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语千夜
“那就让她继续说吧!”
魏王的目光如同看蝼蚁一般阴冷的看向了谢紫峨。
谢紫峨眼中含满泪水,看了看四周皆锦衣华服的权贵子弟,忽地一声冷笑:“一人之怒,伏尸千里,而仅仅是一人之功,便让万民赔葬为其作嫁衣,我谢紫峨今日便是死,也要向在座的各位贵人问一句,普通百姓的命难道真如草芥一般不值得一提么?
我们不过是凡间游侠,只为救一众弱小的百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们不图有什么回报,可不过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却不想成为了他人想要谋取利益夺得高位的绊脚石。
这对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真的公平吗?”
“我听说圣人乃佛的化身,以仁恕治国,为广开言路,所以才设下匦检制度,让布衣百姓也有告密或申诉冤情的机会,可我的两个妹妹不过是在铜匦中投了申诉冤情的告密信,却惨遭被杀的下场,而且凶手在杀了我的两个妹妹后,还想要嫁祸给他人,这便是大周的法度吗?”
谢紫峨的话音一落,四周便是惊骇声响起,嗡声一片,有人不禁叹道:“原来如意楼坠尸案的真相竟是如此,凶手竟还想要嫁祸给他人,当真是法理难容……”
“是啊,不过……”
有人愤慨,也有人畏惧,毕竟这个女子所指控的真凶乃是女帝身边的金吾卫大将军,以及权势滔天的魏王。
多少贵族死于这位将军之手,就连章怀太子李贤被他逼杀之后,也不过是遭到了短时间的流放,很快又被圣人召回。
……
在这一片或惊惑怒或恐惧的议论声中,离宴会现场不远处的一处阁楼之上,一名头戴金色冠冕,身着紫色凤袍的女人正静静的观看着这一切,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逾花甲着红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与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官。
看到此情形,凤袍女子不禁也脸色微变,发出了一声幽微叹息:“狄卿,这便是你想让朕看的民生百态、大周繁荣之象?朕怎么看到的却是民怨沸腾,对朕的不满啊?”
她身旁的男子立即答道:“回禀圣人,我大周现在确实是繁荣昌盛、四海升平,可再太平的盛世之下,也会有不太平的地方,总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会用一些手段来蒙蔽了圣人的眼睛。”
“臣以为,这位谢氏娘子也并非是对圣人的不满,而只是对世道不公的一种倾诉,圣人能提拔臣于微末,便知下层百姓、庶族寒门的不易,这位谢氏娘子不求功名利禄,只想为死去的同伴们正名,臣觉得其人品气节更是难能可贵!”
女帝轻轻一笑:“不错,这个故事说得很是感人,也的确能震动人心,这也要归功于子城的安排,以及那位小娘子的笛声吧?”
言罢,她将话锋一转,“是子城请求你带朕到这里来看这一出戏的吧?”
已年近花甲宦海沉浮多年的狄仁杰闻言一笑:“子城也是对圣人一片忠心,怕圣人被小人所蒙蔽,更怕那些小人借圣人之名伤了我大周百姓的心,乱了我大周法治之清明啊。”
“狄卿总是能把话说得让朕心情舒畅而无语反驳啊!”
女帝再度一笑道:“子城初入官场之时,便拜于狄卿门下,这行事的作风与狄卿相比,只怕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吧!”
“子城有此造化,还是他自己的本事,臣也只是稍加点拨而已。”
“好了,国老就别谦虚了。”女帝笑罢,又道,“哦对了,刚才那位吹笛的小娘子到底是谁啊?这么多年来,子城都是孤身一人,朕赏赐他的一些美人,他不是推拒,就是放在家里当了他养花养草甚至养动物的劳役,如今这算是开了窍了,竟对小娘子感兴趣了?”
狄仁杰也是一笑。
“臣亦不知,只听说还是一位会画像查案的小娘子,前不久的井底沉尸案便是她画出了那些埋藏多年的尸骨画像,让死者能魂归故里。”
“哦?那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小娘子,我大周有才干的女子并不多,婉儿是其中一个,难得民间还藏有这么一个有趣的。
狄卿,婉儿,那便陪朕一起去瞧瞧吧!”
狄仁杰与上官婉儿齐声答:“喏!”
……
宴会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致,魏王更是拍案而起,指着谢紫峨道:“大胆,你这是在指责圣人昏聩,法度不明吗?”
慕容桓接道:“左相大人,谢紫峨并没有说圣人昏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不能将这顶帽子盖到一个无辜者身上吧?
更何况国无常治,又无常乱,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博州动乱,一城官吏百姓被杀之事,难道不正是邱将军所为吗?”
第58章 激辩,除此妖
“好一句,法令行则国治,法令驰则国乱,小娘子说得不错,言之有理!”
