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所有人都看着大殿中央的女子,她站在谢衡玉身前,微仰着脸与他对视。这两人都是世间难寻的长相,一眼望过去,几乎让人疑心眼前并非现世。
池倾用仅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谢衡玉道:“长公子,能否与我单独谈谈?”
谢衡玉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她又离他太近,那股花香又再次飘入他的鼻端。
青年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点了点头,吩咐谢家众人回避。
同时,阮鸢也识时务地带着所有宫侍离开了大殿。
谢家众人面面相觑,虽心有疑虑,但见此情形,终究是退下了。
人散光了,空荡荡的殿中只剩下他与池倾二人,谢衡玉和缓开口:“圣主想说什么?”
池倾望着手边案几上摆放的七伤花,轻声道:“此花娇贵,若要花瓣无损地将其带走,便需历经人生中最痛苦、最煎熬的爱恨怨憎。种种七苦尝遍,仍坚定不移,才能得到七伤花的认可。”
她抬眼望向谢衡玉,秋水般的眸中泛起点点微澜,语气不知是赞叹还是心疼,总之带着很复杂的情愫:“公子心性坚韧。在池倾心中,这一朵花,便敌过谢家全数赠礼。”
谢衡玉望着她深切的目光,有些无措,却仍保持着平和客气的浅笑:“圣主喜爱便好。”
池倾顿了顿,话锋一转,却又道:“可这朵七伤花,若与长命花相比,依旧不够。”
她伸出手,衣袖滑至肘边,霜白的皓腕倏然暴露在谢衡玉眼前——其上纵横交错的旧伤令人心惊,即便如今已经浅淡到了与肤色相近的程度,却依旧可以想象当年鲜血淋漓的惨状。
池倾的皮肤很白,像细腻的牛乳,除那些伤势之外,她小臂的肌肤无不娇嫩,只是……靠近袖口的位置上,还泛着几抹暧昧的红痕。
谢衡玉仿佛被烫到般陡然移开视线,虽然面上依旧淡然,但到底还
是被池倾捕捉到了异样。
她眼底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戏谑,很快重新整理好了衣袖,又恢复了那种淡然而正经的模样。
仿佛片刻前展现的脆弱和暧昧都是错觉。
“长命花以血为引,我炼制那朵花的时候,生生切开了周身经脉,几乎血尽而亡。”池倾轻声道,“长公子,若要换走长命花,单一朵七伤花,依旧不够。”
谢衡玉眸色微凝,却并无意外之色,沉默良久,方抬手向池倾行礼道:“多谢圣主如实相告,是容之思虑不周。”
“长公子这就放弃了?”池倾托住谢衡玉拘礼的手臂,将若有深意的目光投向窗外——远处,一轮澄黄的圆日正缓缓落下,日暮悠长,晚霞辉煌。
她知道,若长命花无法在落日前送出花别塔,万里之外,谢家倾尽一切试图挽救的那个人,便彻底无力回天了。
如同……她当年想救的那个人一样。
良久,她转过眼,忍下心头细微蔓延的苦涩,又一次望向谢衡玉的眉眼。
这一次,池倾并没有掩饰眼底浓重的欲,她看着谢衡玉,温柔地,心疼地,包含深情地看他:“长公子,谢家的时间不多了,但你还有最后一丝希望,可以争取一下。”
此言一出,她如愿对上谢衡玉微微愕然的双眼,落日辉光洒入圣殿,她目光中一切的情愫,就这样分明地映入他的眼帘。
她说:“谢衡玉,我想要你。”
“花给谢家,公子归我,这很公平。”
第3章 或做我情人,或为我仆侍。
静,空旷的圣殿太过寂静,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可以分辨。
池倾耐心地等待着,像个静待猎物落网的猎手。
此刻,掌控一切的权利在她手中,这必将是大获全胜的一局,任何结果都对她有利——因此,池倾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待谢衡玉的答案。
而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来说,答应尚能挣扎,拒绝必然惨败。
很快,至少比池倾想象中要更快一些。
她得到了谢衡玉的答案。
“好。”只这一个字,被男人以极平静的口吻道出,再没有更多的问题。
真是出人意料。
池倾勾唇一笑,抬手用法力凝出只传信蝶,红蝶翅膀扑扇,迅速消失在圣殿门口。
“有公子这句话,池倾保证,长命花定会按时送到谢家。”她如此答应着,目光却饶有兴致地纠缠在谢衡玉眉眼,“可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留下你,又要让你做些什么?”
谢衡玉静静看着她,轻声重复道:“那么,敢问圣主,想让在下为您做些什么?”
