫了两声,别开头,黄澄澄的眼睛直直看向谢衡玉。
朗山见状,轻轻哼了一声,干巴巴道:“你看吧,主人叫你进去……”
谢衡玉微微颔首,正欲转身,却听朗山又叫住他:“喂,你要是真的不行,就赶紧跟主人说!要是我发现你居心叵测,隐瞒事实,我一定……”
谢衡玉失笑,摇了摇头,往圣殿中走去。
身后,那短发的少年将脸埋入黑猫肚子,哽咽起来:“小煤球,我们主人眼光真的太差了啊呜呜呜。”
黑猫嘴里骂骂咧咧,挣扎着从小狗掌心逃开了。
谢衡玉重新踏入圣殿,正厅此刻已空无一人,于是他便顺着池倾的气息一路往后殿走去。
圣殿布局和修仙界的建筑有所不同,不仅占地广,楼层也高。谢衡玉沿着阶梯一路走到三楼,池倾身上若隐若现的气息,才终于被浓郁的花香彻底盖过去了。
三楼是个巨大的花房,繁花如海,缤纷瑰丽,就连房顶和围栏都爬满了藤生的花木。一年四季所有的花卉都在同时盛开,热闹梦幻得犹如仙境,与宫外荒凉广袤的戈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池倾换了一身简单的水红色对襟长裙,青丝披散,正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一眼望去,像是眠在了花海中。
谢衡玉站在阶梯尽头,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可饶是如此,池倾却仿佛早已察觉到他的到来,睁开眼,朝他微微抬起手,示意她过去。
地上开满了鲜花,谢衡玉不太忍心落足践踏,正踌躇间,池倾却仿佛看穿他的想法,轻声道:“无事,直接走过来吧。”
谢衡玉这才过去,而脚下的花仿佛生出灵智,在他抬步前收紧了花苞,并没有半点损伤。
池倾点了点扶手,一旁地上的枝藤纠缠着,立刻化作一个结实的圆凳。
池倾闭起眼,轻声道:“坐下吧,我无事找你,只是听到朗山在殿外拉着你胡言乱语,想想还是让你来陪着我更清净些。”
谢衡玉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池倾半侧着的脸上,沉默了一霎,才轻声道:“圣主此刻,是因为莺儿的话难过吗?”
池倾睫毛微微一颤,手指在袖中缓缓紧攥,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
正当谢衡玉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复的时候,却听池倾道:“这些年,我总是回避着,即便多次前往黑市,也再不曾踏足过任何烟花之地。我总以为,只要改变了律例,收紧了监管,从前的那些事就不会再发生……”
“是我错了,”池倾轻声道,“我早就应该去拂绿栏看一看的,我以为我能给戈壁州的百姓更多选择的自由,却原来……也只是让她们活在了更隐秘的苦难里。”
池倾这些话中隐约提及的往事,是谢衡玉全然不知的过去。他默默地听着,大概能掠过她几分伤痛的痕迹,可不敢直接触及,更没有温和些的方式切入。
一时,竟然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宽慰她。
池倾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楼顶的紫藤静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也仿佛什么都没有期待。
“……谢衡玉。”半晌,她仿佛泄了气,难得低落地轻轻喊了他一声。
“我在。”他这样回答她,声音很低,很温柔。
池倾默了默,许久又喊了他一声,他同样如此回答。
然后又是第三声、第四声……
在那些耐心的应答之中,池倾突然恍惚了一瞬,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衣袖轻轻盖住了眼睛。
真好啊,有人回应的感觉。
某个刹那,竟会觉得谢衡玉连声音都和藏瑾相似。
是因为太思念了吗?还是因为在这个时刻,在这个被残忍的回忆差点吞噬掉的时刻,只要有回应……是谁都行。
是谁都会像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谢衡玉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人,猜测池倾或许是睡着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
然而下一瞬,原本躺在贵妃榻上的人却翻身坐起,像是惊梦的蝶,轻飘飘地扑入他怀中。
毫无防备地,他被她揽住腰,一下子扑倒在花海。