在魏王大怒,满座宾客惶恐之际,一道威严的声线传入众人的耳中,虽然声音不高,但足以令人肃然起敬,低了气势。
看到身着紫衣凤袍的女帝与刚刚拜入凤阁成为宰相的狄仁杰以及上官婉儿一同走进宴会现场,所有人都惊惧的站起身来,纷纷向女帝躬身行礼。
“拜见圣皇陛下!”
太平与魏王、梁王也一同起身出来相迎:“儿臣参见圣皇陛下!”
女帝点头,在太平让出来的上首位置坐下,又让狄仁杰坐在了右下首的第一个位置,魏王与梁王自觉的退后。
与众人的惊讶不同,萧慕宸却是气闲神定,在向女帝施礼的同时,将目光瞥向了一旁的狄仁杰,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都没有说话。
作为将他领进官场的恩师,狄仁杰的仕途履历相当丰富,早年担任过大理寺丞,一年之内便判决大量积压案件,因此而获得神探之名,后又担任侍御史,外放为诸州刺史,所到之处无不留名,直到前不久才升为地官侍郎,且拜入凤阁,成为新一任的宰相。
在他初入官场之时,狄公便一直教导他面对帝王之时,虽要直言敢谏,但也要保全自身,切莫太过刚直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这是他人生之中所遇到的第二位恩师,他也一直谨记这位恩师之言,真正做到了方而不割,直而不肆,才能在这酷吏横行的朝堂之中活到现在。
女帝坐下之后,先是看了一眼慕容桓,眸中微认过一丝讶异,之后才看向邱神绩问道:“博州动乱,一城官吏百姓被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问,邱神绩已吓得冷汗直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禀圣人,臣的确是被冤枉的,是萧中丞与他身旁的这个苏小娘子设此局来陷害臣,这个谢紫峨一定是他们故意找来的陷害我的人,还请圣人明察!”
谢紫峨顿时眼冒怒火,被一旁的谢氏抓住了手腕将其怒火压制了下去。
女帝却是哦了一声,转向萧慕宸:“子城,你作何解释?”
萧慕宸道:“回圣人,谢紫峨确为臣所带来之人,但她所经历之事在此傀儡戏中,众人皆有目睹,若非亲身经历,又如何能重现战场残酷之象?”
“你胡说八道,难道就因为一场傀儡戏演得逼真,就能将其作为事实了吗?而且刚才分明就是因为这个丫头的笛声,才让我们有如被摄了魂进入梦中一般,这丫头手段极其诡异,她就是个妖物!”
说到这里,邱神绩脑子里灵光一闪,似醍醐灌顶,再次指着慕容桓道:“对了,我女儿说过,这丫头自小就透着点古怪,父母双亲皆亡,她不哭不闹,却是一把火烧了灵堂,她被苏家抛弃赶到庄子上八年,一个年纪不过六七岁的小娘子,竟然能活了下来,还有,她能凭白骨画像,还能用笛声来迷惑人心,这不是妖术是什么?”
说罢,他又转向女帝,“陛下,此妖物必会为祸大周,还请陛下为江山稳固杀了此妖物!”
一番话竟然令宴会上的气氛变得凉飕飕的,有好些贵妇小娘子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萧慕宸极度不悦道:“摸骨画像与仵作验尸一样,都是一种技能,邱将军,你没有听说过这种技能,那只能说明是你孤陋寡闻,怎能在此危言耸听,将其称之为妖术?”
“至于笛声,正所谓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昔日嵇子作《声无哀乐论》,也曾说过,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又道,仲尼闻韶,识虞舜之德,季札听弦,知众国之风。
好的音乐本来就能带动人的情感,令人沉思,使人着迷,别的不说,你总该听说过一曲高山流水便留下了伯牙与钟子期知音难觅的佳话吧?”
说到这里,萧慕宸又指了慕容桓道:“她不过是一个父母双亡被家族所弃的小女郎,能活下来是她自己坚韧不拔的意志,你竟称其为妖,到底她是妖,还是你自己心怀叵测,妖心作崇?”
一番愤怒又带感慨的激言掷地有声,竟引得满座宾客惊叹且喝彩!
“萧中丞说得不错,这小女郎的笛声吹奏得甚好,吾等能闻声而身临其境,不过是情之所至罢了,摸骨画像只能证明她有其才智,怎能因她有才而骂其为妖?”
太平公主也看向女帝道:“母皇,儿圣也觉得萧中丞所言甚是在理。”
女帝原本严肃的神情此刻瞬时舒展开来,笑道:“子城,朕有多久没有听到你这番辩论了?你今日竟会为了一个小女郎如此激愤,倒是让朕再次听到了一番珠玉妙音啊。”
“圣人谬赞,子城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慕容桓本是一名医者,是臣将她请到臣府上为臣医病,也是臣将她带到此处伴臣于身侧,她不过是医者仁心,怜悯那些悲苦之人,故而才站出来仗义直言,臣不忍其善心遭到他人的诽谤诋毁,所以,才为此激辩,还请圣人见谅。”
说到这里,萧慕宸又将话锋一转,“而且臣也并非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位谢紫峨所言非虚。”
“哦?你还有什么证据?”