池倾弯眼笑开,她离他那么近,生动漂亮的笑颜好像要灼痛他的眼睛。修仙界的传言并没有错,妖族七圣主果真生了一张动人心魄的脸,只一个眼神,便能叫人倾炫心魂。
她不加掩饰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正色,嗓音却依旧带了几分莞尔:“公子有两个选择。”
“或做我情人,或为我仆侍。”
不知是不是妖的天性,池倾整个人,连同她的容貌、嗓音、香气、做派,都透着一种不太真切的暧昧。像沼泽前是暖融融的水雾,就那样若即若离地吊着你,可不论你走向何处,最后总会跌入她准备多时的深渊。
于是谢衡玉没有挣扎——也不准备挣扎,他甚至连一点受辱的神情都没有露出,就那样平静地走入了沼泽。
青年退后一步,在池倾面前单膝跪下。他右手覆于心口,微微垂下头,施的是人族侍从向主上所行的叩见礼,姿态庄重而肃穆。
池倾有些讶然地挑起眉。
事实上,这个礼节在妖族也有,甚至连动作都相差无几。只是池倾不在意,甚至有些反感这些繁琐的礼仪,因此花别塔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不成想,她再次看到这个礼,却是修仙界第一世家的长公子所做。
情人还是仆侍——谢衡玉做出了选择。
那个瞬间,池倾竟然说不清自己心中划过了什么微妙的念头,好像是不满,但好像也是庆幸的。
很多年了,她坐在妖族七圣主的位子上,美貌、权势、财富、力量……一切单拎出来都能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都尽数被她握在掌中。
她从来不缺情人,但凡离开花别塔,各种类型的美少年总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以各种手段拦住她的车辇,求她一眼相顾。
即便这些毛遂自荐、蜂拥而至的少年都不得她的心意,妖族其他圣主,甚至是妖王——她同母异父的长姐,也会给她送些暖床的人来。
合眼缘便留下,不喜欢便打发。情到浓时可以甜言蜜语、口不择言,下了榻便心中厌烦、一甩了之的也不是没有。
最荒唐的那几年,池倾甚至会对不上自己几任情人的脸和名字,脑海里模糊的印象也不过是——这个手和他像一点,那个说话语调和他类似……
她知道自己实在不算是个深情的人,但好在还称得上富有,过去那些情人得了十分好处,跟她也算是好聚好散——至少并没有在外面十分败坏她的名声。
因此近年来,求着当她枕边人的男人,更是不减反增。
那些男人里,能做出和谢衡玉一样选择的,会有几个呢?
大概是没有的吧。
池倾望着谢衡玉微垂的眼睛,心中那一丝莫名的不满,很快就烟消云散。
太像了,谢衡玉应该是她见过那么多人中,和那个人最像的了。
因为这点相似,池倾对谢衡玉生出了更多的期待——她期待着他在别的地方也与那人相像。
而这个选择,或许也与她的这份期待重合。
那个人会怎么选?
若他站在谢衡玉今时今日的处境,一定也不会选择当她的情人。
他会站在她身后,保护她,看住她,不求回报地替她挡去一切风沙——但这些……是仆侍该做的事情吗?
池倾又开始出神,甚至忘记叫谢衡玉起身。
因此他也没有动,而是依旧保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向她低头。
事实上,谢衡玉内心是感谢池倾的。他如今在谢家处境十分尴尬,可若非她以长命花相逼,他未必会选择远离修仙界,避世妖域。
尽管这确实是他心之所向。
如今情势,正中谢衡玉下怀。
至于那个选择……对于谢衡玉而言,那简直算不上一个选择。
情字从心。莫非他与池倾两个八风不动的人站在这儿,张口做个选择,便真的能做情人了?
谢衡玉觉得有点好笑,想多了倒觉得是池倾在揶揄他。
她既然想让他当个侍从,他便当吧——若非二十年前的一个差错,这或许就是他的命。
谢衡玉很坦然地接受了。
池倾的裙摆很长,金丝银线点缀的白裙随着她的脚步,往他眼前动了动。
谢衡玉抬起眼,却正正对上池倾递过来的手。她的手指纤细,皮肤很白,指尖是淡淡的粉色,每个指甲根部都有漂亮的小月牙。
他望着她纤细的手指,微有些怔愣,灰眸轻轻眨动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对上她的眼睛。
池倾脸上浮起了一个浅笑,用微凉的手背碰了碰谢衡玉的脸颊,轻声道:“这是妖族的礼,虽只需做这一次,但也至少做完整吧。”
谢衡玉刚反应过来,她却将手抽走,后退半步给他空出起身的位置,道:“起来吧。花别塔没有这个规矩,之后不用再对我行此礼了。”
谢衡玉默了默,像是不太习惯身份的转变,片刻后才道:“是。”
池倾一顿,又笑出了声。
妖域戈壁的日落,总是比其他地方慢一些,等池倾和谢衡玉离开圣殿的时候,漫长的黄昏仍然没有结束。
阮鸢站在殿外那片金黄中,朝池倾微微颔首:“圣主,照您的吩咐,已将长命花送出孤云城,谢家门客也一同护送而去了。”
池倾应了一声:“谢公……谢衡玉身上有伤,带他歇下,请人疗伤。”
阮鸢这才将目光转向谢衡玉,瞬间仿佛明白过来什么,立刻示意手下侍女照办,自己却仍站在池倾身侧,又轻轻喊了声:“圣主。”
池倾与她对视一眼,并没有再管谢衡玉的事情,兀自带着阮鸢往圣殿里走去。
“圣主恕罪 ,鸢自作主张,在长命花上设下了花别塔的封印。”
“是你自作主张,还是姐姐的意思?”池倾似笑非笑地看向阮鸢,片刻后露出了恍然的神情,“看来这次,是两者兼有之。”
阮鸢道:“圣主如此看重长命花,总得看看情况,若谢家拿它救个傻子……难道我们也认?”
池倾摇头失笑:“你与姐姐的意思我知道。但我做决定,向来只看当下。既然答应了,管它救的是傻子是圣人,都与我无关了。”
她顿了顿,不等阮鸢回答,又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你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阮鸢出了口气,片刻才道:“请圣主解开鸢身上的咒术。鸢……想借送花之机,回去一趟。”
池倾微微正色,沉默了片刻,掌心凝出妖力,轻轻盖住阮鸢的脸。
指缝中银光一现,移开手时,阮鸢原本尚算清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大块暗红色的烫伤旧疤。
池倾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开:“去吧,别给我丢脸。”
阮鸢抬眸,眼中却已含了泪水:“多谢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