柔软的花枝轻轻托住两人的身体,如同一张微陷的床垫,混合着浓郁的花香。
他感到她抱着他的手臂逐渐收紧,小脸深深埋入他的胸膛,隔着衣料、皮肉与骨骼,几乎能触及他的心脏。
谢衡玉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在妥协和推离中,选择了回抱。
只因为再次之前,他听到池倾颤颤的声音,在胸前闷声闷气地传来:“对不起,就一会儿。”
谢衡玉轻滞呼吸,感到自己心口微烫。
他以为那是自己恍惚间油然而生的心疼。
许久后却觉察到,那湿热的感知原来并非源自于他的错觉。
而是她抱着他,无声地哭了。
第16章 缠吻。
过于亲近的距离,却不同于上一次的拥抱,没有酒气的缠绕,这一次的池倾……是全然清醒的。
她海藻般的黑发在身后铺开,卷曲的,长及膝腕,蓬松而柔软地缠着他的小臂,以柔弱而强硬的姿态紧紧束缚着谢衡玉。
他从乱石镇回来,尚来不及更衣,身上仍穿着那件汉白玉色的广袖长袍。花楼中的脂粉香与意外沾染的血腥气纠缠在他的衣上,并不好闻,却是池倾曾经极其熟悉的味道。
在花月楼的六年中,藏瑾也曾在无数个无人察觉的深夜,披着满身血气与寒霜走到她的面前,池倾记得自己身上的脂粉香是如何与他纠缠——最后融成的味道……与此刻无异。
记忆是一种微妙的东西,过于久远的记忆更是。
当你以为它即将消失在岁月的尘沙中时,任意一种声音、画面、气味、触觉,却都会不自觉地将那些记忆碎片骤然翻出,搅弄起难以抑制的隐痛。
池倾与藏瑾的关系,比起寻常情侣而言要复杂太多,这很难用只言片语解释清楚。但在那段彼此人生中最黑暗绝望的日子里,他们确实曾紧紧拥抱着彼此取暖,甚至也曾燃烧自己的骨血,替对方照亮一小片前路。
池倾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摸索藏瑾的存在,尽管她后来被妖王接回妖域,生活峰回路转,可一旦陷入痛苦,她的某片灵魂,依旧会飘向藏瑾的方向。
只不过,他再也不会在黑暗中拥抱她了。
池倾的脸埋在谢衡玉胸口,没有哽咽声,也没有颤抖,若非无声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简直难以察觉她如此痛苦。
谢衡玉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池倾紧紧攥着,随着她呼吸的起伏一点点收紧又胀开。
最浓烈的爱意总以不舍为起始。
谢衡玉并不知道这点,可
他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对池倾产生了一种……恨不得将她容纳进身体里的心疼。
她有那样骄矜而机敏的性子,滴水不漏的狡猾,平素示人的面目中,再精细挑选也寻不到半分真心。因此,他时常觉得自己看不透她,更不敢对她若有似无的示好回应毫分。
可偏偏是这样的人,此刻却将如此柔软的情绪袒露在他眼前,柔软得像一只翻了肚皮的小猫。
谢衡玉心软得一塌糊涂,简直拿这样的池倾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坐起身,伸手揽着她的身体,将她往自己怀中更贴合地带上来些,然后像哄小孩子那样,温柔而耐心地搂着她,轻拍她的后背安抚。
池倾脑袋一蒙,因为他的动作,竟然连哭泣都止住了。
男人的体型比她整整大了一圈,手长腿长,肩膀也宽阔,即便是这样别扭的姿势,谢衡玉却依旧将她很有安全感地圈在怀中,明明腰部没有托承,却依旧稳定得像是张包裹感极强的躺椅。
最关键的是,当池倾回过神的时候,她就已经整个人骑跨在他腿上,脑袋搁着他的肩膀,像个树袋熊一样扑在谢衡玉怀里了。
这动作……怎么描述呢?三分羞耻,七分幼稚,哪怕是池倾这样万花丛中过的人,也控制不住地烧红了脸。
作为始作俑者,池倾却开始推拒谢衡玉那过于慷慨的拥抱。
她手指半张,合在他胸口,轻轻推了一下,接着却摸到满手湿热。
池倾一怔,发现自己触到了那块被自己哭湿的布料——那简直像是她没控制好情绪的证据,正张牙舞爪地嘲笑她这次的意外翻车……甚至是在她有心想要撩拨的人面前。
池倾这厢正在暗自懊恼,谢衡玉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尴尬,只像是被她抓得有些痒,握住了她的手,十分宽和地扯下来,轻声哄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
池倾耳廓滚烫,咬着唇瓣没敢应声,狼狈得眼神都在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