萧慕宸指了后面的谢氏道:“便是这位郭御史之妻郭夫人也是此案的一位证人!”
说完,他向谢氏点头,谢氏也跪了下来,从袖中取出一绢帛,高举于头顶,悲啼泣声道:“圣皇陛下,臣妇确实可以证明,这便是郭弘霸亲口招供的认罪书,郭弘霸长年与左金吾卫大将军邱神绩勾结,受他之命,杀我谢氏族人,并参与了在博州屠杀满城百姓之事,不仅如此,郭弘霸还在私自招募门客,打造兵器,想来也不过是将这些兵器提供给与之勾结的金吾卫大将军,以及他背后之人。
臣妇斗胆,请圣人圣裁,为博州平叛却被残忍杀害的那些游侠与百姓正名!为我谢家,为他们还一个公道!”
谢氏的话一落音,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邱神绩更是面色苍白,惊惧万分,惶恐之下,竟是指着谢氏颠狂道:
“谢氏,你不是疯了吗?”
谢氏冷笑:“我是疯了,但就在前不久,我的疯病便让这位小女郎给治好了!”
“治好了?不可能,你的病怎么会好?”
一句话立时又惊起了千层巨浪,宴会场上的众宾客再度将惊讶甚至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慕容桓。
“连疯子的病都能治好,那岂不是神医了?”
“看来这小女郎不仅会医,还医术高明啊!”
……
在四周如同潮水激涌过来的议论声中,邱神绩已然面如死灰,不停的磕头求着女帝,辩解道:“陛下!她是个疯子,请圣皇陛下千万不要信她所言?”
女帝见他一副颠狂之态,面露不悦,对身边的上官婉儿道:“婉儿,你去替朕将那份告罪书拿来吧!”
“喏!”
第59章 定罪,正名
上官婉儿将谢氏手中的告罪书拿到女帝面前后,女帝便认真的看了起来,在看到郭弘霸的招供中除了私造兵器、蓄养死士外,竟然还提到了魏王,并在魏王的指使下刺杀孝敬皇帝李弘的遗孤,女帝的脸上倏然聚满了无边怒气,她看了一眼魏王,陡地猛拍桌案,问道:“郭弘霸现在哪里?”
就在这时,卢凌与卢十一郎押着一人来到了宴会场上,在来到女帝面前时,卢凌将那人头顶上罩着的黑布袋扯了开,令其伏首,向女帝拱手道:“圣人,臣已审问查明,此人在一年之前杀谢氏满门劫其财帛,现又与他人合谋杀害两名无辜的少女,并在如意楼中抛尸,其手段残忍、罪大恶极,臣恳请圣人将其严惩,以安民心!”
这两日,郭弘霸一直被关在阴暗的牢房之中,只是前半日还是一座他并不知在何处的内卫府密牢,后半日便被人转移进了大理寺的牢狱,此刻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未想竟是到了圣人面前。
气氛有点诡异不对劲!
怎么这么多人?
郭弘霸正要喊冤,目光瞥见高朋满座皆是世族子弟及高门贵女,而且上首还有太平公主正凛然鄙夷的看着他,魏王与梁王尽皆在此,只不过魏王此刻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而比他脸色更不好看的要数那同样在地上跪着的邱神绩了,此刻的邱神绩已然跟焉了的茄子一般毫无生气,不,那不只是毫无生气,而是用尽了全力也私毫求不到一丝生机的绝望。
“这封告罪书是你写的吧?”女帝令上官婉儿将告罪书呈现在郭弘霸面前,“你所招供的皆是事实吗?”
“圣人,臣……臣是屈打成招!”
郭弘霸面露惊恐的说道,目光陡地瞥见萧慕宸,“是他,是他逼臣招供的!”
“住口!连你的妻子都证实了你的所作所为,你到现在还想要狡辩?莫要在朕面前耍这种把戏,你是否说谎,朕一查便知!”
“来人!”
一名身形魁梧的左千牛卫带着一众禁军来到了女帝面前,整个宴会现场顿时变得肃穆而冷寂。
“去查,郭御史府中到底有多少门客?又贪了多少财物?藏了多少兵器?”
“喏!”
看着一众千牛卫气势汹汹的离去,郭弘霸立时惶恐的大叫起来:“圣人饶命,臣承认,臣所招供的皆是事实,不过,臣也是被邱将军所威胁利用,还请圣人恕罪,臣一定上交家中所有财物,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朕若是宽恕了你,又如何能对得起博州一城的官吏百官?如何能让天下臣民安心啊?”
女帝言至此,忽地将目光转向了邱神绩:“邱将军,你现在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圣皇陛下!臣……”